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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门外

    尼树大抵被当作怪物,自己从来不知道为什么。

    他还记得从无边无际的天海山中走出来,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同类,是一个带着蒿草帽子的中年樵夫。

    尼树看自己的手脚,又看那人的手脚,又看自己的手脚,高兴的像是见到了火的红猴子。

    他大叫着跑过去喊:“尼树尼树,尼树尼树!”樵夫却失了魂魄一样,口中喊着妈妈,拼命的逃了。

    尼树自然有些惊讶,但还是匆忙追了上去,两人一个跑一个追,尼树就这样来到了人类的世界。

    那樵夫后来大病了一场,听说用五张羊皮的钱才治好,也算是飞来横祸了。而这几乎就是个预演,或者说,是尼树与同类相互惊吓的开端。

    在最开始的一年,尼树见识到了无数次的惊恐,或者是疑虑,或者是咒骂,然后这些情绪终于汇集成了愤怒。

    然后有一次,人们举着火把誓言要把他烧死,火光照亮了整个长集镇。

    尼树当时就躲在夜色里,看着他们慷慨激昂的说着神灵和正义,在黑暗中不知道要做什么。

    他走路无声,可以夜视,能够轻易杀死一流猎人也不敢对付的大熊,那些人自然抓不到他,但那一晚他还是觉得自己无处可藏。

    他也不由的想,自己到底是什么呢。

    尼树从有记忆开始时就是自己一个人,不太确定自己是人类的孤儿还是其它。西国的天海山多猛兽毒虫,人称诸神不能进入的所在,他却可以一个人长大。

    ——也许我真的不是人类,而是他们说的恶魔。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这样想。

    当天门濯七香来到这座边界城市时,大家族的子弟们在脸上擦着更加大家族的油光,小心翼翼的拜祭了火神,游走奔波于相羊书院在轻夏的使馆。

    作为相羊书院的红衣使者,如今南国最被人熟知的女性之一,濯七香在民间有很多传言。

    她为人铁腕,不讲情面,尤其不理会任何家族私下的走动。民间说她公正的少,说她无情的多。

    人们都说,那是她丈夫早逝,常年守寡的缘故。

    这些,当然只是私下说。

    尼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进入轻夏城,但也混迹在人群中,想要看这个相羊书院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他早就听说了相羊书院,算是他在人类世界最早知道的事情之一。

    就在几年前西国还有一批极为凶悍的山匪,他们烧杀抢掠,上联赃官,下欺百姓,残暴无极,无人敢管。

    直到一个从相羊书院毕业的学生路过那里,见山民实在可怜,决心为民除害。

    他以一敌多,接连杀了对方好几个头目,可就在这时,一个受山匪迷惑的山民暗中药倒了学生,把他送给了敌人。

    山匪极为残酷的折磨学生,然后把他活活烧死了。

    这件事很快传播开来,那学生本是一名相羊教师的儿子,相羊自然极为愤怒,帝国朝廷也正式过问。

    但山匪早就逃入山中,加上府衙无效腐败,一时也没有进展。

    事情一再拖延,大概要不了了之的时候,那被烧死学生的弟弟,另一个十六岁的相羊学生突然出现在了西国最荒僻的野岭。

    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一天之内杀死了几百个山匪,然后连同那个背叛者一同烧成灰烬。

    整件事情过于离奇,可以说是轰动四国。

    即便历史记述中也少有以一敌百的例子,更不要说他杀光了所有的山匪,没有一个逃脱的,几乎像是在瞬时完成。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年轻学生当时籍籍无名,之后却妇孺皆知,便是人称小左臣大人的左臣青策了。

    这故事对尼树的影响也大,那时他来到人世间不久,思想还一片混沌,故事包含了侠义,背叛,复仇,少年英雄,极为深刻的映入了他的脑子中。

    因为这个,他一向好奇相羊书院,而随着他对人类世界的了解加深,相羊就愈发显得另类。

    什么一百五十多岁的老院长。

    什么得到就会无敌天下的使者遗物。

    什么只有相羊书院师生可以去的人鱼王国。

    还有二十年前席卷天下,差一点毁灭了一切的北辰盟

    在他看来,那几乎是所有神奇发生的地方。

    使馆前的大街上挤满了人,每次考核相羊书院的使馆前都是轻夏城最热闹的地方,比火神庙的庙会和东国的戏班开演时人都要多。

    有说书的,有卖唱的,还有卖花的舞女举着花篮在人群中穿插而行。

    作为天下第一,近代以来更是屡屡改变天下局势的学校,相羊书院的选拔极为严格,能够进入的人少之又少。而每当有失败者从使馆大门出来,人们便带上喜悦又悲悯的神色。

    如果一时没人出来,说书的就会开始新的文段。尼树被视为魔头怪物,其实最喜欢听人间故事,这时围着头脸四处的转。

    有个人正在墙角讲世间三灵,尼树早就听过了。另一个人在酒馆前讲的是建立相羊书院的三使者,尼树也懒得听,那都是七百多年前的事情。

    最后,有个说书者在大树下讲北辰盟,他学着普通人的样子爬到树上。

    北辰盟可是个少见的话题,不是人们不喜欢听,而是北辰之乱过去不过二十年,期间家破人亡的人大有人在,说错了会遭人骂的。

    再者,北辰盟起源自相羊但又几乎毁灭了相羊,敢在相羊使馆前讲这些,自然也有些风险。

    “——所谓《长公子私传禁术,北辰盟初具邪心》,便是讲北辰盟祸乱之心的起源。”

    带着黑石镜的说书者知道自己时间不多,只把重要的精彩的地方说。

    “历来客官都喜欢问,北辰盟不过相羊书院的几个学生,怎么能比相羊书院还厉害,一天就杀了三大使者?这都要看他们力量源自哪里。”

    “长公子嘛,人鱼国女王的长子。”有人在人群中说。

    “这位客官是听过的,说的正没错。众所周知,人鱼湖就在相羊书院,而人鱼国就在人鱼湖下。

    “人鱼一族作为这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只要他们想,那相羊书院也奈何不了他们。

    “好在历代公子公主一心修善,从来没出过事情,偏偏如今女王的长公子,为人凶恶多残酷,从小喜欢人争端——”

    “人鱼国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尼树之前没听过这段,但又更加不解。

    人鱼国的人是生活在水里吗,为什么他们那么强大,为什么只有相羊书院的人才能见到他们。

    他偷听过一些人的解释,但各种说法都有,也不知道要信哪一个。

    等说完了长公子和北辰盟的兴起,说书人到处收了一波钱,又跳过整个北辰战争,讲起了不可一世的北辰盟在顶峰的坠落。

    就是《借雷皇北使者显圣,斩阁王新院长留名》,相羊书院的院长囚牢犀甲,凭借使者遗物斩杀北辰盟盟主的故事。

    可这次没说完,远处传来一阵起哄的声音,人们纷纷放过他往门口围看去了。说书人也不在意,大概也是习惯了,

    一边数着钱一边也踩着小凳子眺望。果然,前面几个平民学生走过后,两个身穿青岩族长袍的人走了出来。

    青岩城是轻夏下属最大的城邦之一,其主祀一族就是青岩一族。

    两人像是父子,年长的走在前面,还没出门就大声喊:“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会后悔的!”

    人群一下来了兴致,这里绝大多数都是平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贵族在相羊书院门前吃瘪受气,那对他们是无可替代的乐趣。

    只是这人佩着一把金色的镂刻着青色山崖花纹的长刀,身材又壮实,人群便决定一时先不要笑,至少不要第一个笑。

    “青岩大人,令郎没通过吗?”有个老者在人群中关心似的问。

    “没通过也不会这么生气!”青岩族人说,越发怒不可遏的样子。

    “好不容易等到我们,那天门濯七香看了一眼就让我们回去,连考核都没做完。

    “这也欺人太甚,她不就是个红衣教师吗,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

    这话似乎有些重了,那可是相羊书院最有权势的四大教师之一,但人们就是为了看这个来的。

    有多事的人说:“还不是你孩子不行。这种事情看得多了,说自己孩子多么多么厉害,其实都是自己瞎想。”

    “但我们也不是没找过人!”青岩族男子果然更愤怒了。

    “找过不少相羊书院的老师,都说这孩子可以,就是相羊书院的院长我们也见过。犀甲大人还亲自夸过这孩子,说他有他族兄清烈的风采。

    “我问你们,相羊书院有几个青岩清烈?”

    清烈确实是青岩一族的骄傲,甚至是轻夏省的骄傲。

    这里地少人薄,从归属南国以来也没出过几个了不起的人物,近代以来,七八年前进入相羊书院的青岩清烈算是最为闻名的一个。

    如今他被称为相羊学生中的第一剑客,更是小左臣大人身边最近亲的助手之一。

    所以他的话反而引发了一阵嘲笑,这个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男孩实在不像是可以和清烈相比较的。

    有人在后面说:“青岩一族,一人成崖,众人成土。谁不知道这个?也真是敢吹牛!”

    这话更是引得人们哄笑,男子越发生气,想要看是谁说的,回头又看到垂着头的男孩,用力捶他的脊背。

    “反正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就是找院长,找老院长我也要去!我们一脉的未来,希望,总不能就这样断送在这样一个族姓天门的女人身上。

    “谁不知道她和北辰盟那些人是一起的,谁不知道她和院长大人不是一条心!”

    他这样说着,人群却一下静穆了起来,这些人虽然是来看热闹的,但这话实在有些可怕。连他们都知道,有些事情是不能说的。

    而且不知什么时候后面大门处出现了一个人,他黑袍冷面,正站在那冷冷的盯着青岩族人。

    男人终于从人群的目光中意识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几乎瘫倒在了地上。

    “我,我是说濯七香,不,天门老师和北辰盟的那些人是一届的,我没有,没有别的意思。”

    “犀甲院长确实见过清亓,我有证人。”

    “勾乙老弟,我是说黑星老师,我,我——”

    “滚吧。”黑袍人终于开了口,非常平淡地说。

    青岩族人面如死灰,又是害怕又是担忧的看着对方,终于叹了口气,和儿子一样低下头匆匆去了。

    而黑袍男子始终面无表情,看了看鸦雀无言的人群,便也回去,再关上门。

    但就这样,好久没人敢说话,即便最猾黠多嘴的人也张不开嘴,人们只是这么相互看着。

    “这不就是那个黑星族老师吗,”终于有人小声说着,“又是相羊,又是黑星一族,皇族也不过这个派头了。”

    是啊,尼树也在暗中感叹,他不在意什么黑星一族,但这人看上去好特别,和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想,这就是相羊书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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