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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西使者的授课

    三人来到北面沙滩的边缘,远远看到几个人在树影斑驳中坐着,正是五使者时期的人。乘白过于激动,只从指缝间去看。树林中有几个普通的蒲团,三个学生坐在一边,对面却不是北使者,他们分辨了一下,那分明是西使者。

    北使者的经书却以西使者的课程作为起点,三人都觉得有趣均想,却并不觉得奇怪,从反驳自己的言论开始表述观点正是北使者习惯的做法。只是他们以往所见都是在课本中,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西使者。

    西使者座前放着一把乍看上去没有剑身的白剑,本人却并没有历史记述中那种凛冽肃杀的威圧感,表情甚至有些无奈。

    “山海神曳,你有没有认真的听?”

    学生中唯一的女生,是一个梳着精致的辫子,神色带着些许的傲慢和不羁的小姑娘,那自然就是少女时期的山海神曳了。神曳清脆的回了声:“自然了,西使者大人。”言语中却带着些许讽刺。她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相貌极为英俊,几乎可以和乘白相比,连忙从背后推了她一下。而另一边坐着一个样子静穆的男生,认真的听着课,并不理会他们。

    西使者似乎也无可奈何,便继续讲道:

    “——所以我说,无中生有,道之本也。人心本是混沌,但世界并不是,人心便也不是。无中生有,立为名,以名为介,就是心中的世界。传闻当初暗神造人也不过如此,所以有人说暗主以名识人,这并非完全的虚言。这是最基本的咒术,中心就是立为名。”

    “——所以我说,咒力者,人之本也,自由失之,自由得之,有人囿于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本真,虽然仰慕力量,却畏惧自我审视过于死亡,进退不得,舍内求外,这是修行的大忌。”

    “——所以我说,咒力修炼者,人心也。人心是世间至精至难之物,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才需要谨慎。但有人说,修炼咒术必然通往痛苦,便因此畏惧逃避,或者不是,也要慎之又慎,我认为不必。我们生而为人,难道应以快乐或痛苦定义人生吗,如果不违背自己的意志,所谓痛苦和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说,咒力侵蚀并不会改变一个人的意志,只要审视自己,不得放松,就不会有北使者所说的失去意志和理智的事情。人的意志,说到底是自己控制的。”

    “——所以我说,因为痛苦而软弱,不过是一个借口。因为痛苦而失控,更是懦夫的行为。对于我们来说,不管是怎样的修行,放任自己的懦弱都意味着万劫不复,这里并没有本质的差别。而面对自己苦痛,依然能够在黑暗中发光,保持自我的,才是人类最有光辉的行径,甚至是我们存在的价值。”

    “——所以我说,北使者认为因黑暗而黑暗的,我认为因黑暗而光明。这是我们观点最不同的地方。”

    他的话终于说完,三人都有些沉默,即便神曳也面目苍白,暗含恐惧。那个很有光彩的男生满面通红,身后衣服甚至浸湿了,终于问:“先生,但北使者同样很强大啊。”

    “所以我才愿意辩驳他,一则。”西使者笑着说,他刚才讲课时眼神越来越锋利,这时候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正因为他很强大,我才知道他并不是那样谨慎胆怯的人。他那样说,无非是因为他心怀悲悯,愿意为世人建立一套通用的普世的法则。我非常认同他这个人,但非常不认同他这个观点,他把人类看的太低了。所以我说,尽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要被任何恐惧束缚,更不要被北使者的话束缚。青地一则,尤其是你,神曳和酒可比你好很多。”

    青地一则连忙站了起来,对西使者鞠躬,西使者笑着让他坐了。他又回答了一则和一边的未病酒的问题,大概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宁朔三人也在一边听,听的可谓胆战心惊。以如今的标准来听,西使者的很多话远远超出了疯狂的界限。

    然后他终于说完,离去了。神曳伸了个懒腰,像是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她也才注意到青地一则满身的汗,有些厌恶地说:“青地大人,至于不至于?他的话也就只能听听,你看学校里谁在意他,看把你吓的。”

    “我不是吓的,我是不能反驳他,那让我迷惘。”一则说。“北使者让我们理智,敬畏,西使者却说自由,勇气——”

    “三使者之所以是三使者,便是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不可辨驳的。”未病酒说,“连北使者也辩驳不了西使者,你在这里自讨苦吃做什么。”

    “西使者什么时候能够和北使者相比了?”神曳便又针对起了未病酒,“他就是个伪君子加疯子。我早就说,我们就不应该来听他这些疯话。”

    “神曳,来听西使者的课本就是北使者的任务,如果什么也没听进去,回去也不好交差。”未病酒说。

    “又如何,又如何呢?你不是真的要去做那什么黑衣盟的青使吧?再者,北使者不过看他可怜,没有学生愿意理会他,才故意让我们来。什么西使者?也不看看他做的那些事情,背叛故国,背叛子衣叔叔,抛弃我母亲,杀死真夫人,毁灭小明城,现在还要摧毁一则他们家族,为什么要听他的课?”

    她情绪激动,说的自然是西使者的经历,这些倒是和历史上记述的一致。至于毁灭一则的家族,大概是指天逐九姓。而宁朔他们也知道青地一则与未病酒,他们二人与山海神曳一样都是第一代五剑客的人物,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的存在,才有了延续至今的五剑客的威名。

    青地一则听到神曳说自己,连忙说:“但青地一族确实有些问题,连同其他一些大家族,这也是事实。”未病酒说:“而且这是三使者共同的决定,你什么事情都要怪你父亲,就算了,还一定要让我们和你同一立场,实在是幼稚。”

    神曳越发恼怒起来。

    “那能一样吗?院长向来想要天下一同,北使者从来主张众生平等,山海大人说过这些话吗?他不是说自由和意志吗,为什么不允许别人以自己的意愿生存?算了,你们比那只公羊还难交流,今天天气这么好,实在不应该在这里和你们浪费时间。”

    她说着扭头就去了,却又停下来回头,青地一则连忙拍了拍未病酒肩膀,未病酒懒得动,一则自己追了上去。

    两人渐渐消失在丛林中,咒贴消散了。

    “我没记错的话,青地一则是未病酒杀的吧?”宁朔问,“几年前乱秋城青地屠杀千冢城未病,似乎还拿这个做借口。”

    “是啊,在黄金台,”乘白说,“不过那时候他们都是成名已久的剑客,在这很久很久之后了。第一代五剑客中的三个都在这里,不亏被北使者作为他自己授课的起点。”

    “也是让我们慎重,”紫陌说,“如果这是三使者选择接班人的标准,对后人自然也是一种警示。”

    “那你们觉得如何呢?”宁朔问。

    “至少我能听得懂,”乘白说,“北使者的言论我们看得多,西使者的却是第一次看到,不对,听到这么多,但我并没有听不懂的地方,这是个惊喜。”

    他看紫陌,紫陌说:“我不能完全理解,但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这对我就足够了。”

    宁朔却打量着她,又问:“你从刚才开始就变得精神了许多呢,你自己有察觉吗?”

    “是有精神了一些吧,确实有一些。”

    宁朔走到她身前,把她衣袖稍微拉上去一些。紫陌胳膊上的红点还在,而且更加显眼了。乘白也走了过来,说:“所以它才越发红了。”

    “什么?”紫陌有些不解。

    乘白说:“之前宁朔和我说起这些红点,我们便查了好多好多资料,有一种叫做清火印的咒印,正是火邪术里的一种,与你这个最相像。那是咒力强大的人留在别人身上的,一般用来抑制受者的咒力。如果你咒力变强,它就会更加严重,直到你超出了这个界限,彻底摆脱它。”

    “一种极为少见而且极难操作的咒印,”宁朔说,“不得不说,你弟弟真是个强大又难以捉摸的存在。虽然我们不能肯定,但这个印记似乎并没有恶意,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不论如何,我可以肯定你的咒力在增加。”

    “是这样啊。”紫陌笑着说。

    两人只是平常的话,却大大超出紫陌的预料,对她的冲击甚至远远超过妖怪和使者遗物。她胳膊上的红点就是她背负的最具象的诅咒,象征着遗弃,孤独,和死亡。这两年来这些红点越来越严重,她本就悲观,加上弟弟当时说的话,便认定自己摆脱不了这病症。她认定自己很快要迎来死亡的。

    而现在宁朔和乘白却这样平常的告诉她,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是说,她并不会很快就死去了吗?她一时万分欣喜,但又立刻夹杂了慌乱,她很多很多的勇气都来自这自以为的死亡的迫近。

    但宁朔和乘白并没有在意她的克制或者惊慌,宁朔只是瞥了她一眼,把她衣袖拉了下来,说:“其实我也觉得轻松了许多,从刚才就有种感觉,又总是觉得手中的风怪怪的,就好像有了重量似的。”

    “我也有呢,”乘白也说,“就像一切都和你有了关联。”

    紫陌看着他们。

    “我也觉得树叶和水纹都好细致的,以前从没有注意到过。”她笑着说。

    风轻轻吹着湖水,潋潋水波,无穷碧色,三人都感觉手中的风就像能触摸一样,又向外延伸着,让水在手中波动,让树叶在手中摇曳,让他们可以触摸到整个世界,这个也许并不真实但在这一刻又无比真实的世界,这世界的万物。

    宁朔说:“北使者经书以西使者授课为开始——这也许是个试验,也许便是授课的一部分。人们都以为三使者的遗物是咒术,也许也是咒力呢?毕竟,从我们所知所见的一切,人们对三使者遗物其实没有任何的了解。”

    “确实,像是一个讽刺的寓言。”乘白说,“我们是这个学校最散漫自我的一群人,如果让那些几十年如一日的苦修,期望得到三使者垂帘的人看到这些,他们又会如何呢?会不会被吓到疯掉?只要一个人意志足够坚强,即便被咒力侵蚀也并无所谓。甚至说,因为黑暗而光明,被咒力侵蚀才是光明的开始,西使者,西使者——”

    “西使者太主观了些。”紫陌说,“在我看来,不同时代咒力失控的触发也不同。就比如五使者那么强大,也并没有四神的力量。西使者的话也许只是那个时代的标准,我们不能盲目信任。”

    宁朔沉思许久,说:“要不要去接触北使者的寒星经是一个极大的选择。我本以为看看西使者说什么再做决定,现在想来,不过是怯懦。不管他说什么,要继续前进,一定有着巨大的风险。但要是放弃,又一定会心存不甘。这最后的决定,只有我们三个来做。”

    在来这里之前,三人已经在湖边看到了一艘极为古怪的小船,宁朔这么久以来最在意的事情——参加人鱼一族的试炼,也终于到了最后一步。但他还是坚持来这边看看,一则,人鱼族试炼只在他自己,北使者的经书却在三人。再一个,他心中本就不安,又因为秋迟的话对人鱼一族越发没有信任,想在去之前有所准备。

    但这个决定谈何容易。

    乘白不住敲着自己的脑袋,说:“所以这一切都要归于三使者的遗物是怎样。三遗物极度危险吗?我们刚刚得知了历史上的惨剧,似乎可以这样说。但另一方面,咒力衰弱时期的事情并不能定死这个结论。三使者遗物不能去接触吗,我们见证了很多惊人甚至吓人的信息,但仔细想想,上面那些人并没有阻止我们——这些信息对我们来说极为突兀,我不信上面那些人不知道,夜衣是意外,宁朔接近血裔和神树可不是。要我说,这是世间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遇到这样的机会是世界所有生灵的愿望,不可企及的愿望,我们何必要退缩?”

    “我也是这样想的,”宁朔说,“但是,秋迟的话又总是让我觉得有一丝诡异。”

    “哪一部分?”乘白问。宁朔早就把秋迟的话告诉了两人,乘白甚至用笔和纸写了下来,反复的看。

    “他没说的那部分。”宁朔说,“比如他说妃矣成为血裔与夜衣有关,却又跳过了七星盟的一切,实在让人疑惑。如果七星盟与三遗物高度相关,那对于我们,对于相羊书院,甚至对于整个四国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不就是他们为什么那么快速的兴起,又为什么那么突然的陷入疯狂?这一切是不是受三遗物的影响?”

    “你认为,北辰之乱也是因为三使者的遗物才发生的?”乘白脸色一下苍白了许多。

    “但北辰盟的咒术不都是长公子传授的吗?世人都知道的。”紫陌也带上了一些恐慌,“如果这也是假的,如果——如果北辰之乱真的兴起于三使者的遗物,那只这一个消息,就足以颠覆相羊书院的一切了。”

    宁朔叹息了一声,说:“也许只是我多虑。如乘白所说,他们毕竟没有阻止我们。甚至说,也许是秋迟故意隐藏了什么,想要引发我的猜忌。那不是一个怀有善意的人类。”

    但这个说法也实在没依据,三人左右无索,一时没了主意。他们面临着可能是一生最重要的选择,却在一片盲目中,连结果最基本的面貌都看不清。

    在历史上,使者遗物极度危险——但咒力毕竟已经复苏。

    西使者的话太过疯狂,连乘白都觉得吓人。紫陌也认为太过主观——但最为理智的北使者偏偏把这样的话放在起点,应该不止是为了吓退人。

    濯七香太过在意,显然知道宁朔早晚会做出类似的选择——但她也告诉宁朔,依据自己的意志做决定,不要恐慌。

    七星盟也许和使者遗物相关——但青策和秋迟毕竟没有陷入完全的疯狂,再者,秋迟把血裔引入黑衣界,本就是为了让他有力量制衡青策。

    可秋迟显然隐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是什么呢,他为什么这样做。

    宁朔反复计较着,心中渴望前行,但又总忘不了濯七香惊慌失措的脸。

    “你们知道吗,”乘白忽然说,“我未卜先知,在未来人生的某个阶段,我们一定会好奇另一种选择会不会更好,甚至会后悔。”

    “我们选择了哪一个?”宁朔问。

    “当然是这一个,或者,是那一个。”乘白笑着说,“我是说,无论选择了哪一个,我们一定会有这样的想法的。宁朔,这其实与选择无关。”

    宁朔便笑了笑,乘白说得对,他们本就没有足够信息,实在没必要这样纠结。他咬了咬牙,终于下了决定。“老师当初处心积虑,也不过是让我在这样的时刻保持冷静。我现在非常的冷静,这就够了。”

    乘白和紫陌都看他,宁朔说:“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在我看来,乘白和我自诩聪明,其实没有常识和底线,这一年来也做了无数的蠢事。紫陌你是最后加入的,但以我所见,你才是我们三人中最冷静和理智的那个。如果让我决定,我的决定便是,这最后的决定,由紫陌来做吧。”

    “我同意,我同意这个决定。”乘白稍微想了想,便说。

    两人都看紫陌,紫陌一时又红了脸,但并没有退缩,她沉思了一刻说:“这样的机会如果逃脱了,也许一生都会带着悔恨,那未必不是灾难的前音。而如果某些咒力咒术超出我们的限度,可能也就意味着疯狂。我的看法是,咒力是不能控制的,咒术却可以进行选择。我们去接触寒星经,但不能强迫自己,也不能学习其中任何攻击型的咒术——要三人互相监督,一定要说到做到。你们,你们可以接受吗?”

    “我可以接受。”宁朔说。

    “我可以接受,”乘白学着宁朔的语气,又大笑了起来,说:“我太可以接受了!紫陌,这是个很好的决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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