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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病重的刘夫人”

    距封州城三里地的五牛村本有一处官家驿馆,往常岭南东西两道的商贩多在此交易货物,然自刘谦将封州城扩建为内外城后,几近破败。刘谦也有意将其拆遗别处,只是近来家中琐事缠身,搁置了此事,却不想一个残破的驿馆,竟成了他人生中最重大决定的开始。

    在赶往五牛村的途中,刘谦就已经明白端州来此的目的,一路上他都在盘算,到底要帮哪一边?直到看见近百人马互相厮杀在一起,他还没做出决定,毕竟这关乎刘氏乃至韦氏日后在岭南的生死,一旦出错,必将招致满门屠戮。

    刘谦赶到时,双方已经杀红了眼,惨叫声几乎吞没了战马的嘶鸣,同时装备皂绢甲的数十名军卒倒在五牛村驿馆东侧的篱笆旁,鲜血侵染了外墙,原本双方各自带了近百人的队伍,如今也只剩不到一半。封州府兵因劝架不成,伤了几名军卒,也相继陷入厮杀,三方大战一处,哀嚎遍野。

    见刺使刘谦引大队人马前来支援,封州府兵领队的都头长枪立马,振臂喝道:“刘刺使已到,二位若再不停手,莫怪本都头以犯境贼人,将尔等诛杀于此!”

    此振臂高呼的都头名唤孙德威,是去年刘谦巡查船舰时,偶然物色到的一名猛将,据船舰上的水员说,孙德威勇敢有气力,且水性极佳,在海上与盗贼相遇,每当冠勇直前,所向披靡,于是纳为己有,不想其统兵之才亦是超群出众,于是暂命其为都头,统御封州府兵,亦是想为儿子刘隐做个榜样。

    但见刘谦勒马近前,对那孙德威笑道:“孙都头且莫阻挠,尽管让他们放开撕咬,本刺使正想看看,哪方的兵将勇武?好做决断。”

    刘谦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但其声音极为雄厚(这也可能是古代一个老婆的好处)明显是说给在场厮杀的百余人听的。果然,听声入耳后,一头束黑色抹额,手执两杆短枪的汉子格挡开敌人的攻击,跳出阵外,将双枪在身前碰地咯咯作响,其麾下人马闻声,当即徐徐撤出厮杀。

    或许是双方杀红了眼,见敌方撤出战斗,心头余恨未消,竟聚众攻来,而那双枪汉子似乎并未有应敌之意,引领麾下兵卒,一退再退。眼见大批人马即将冲入敌方阵中,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一声急喝,这才没有引发二次冲突。

    刘谦搭眼望去,一头戴兜鍪的青年,其黄发在落日余晖中金光耀眼,见他急速收拢队形时,胯下的棕马膘壮有力,十分惹眼,刘谦一眼就认出,此马乃是清源军牙将谭弘玘的坐骑惊雷。相传谭弘玘当年就是驾驭此马力战黄巢大军,所过之处电光火石,犹如奔雷亲至,谭弘玘对其也倍加关爱,专门建造了一处马厩,让其独处,怎么如今在这面生的青年胯下?

    正思量间,孙德威近身低语道:“此人便是谭弘玘麾下小校苏章,勇冠军中,人称千里奔。”

    说话间,双枪汉子勒马近前,对二人抱拳道:“刘刺使,别来无恙?”

    闻言,刘谦轻声笑道:“刘某与曹司马相交多年,只知曹司马与胞弟曹升以文墨著称,竟不知曹司马双枪使得如此炉火纯青,实在汗颜,汗颜。”

    “哈哈哈”曹举朗笑一声,瞥眼看向刚整顿好队形的苏章,冷声道:“曹某也有心以文事助节度使大人安定岭南,然宵小之辈猖獗叛乱,曹某也是被迫无奈,让刘刺使见怪了。”

    话言未了,就见苏章跨马奔来,指着曹举喝骂道:“曹举小儿,是你先伏兵于此突袭我军,竟反过来恶人先告状……”

    “曹某与叛军无话可说!”曹举不屑道。

    苏章乃是谭弘玘心腹爱将,只因年纪尚幼,资历不足,只挂了一个小校的职位,不过军中都知道,其日后必是一方猛将,因此也对其冲动的性格多加忍让,今日受曹举如此欺辱,若放在以前,早就与他拼个你死我活。然而念及此目的,终是暂忍恶气,转而向刘谦施礼道:“刘刺使慧眼如炬,还请公证处理。”

    刘谦岂有看不出曹举突袭苏章的意图,一来,可以试探他对叛军的态度;二来,若侥幸得手,曹举也算不枉此行。想到此处,心中已是不敢小看刘崇龟的这位大舅子,随禀起一副和事佬的模样,笑道:“二位远道而来,都是给刘某面子,莫要伤了和气,其他诸事容后再谈,且先府内吃顿水酒压压惊,刘某自有定夺。”

    “多谢!”

    见自己竟与贼人异口同声,二人又各自轻哼了一声,转而重新整顿好队形,由孙德威在前引路,向封州城徐徐挺进。

    月色薄凉的夜路上,曹举时不时与刘谦闲话家常,尽情间,二人放声朗笑,细数当年在广州的乐事,看得一旁的苏章又急又恨,却又无可奈何,只想着爹妈为何不将他早生几年?

    转眼封州城巍峨高楼赫然在前,刘谦却止住马步,二人正疑惑间,却见孙德威将府兵摆开阵来,玄月奔走在游云中,洒下的旖旎寒光,与将城墙上军士手中的兵器相互辉映,看得二人毛骨悚然,曹举心中正是茫然,只听苏章急切道:“刘刺使这是?”

    “无事,无事。”刘谦抚摸着苏章座下惊雷的马鬃,安抚道。

    这时,孙德威已经摆好阵型,将二人所带随从尽数包围,勒马近前,对二人道:“二位远道而来,本应多加照料,然二位也都知晓目前局势,若就此放你们进城,一旦二位言语冲突,刀剑相向,伤及封州无辜,刺使大人难辞其咎。”

    说时,指向城墙两侧:“还请二位安排人马就地扎营,只带贴身随从入城,我刺使大人必将以上宾之礼款待。”

    夜风徐徐,吹乱了曹举心绪,他来时想到了老奸巨猾的刘谦可能会狮子大开口,却怎么也没料到刘谦竟然玩阴的。

    这等手段,即使年轻的苏章也能看出门道,不过他也只能和曹举一样,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任由刘谦安排,自己挑选了几个好手紧随左右,见机行事。

    一番安排,已是月上梢头,刘府早已备好酒宴,三人落座正厅,身后各自站了几名警惕异常的随从,酒过三巡,闲话家常已经聊的差不多了,可刘谦似乎一点谈正事的想法都没有,向来稳重的曹举也是有些不耐烦,借着敬酒问道:“听闻夫人近日身体抱恙,不知可曾安好?”

    “谢曹司马关心,夫人已见好转……”

    刘谦话未说完,正在暗自发愁的苏章就挺身近前,关切道:“夫人抱恙?刘刺使怎不早说,要知当年小将能进清源军还是夫人的堂弟引荐,一直想着如何报答知遇之恩,这次来封州前,两位将军特嘱咐小将带了不少珍贵药草,今日小将就厚着脸皮,借花献佛了。”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随从便将来时带的几口箱子抬到刘谦脚下,一一打开,嚯!如果玉器和金银珠宝也算得上治病救人的药草的话,那这几口箱子确是积了大德了。

    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看得曹举心潮澎湃,不禁暗骂道:你丫可真会借花献佛!

    尽管刘谦营造封州多年,加上韦氏一族遍布岭南,早已算得上富贵逼人,可见到如此明晃晃的珍宝摆在眼前,还是止不住暗流口水,好在孙德威不时在身后惊醒,刘谦这才忍住心痒,深提一口气,鼓劲道:“好药草,好药草!”

    正说时,曹举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缓缓推向还在流连忘返的刘谦,一本正经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想必信中所言药方,更对夫人病症……”

    刘崇龟上任岭南时间不长,要比财富,肯定敌不过叛军无所顾忌劫掠而来的财物,只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毕竟还是朝廷亲命岭南节度使,只需随便画一个大饼给刘谦,可要比屈屈几箱金银珠宝更对症下药。

    看着药方中赫然写着岭南西道,刘谦已是止不住心中激动,连连赞道:“好药方,好药方!”

    可看着脚下几口满是珍宝的箱子,刘谦又有些不舍,不由间喃喃自语道:“这有药方没药草不行,有药草没药方也不行,啧啧啧,真两难啊……”

    徘徊间,也让苏章与曹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二人该做的该说的都已经悉数道完,只需刘谦一个决定,下一刻,就是对方的死期。

    正厅内鸦雀无声,静静等待刘谦最后的决断,忽然一阵疾风驶入窗来,案上烛光缥缈间,闪进来一个人影,正是长子刘隐。来不及与心悬一处的客人施礼,刘隐贴耳对父亲说了几句莫名的话,刘谦先是愣神道:“你尽管招待便是!”

    刘隐又不知说了些什么,刘谦猛然起身道:“还有此事?快与为父去看看。”

    父子二人匆忙离席,也不顾一脸茫然的两位上宾,只留下陪酒的孙德威在一旁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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