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见面

    也许是施术者和受术者承受压力不同的原因,茅静波觉得自己只是经历了一次百米短跑,叶松雪却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一样疲软,后者像一摊烂泥一样栽倒在木桌上,几乎陷入了昏迷状态,过了一小会后,她的眼神慢慢清亮起来。

    “马原怎么样了?你知道她的状况对吧?”茅静波迫不及待地发问。

    “她没事。”为了压住对方的急性子,叶松雪捡了最重要的三个字,接着继续自己一贯的东拉西扯的风格,“刚才你的视觉和听觉和马原是同步的,那只是一种恶心感,最多让人昏过去,并不殃及性命。”

    “那是什么法术吗?”恍惚中她曾看见茅知春叫进来的老头伸出手,那是妖怪常见的一个施法动作。

    “记忆法术。”

    “还有这种法术?”茅静波不记得茅山派有这种类型的符咒,“是妖怪对吧?”

    “那家伙可不是一般妖怪,我猜你应该在某本历史教材里听说过他的名字,在自愿当上使雷卫司的工具之前,他有过一段很长的风云日子。”

    “查理•马特?”茅静波想了一会后说道,她确实知道这妖怪,不过不是在历史书里而是在茅山派的妖怪百科里,因为极其强大的记忆编篡能力,编者给它起了个很炫酷的外号,叫奈何公,她就是因为这个外号和那妖极其稀有的法术类型才记住的。

    “没错,那家伙在战后就一直给使雷卫司打工,地位和我差不多。”

    “那种级别的妖怪竟然……”茅静波大失所望,叶松雪的处境她是知道的,被迫在这二十四小时监控使雷坊,简直像是一条被拴在门边上看门的狗,不,甚至连狗都不如,使雷卫司连食物都不肯给叶松雪一口,因为妖怪不用进食也能活得很好。

    这么一比较,再回想起那个老头憔悴而卑谦的模样,她瞬间感觉那个原本在纸上穷凶恶极的妖怪没了逼格。

    “用你三叔的话讲,这算是妖怪的荣幸。”叶松雪不在意地笑笑,“战争已经证明了我们是劣等种族,这是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

    “算了算了,不跟你聊这个。”茅静波摇摇头,她一向讨厌这种大而沉重的话,而且再这样下去话题就歪到南京天外了,“所以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使雷卫司的存在的目的有两个,首先是保证使雷坊的平静,也就是确保我们不会造反,其次就是保护这里的真相,如果让普通人知道了这里面活着的都是什么东西,使雷坊第二天就会在舆论压力下被夷为平地,除了使雷卫司内部极为严格的保密措施外,还有奈何公这最后一道保险,比如你的同学,她已经开始怀疑妖怪的存在,考虑大多数人已经忘却了这种生物,茅知春自然是不敢让她这么回去,一定要让她忘掉这些东西。”

    “我听说那种手段有副作用。”

    “我不否认这一点,不是没人试图用自己的关系混进来然后被迫忘记自己看到的一切,而且相当多,以我的了解,每十个人里就会有那么一个变成痴呆,我以为你最后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没想到茅知春那家伙竟然让我闭嘴,甚至默许了你来找我,来头可不小哦?”

    “叶姐啊,能不能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茅静波有些受不了叶松雪这张跑火车的嘴,“今天和以前不一样,我同学现在情况很紧急啊!”

    “我告诉你了她没事,奈何公只是搅动了一下她的记忆,让整个过程看起来像是一个完整的记忆法术,我做了点手脚。”

    茅静波怔怔地望着毫无波澜的叶松雪脸,半晌吐出来一个字:“你?”

    “这是一场赌局,如果我这样做使雷卫司可能会判我死刑,但如果我老老实实坐在这,使雷卫司一定会判我死刑,而且在此之前还有一段折磨的酷刑。”

    “这都哪跟哪?”茅静波隐隐地感觉,这才是叶松雪今天真正想和她聊的内容。

    叶松雪把那张发黑的黄纸掏出来放在蜡烛下面,昏暗的烛火照出上面用血画出来的符禄已经由红转黑,并且扩散到了整个纸面,这是一张用完的符咒。

    “就是这张符咒让我发现了马原的位置,那些家伙用了个很邪乎的法阵,那股力量的强度被埋在地下的符咒检测到,就会把这里对应位置的符咒变黑。“

    茅静波没有像平时一样急着听关键部分,因为这也是她头一次听叶松雪讲这个法阵的原理,整个检测似乎是用两个咒式完成的,一个是现场的检测法术,一个是感应法术,房间里这个法阵是一个信号接收端,上面的每一张符咒其实只写了个变色的符箓,只有她六叔才能捣鼓出这种新功能的玩意。

    “这些东西都是一次性的,每用完一个就需要更换,我们妖怪不懂这些,也不能懂,因此这个差事一般就交给了你的六叔茅知秋,一方面是因为比较闲由绝对能碾压我的差人就他一个,另一方面是因为负责的是武器装备,符咒的事情确实归他管,不过……”叶松雪顿了一下,表情比刚才更凝重了几分,“在你来之前,发现他死了。”

    “不会吧……“比起悲伤茅静波更多感到的是震惊,她跟这些师叔可没什么感情,主要是想不透什么玩意能杀一个这种级别的道士。

    “总不能是你……不,不至于。”茅静波刚刚感受过了叶松雪的力道,还不如她一个高中生呢。

    “妖怪分很多种,我恰好是不擅长力量的那一类,我擅长的是入侵他人的视觉和听觉,正面当然不行,但如果和别人配合就有可能。”

    “你不会觉得他们因为这个就怀疑你了吧?”

    “我看过你们人类的书,上面对待犯罪似乎很宽容,什么疑罪从无啦,法无禁止即可为啦,不过使雷卫司从不在妖怪上用这些,他们会把怀疑对象拉进牢里,用上从锦衣卫那学来的酷刑,放不放妖全看心情,像我这样的,进去了就出不来喽。”叶松雪用轻松的语气说完这些令人背脊生寒的话,同时伸了个懒腰,不大的布袍像是挂在一根瘦弱的树苗上,不禁让人怀疑她能撑多久。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怀疑到你头上,你只是见过我六叔,万一这是个巧合呢?”

    “看来我不需要担心你不信任我了。”叶松雪对着她苦笑,“但愿是我多虑了吧,我很难跟现在的人解释这些事情,毕竟对于你们来讲妖怪和动物园里的大象没什么两样,我们或许很危险,但你感受不到。”

    “可既然你自愿在这当他们的望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到头来换回来的只是猜忌?”

    “我还是有自信说自己是更了解使雷卫司的那个,妖怪对他们而言就像一条驯化后的狼,只要表现出哪怕一点咬人的可能性,就会被无情的处决。”

    “可我们能做什么,使雷卫司查不出来的东西,我们就可以?”

    “使雷卫司确实汇集了东西方的战力精华,但作为一个据点而非谍报机构,他们没有情报人员,如果把我排除在外的话。他们现在就翻了个很明显的错误,马原作为事件的受害者,应该是能挖出不少信息的,但你三叔只是确认了一下她的情况便消掉了她的记忆,这是一种愚蠢的做法。”

    “有道理。”茅静波赞同地点头,过后突然茅塞顿开,“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搞这一出瞒天过海了,你这是在帮使雷卫司也是在帮你自己保存证据。”

    “正是这样,绑架马原和杀害茅知秋的一定是同一伙人,马原身上会有我想要的信息。”

    “那之后呢?”

    “你答应了的。”叶松雪歪头看着她,似乎是在期待茅静波的反应,“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并不可靠的老妖怪。”

    “你是有多缺人手才会盯上我啊。”茅静波不禁感叹这位令使雷卫司忌惮的望人竟然只能指望一个高中生来帮忙,还得兜这么大一圈子,生怕让自己给跑了,“没必要费这么大劲,门派里让我离这行有多远滚多远,但其实我很想当个除妖道士的,只要你肯给我三叔说两句好话,就算白干我也答应啊。”

    “如果到时他愿意听的话。”叶松雪的瞳孔涣散了那么一小会,“嗯,时间掐的很好,他们快来了。”

    “谁?”

    “我请了一位小旗帮我把马原偷带过来,”茅静波的目光跟随着叶松雪的手指移动,落到了角落里一个黑色的手提箱,由于紧贴着墙根再加上烛火太暗,她现在才发现有这么个东西,“虽然是费了点好处才请过来,但这算是我现在最大的仰仗了。”

    “那是什么?”茅静波心里的兴奋劲淡开了,她以为自己才是挑大梁的那位。

    “枪。”

    “我出去看看。”茅静波对枪不感兴趣,她更关心马原现在的状态,于是径直走到门边,拉开门的一刹那,比进来时更为冷冽的风关了进来,那股寒气让她有了退缩的念头,最终还是缩着脖子迈开了步子。

    她刚走下楼梯,就看到那些奇形怪状的石柱林中隐隐有光射出来,除了叶松雪的这栋小楼,使雷卫司的妖怪是没有资格点蜡烛的,那就只能是使雷卫司的车灯了。

    一辆有点像甲壳虫但外形更为棱角分明的卡其色轿车出现在了茅静波的视野里,引擎盖上放着一个备胎,雨刮器那积满了沙子,它的司机慢慢摇下车窗,露出那张小麦色的脸,若不是那大明人的五官,茅静波肯定会因为那短的像头套一样的寸头和光洁的下巴把对方认作洋人。

    “竟然真的有傻子会信她的话。”那人说话带有很重的鼻音,但不算难懂。

    茅静波看着他下了车,发现这人穿的不是道士服,而是西方士兵常见的卡其色军装。

    “你不是茅山派的?”

    “哼,难道使雷卫司的大明人只能是玩符咒的,不能是玩枪的?”男人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友好,他拉开后座的门,把马原像扛一袋米一样扛在肩上,后者仍处于昏睡状态。

    茅静波看着这家伙莫名的来气,他似乎每句话都要有意无意呛别人一下,而且毫无自觉。于是两人招呼也不打,在沉默中上了楼。

    “老子的东西呢?”男人一脚踢开大门,扯着嗓门问道。

    “安静点,胡崇礼。”叶松雪不知何时换了副打扮,把衣服的上摆翻到头上,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像阿拉伯女人一样只留两只眼睛在外面,“这下面是家酒馆,它们不喜欢上面太吵。”

    胡崇礼看也不看她,兀自找了块空地把马原放下,然后踢了后者一脚,“起来!”

    “你再动一下她试试!”茅静波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挡在马原和胡崇礼之间。

    “随你。”对方无所谓地翻了个白眼,坐到墙边从怀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然后慢悠悠地说,“使雷卫司接下来会进行内部排查,他们随时会派人过来,而且时间久了也会有人怀疑,你们要是想拖时间就拖吧,到时候大不了一起死罢了。”

    “你的箱子在那边。”叶松雪给他指明位置,同时对仍在气头上的茅静波露出微笑,“现在确实不能贸然叫醒她,不然很有可能变成痴呆,那时候她是否还记得这一切就很难说了。”

    “我们就这么等着?”

    “你可以想一想之后的说辞,向她解释这一切的只能是你,马原不一定相信我们,但绝对信任你。”

    茅静波突然明白过来,这才是她对于叶松雪来讲真正的用途,不然的话,对于她这位内向的同学来讲,根本就没有什么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紧急情况,只有一个新的危机横梗在眼前。

    这倒是个难题,毕竟她自己弄明白这一切也花了不少时间,不过这得怪叶姐,那家伙总是喜欢东拉西扯。茅静波坐下来,开始琢磨怎么解释使雷坊、叶松雪,以及他们要调查的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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