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凤凰

    茅知夏和叶松雪面对面坐在桌边,身后的检测法阵早已黑的七七八八,这令他肯定使雷坊各处的妖怪已经和他们的巡逻队打起来了,只是为什么叶松雪觉得发电厂才是总攻的地点?

    他不急着发问。来到这不过是辅助指挥使下达命令,现在讯息已经发出,直到战斗结束前他都可以待在这和叶松雪一点点地讨论今晚发生的一切。茅知夏坦然地看着叶松雪被汗水浸湿的黑发和半睁的双眼,隐隐能看到里面棕色的瞳孔。

    还是汉人好啊,怎么会有人喜欢五颜六色的头发。他在心里消遣自己的审美,一边静静等待着叶松雪的呼吸恢复平稳,她的体力很差,刚才那一次广播消耗了她大部分的精力,以至于连说话都困难,不过毕竟是妖怪,她恢复得很快。

    “我们说到哪了?”叶松雪起身把手支在桌子上,脸色仍然很苍白。

    “你说主谋是奈何公。”

    “想起来了,不好意思,有些昏头,但还是谢谢你无条件相信我的结论,我慢慢解释吧。”

    茅知夏看着她随意地把掉到脸上的头发撩到耳根子后,心里泛起一股异样,不禁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他的心性要比前面那两个洋人好上许多,但也没到毫无知觉的地步。

    “妖怪们有两个目的,一是发电厂,二是马原,老规矩,我先把马原的意义撇开,告诉你我是如何从他们今晚的所作所为推导出他们的攻击目标,这样你对自己报上去的这个所谓货真价实的情报也有一点自信。”

    “我听着呢。”

    “我从……”叶松雪的目光游离了一会,最后定在了他身后的法阵上,“从这张符咒说起吧,老六些符文时注入的逻辑是,如果检测到的法术强度过高上面就会变黑,下面则会标注法术的类型,用你们茅山派的老法子,南方朱雀七宿分为七类,以红橙黄绿蓝靛紫代表,若为星张二宿,则下面的颜色会把上方沁黑,事发时的那张,代表的则是星宿。”

    隔空取物,隔空腾挪,隔山打牛……茅知夏在心中默念几个典型例子,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原来你是从这判断出来的。”

    “最开始并不是我,是茅知秋,我对这些东西可没有这么敏感,而且也根本不会去想事情能够发展到这个地步,等我做完自己的安排再来细想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他们被侦测到只是因为施法地点在里面,可如果在外面呢?他们可以往里送帮手,而且多少都可以。”

    “你应该第一时间上报。”茅知夏的眉心拧出几道皱纹,如果叶松雪像绑架时一样及时通知,不,或许结果是一样的,把人分出去巡逻是一个笨但是唯一的办法。

    “我的第一反应是先用法术把坊内扫一遍,这一次我发现许多细小的异样,不过最大的则是茅知秋的死,我看见他用天真得异常的眼神打量着即将杀害自己的妖怪,直到凶器进入他的躯体之前,他都没有反抗过一下。”

    “记忆法术。”他立即想到了奈何公。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经过谋杀和绑架两个现场,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我已经和他们绑定了,因为我已经和奈何公产生了交集,这件事最后一定会被知晓,然后导致我的死亡。在几分钟的慌乱后,我决定先保证自己计划的成功,于是我把自己的窘境掺杂了一部分谎言告诉了马原,顺带拖到巡逻队赶到这里,在身后有人追赶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时候在想一想我话语中的蹊跷,不免会追着查下去。”

    “巡逻队被甩掉了,我就是接到求救才来到这里的。”

    “啊,完蛋。”叶松雪头一次毫不掩饰地展露自己的失望。

    茅知秋按下对这个表情的好奇,顺着刚才的话头问了下去:“我三哥说,你联系过他,时间很短。”

    “我确实有点忙。”叶松雪苦笑道,“茅知秋是唯一能考虑到所有可能性的人,但是他死了,于是我想着把事情告诉茅知春,不过专业的巡逻队没有给我机会把话说完,还差点把我房子给炸塌了。”

    “然后你就被抓了。”

    “所以我说,你真的救大命了。”叶松雪对他微笑,眼里满是感激。

    “去去去,对你自己有点自觉。”茅知夏不冷静地挥挥手,仿佛眼前有一只不存在的苍蝇。他若有所思地往后一靠,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叶松雪安静地等着他抛出下一个问题。

    杀六弟是为了封上他的嘴,这样就不会暴露,同时也是为了断掉叶松雪的后路,如果想活命,加入他们是唯一的办法……嗯,敌人一开始确实没考虑到她的存在,毕竟叶松雪大部分都是以经营酒馆的名义在活动,不过他们反应相当迅速,法阵现在已经不能了。茅知夏自认为想得差不多清楚了。

    “你认为奈何公是主谋,是根据茅知秋的死推断而来?”

    “嗯哼,毕竟知道他回来这调试法阵的人并不多,而且对使雷卫司很忠诚,而我为了让他相信我的承诺,刚刚才透露了这层关系。总而言之,我猜他们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一件是今晚的袭击,另一件是马原。最开始是分批次带进来一些可靠的妖怪,借此开始调查,用暗语交流,再是与坊内的妖怪勾结,奈何公被推举出来作为他们的领袖,他有威望,对坊内也足够了解。”

    “那我大概知道这一通里应外合的外合是谁了,那个叫赫斯塔尔的。”

    “那家伙不是死了吗?二十年活下来的只有奈何公一人,虽然墙外还有一点零星的残党,但我听说没什么关系了。”

    “当年带回来的是一具只有躯干的骨架,虽然可能性极低,但未尝没有生还的可能,或许这世上还存在能使用这种法术的妖怪,但愿意返回这里的,恐怕只有他了。”

    “谁?”

    “赫斯塔尔,一个摒弃了姓氏的人,在那场战争中,他的主张是所有人中最为尖锐的,如果不是见到了他本人,我根本不相信他还活着。”

    马原站在二楼的平台正中央,俯瞰着发生在一楼的这一场怪异的审问,被所有人认定为主谋的妖怪,奈何公查理•马特服从地举起双手,面对着雕成砖墙形状的石壁,胡崇礼在大厅的另一侧,步枪的枪口稳稳地指着前者的脑袋,中间则是来时的大门,先前那只怪猫就趴在门的中央,月光把它的影子照成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查理•马特,这个拥有凶悍过去和充满嫌疑的现在的著名妖怪的气势甚至没有门边那只淡定的怪猫足,被时间掏得骨瘦如柴的身躯和瑟缩的神情不禁让马原怀疑胡崇礼结论的真实性,然而后者可不这样想,胡崇礼的肌肉紧绷着,眼里充斥着不信任。

    “既然那个妖怪是你曾经的臣子,这不正好坐实了你主谋的地位?把事情退给他,自己装作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骗谁呢?”

    “我们曾经富有默契,但是开战之后观点便各奔东西。”奈何公的声音借由墙壁反射过来,充满了痛苦,“陈年旧事就不提了,我的确知道不少内情,因为他们进来之后见的第一个人便是我,我自己也很犹豫,因此既没有告诉使雷卫司,也没有帮助他们。”

    “我觉得他说的不像假话……”

    “闭嘴,我让你站这是怕你死了,而不是需要你插嘴。”胡崇礼没有抬头看马原,他不敢把视线从奈何公身上移开,“我就先当你和叶松雪的交流仅限于绑架案的这部分,你说自己保持中立,可为什么有不少人出现失忆症状?除了你还能是谁干的?”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会繁衍后代,而且力量会被自己的子孙继承?”

    “操。”胡崇礼像是感应到什么,骂了一句,而奈何公看穿了他的心思。

    “是的,我有一个儿子。只是压根没人想得到他和赫斯塔尔两人还活着,而且还在二十年后回来复仇。”

    “如果这事和你没关系,为什么这里的看守全都不知所踪了?”

    “要调动坊内的妖怪,他们需要一个象征,或者说一个牌坊。”

    胡崇礼明白了。干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比如三国演义里黄巾军一定要喊“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水浒传里鲁智深一定要消遣得镇关西急了才动手,自己的主张只有自己清楚,但要调动其他人,则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借口,而奈何公就是他们架起来的旗帜上所绣的图案。我们当年的帝王正坐在宫殿里等着我们把胜利的好消息带回来呢!他打赌自己路上碰见的蠢货们有一半是这么想的,就连他自己也对奈何公的地位深信不疑。

    相信一只妖怪是很愚蠢的行为,但考虑到他已经干过这样的蠢事了,以及记忆法术的三个施术地点和这栋楼的距离,他决定再做一次蠢货。奈何公很老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责任,然后待在这个地方,茅知秋和关卡门口的失忆则出自另一只妖怪之手,这样解释才是合理的。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从给这个女孩施法后就一直被软禁在这,美其名曰是保护,实际上不让我插手任何事情,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哪来什么软禁,这周围一只妖怪都没有。”胡崇礼觉得奇怪,没想到对方也是一片愕然。

    “你们不是从外面的包围里冲进来的?”

    话音刚落,胡崇礼发现奈何公的形状扭曲了,一块浓郁的黑色突兀地将他和奈何公隔开,紧接着一团泥浆一样的黑色物质从中喷发而出,飞快地射向他的胸口。胡崇礼闪身躲开,以仰望的姿势向那摊泥浆开了几枪,子弹没入前者,动静比投进河中的鹅卵石还要小。

    被腾挪法术扭曲的空间恢复了正常,一个怪模怪样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胡崇礼和奈何公之间,半边脸连同整个左手都是泥浆一样的物质,他后退了几步,用另外完好的半边脸的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视线最后停留在了马原身上。

    “没想到能在这碰上你啊。”他有些讥讽地笑着说。

    “你听说过凤凰吗?”

    “那个被一个姓郭的翰林学士和西方的不死鸟串起来讲的神话生物?”茅知夏突然很疑惑话题怎么被扯到了这个地方。

    “我说的当然是和奈何公一样的代号啦。”叶松雪指正道。

    “是有这么回事。”茅知夏后知后觉地说,他习惯用她的本名孙虚云,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称呼,不得不说这名字起的相当贴切,作为人类有史以来记载的唯一一只被破坏脑组织还能复原的妖怪,人们很容易借由这份无与伦比的自愈能力联想到凤凰涅槃的故事。

    “那个案子是你们在招呼吧,这跟那个马原有什么关系?”叶松雪今晚少有的没有东拉西扯,现在忽然提这么一茬,茅知夏忽然有点不安。

    “马原就是她和马七的孩子。

    茅知夏张大嘴巴,很急切地想要问点什么,喉咙却被一大堆问题堵住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都有谁知道?为什么使雷卫司会放任一个妖怪的后代在外面过着普通人的生活?最终他只是傻坐在那,一点点地消化这句话背后的巨大信息量直到自己能动弹。

    “嗯……”叶松雪忽然望着天花板,很专注地摸着自己的下巴,“我好像找到那位小旗了,他们那边似乎有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虽然会很累,但我不介意你和我一起当这个观众哦?”

    茅知夏机械地点头,下一刻他就感到自己置身于奈何公那座独特的石屋里,马七站在门口,黑色的风衣被妖怪血染成独特的红色,剑上滴下血液仿佛在暗示他今夜的战绩,而与他对望的,则是——

    就连本该死去却站在这的卡洛曼•马特也没有吸引他半分的注意力,他的视线急速地扫过整个屋子,难以置信地望向站在二楼平台的那个生物。

    马原的身体像烟花一样爆开,血液,肌肉,骨骼,浑身的每一个部位都化为无数的碎屑,每一粒碎屑都在燃烧,那股炙热感连身处异地的茅知夏都感到呼吸灼热起来,身外的一切,

    身内的一切,一切的一切都化为芬芳的火焰。

    就在每个人都愣愣地看着这副瑰丽的景象时,马原的肉体从卡洛曼•马特的身后凭空浮现,借着叶松雪的法术,茅知夏注意到这是一个极快的肉体再生过程,由于整个身体是在一瞬间长好,在旁人来看就是瞬移。

    “啊!”

    眼看着马原一拳打进去,茅知夏忍不住惊叫一声,他没能目睹接下来的景象,因为他所借用的这双眼睛的主人昏了过去。他在椅子上猛地一伸直双腿,向后仰倒在地上,有些破烂的屋顶撒下来的月光让他找回一点清醒,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力竭的叶松雪一呼一吸地喘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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