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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言·谎言·决裂·世界(二)

    “你应该庆幸我断了一只手,混蛋。”

    安德鲁的法术唤起层层尖刺,哪怕他已经断掉了一只手,力量被重创,但还是没人能阻止他,他一直撑到了神宫。

    神官的侍从在神宫之下喋血,万阶长梯浸染血污。雪白的长梯上绽开血色,大朵的猩红,妖娆而可怖,而这也无法令狂怒者感到任何一丝快意。

    神宫下圣军在快速集结,首席神官的信徒们包围了这里,马上,他们将斩杀这个反抗的愚者。

    “你很愤怒吧,对吧?”

    首席神官从来没有正面看过一眼他,他根本不屑于与安德鲁战斗。这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精灵现在的状态连帝国的将军们都打不过,何况杀掉他。但是首席神官没有那样做,他几乎是在和安德鲁游戏。

    数不清的手臂自神官长袍之下飞速窜出,捏碎尖刺。尖刺斩断长臂,而无尽的手臂更快地捏碎长刺。很快,在力量绝对的碾压下,安德鲁被手臂的藤丛缠绕,无法动弹。

    “你很愤怒,你很想杀了我,但是你没有这力量。对吗?”

    神官终于转头,露出那非人的面目。

    如同来自地狱的怪物一般丑陋恐怖的面容,这就是华丽长袍之后冠以神之使者名号的首席神官。

    “那群虫豸小辈的死让你这样的聪明人也变笨了,你不过是小小的国家级术士,还是重伤的术士,你想要杀了我?”

    手臂将安德鲁牢牢囚禁,令他无法说话,能做的仅有狂怒地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怪物。

    “哪怕你没有被他斩断一条手臂你也未必能多坚持多久,放弃吧,这是无法逾越的。”首席神官再次扭头,将面目隐遁于幕后:“我不想杀了你,你也无法杀了我。你永远没有杀了我的机会。回去吧,我们之间两清了,我杀了你的哥哥,你也为我卖命了这么久,这些随从死了再换一批就是了。”

    “怪物!我要杀了你!”安德鲁咆哮着,在手臂松开的刹那冲向神官。

    “你还不配挑战我,精灵。”

    惨白如死人的手臂同游蛇一般从被斩开的手臂之间飞出,将安德鲁贯穿。

    同折翼的乌鸦一般,安德鲁被甩出神宫,跌落万阶长梯……

    三日前

    病院安静而充满温馨,这几乎不算得病院,布置得如家一般舒适而美好。阳光打入窗户,明媚之下的点点飞尘清晰可见。前线密布的血气在这里永远不会闻到,被厮杀玷污的心境在这里一点点被净化。

    安德鲁选择了这个修养的地方,不得不说,这里是极好的休养生息的地方。

    冲突以双方和谈结束,对于这场没有胜利的战争,双方政府仅仅是当作插曲,毕竟双方政府关系已经差到不能再差。作为国家级术士,同时是神官看中的将领,安德鲁还是得到了神官特许的休假。

    被斩断手臂的伤口在逐渐恢复,假肢与身体的协调在越来越好。精灵的体质很是特殊,只要环境蕴含的法术回流足够舒畅,伤口复原速度就会超乎寻常地快。他也逐渐适应了假肢的生活。

    “进来吧,门没有锁。”

    久违地,门被敲响。

    这个地方按理来说不会有人来打扰,但既然有人来访,那一定是知道他行踪的人,这只有帝国高官才会知道。

    “许久不见了,精灵小子。”

    慵懒的声音,但掺杂了过多的衰老,使得这份声音在记忆之中熟悉而又不那么易于辨认,以至于在安德鲁看向来客之前他并没能想起这是记忆中哪个人。

    衰老的面容,如雪的须发,但是一成不变的慵懒与忧郁。

    迪亚兹公爵。

    “午安。”

    还是那样,他很自然地掏出那个银酒瓶喝了一口,然后再放回风衣的口袋里。

    “公爵先生……”

    “不不,我不再是公爵了,孩子,”迪亚兹摆手:“或许这时候,我更应该叫你一声大人。”

    “什么时候的事?”

    “皇帝妥协的那一刻。”

    迪亚兹关上了门,安德鲁在他走进客厅的时候正真看清了现在的迪亚兹。

    迪亚兹瞎了一只眼,有一条腿被截去,木头的假腿代替着真腿的位置。经年的风霜在他身上格外明显,难以看出这是当年那位衣着华丽且气质独特的老贵族。

    “你也许还不知道吧,皇帝输的彻彻底底,一切的妥协都在幕后,教会接管了一切。无形的内战帝国政府输得很彻底。”

    “怎么会这么快……皇帝大人不是仍然在执政吗……怎么回事?”安德鲁感到迷惑。

    “哈哈……你们这些南征北战的军人自然不会知道,甚至连百姓知道得都不多……代表皇帝势力圣猎会一直在暗处和教会势力的凤凰军交战,势力更迭每天都在进行。大概是两年前,圣猎会终于败了,皇帝的势力没有再反抗的能力,现在是神权政治咯,皇帝,不过已经是帝国的吉祥物罢了。”

    “难以置信……我如何相信这一切……”

    一个不算小的帝国政权大变,在几乎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帝国真正的首脑已经换人,政变已经完成,这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老人叹口气,挥挥手,像是要把这些愁思赶出脑海:“罢,这些跟今天要找你谈的事情无关。要找到你,可不容易。”

    “为什么?您好歹也曾是公爵,凭公爵的人脉找到一个将军应该不算难事吧。”

    “别忘了你可是神官手下的人,帝国军现在可全归教会咯,我这种圣猎会的遗老,可不受待见。”公爵苦笑:“得亏当初认识的一个孩子在你手下办事,不然,可能这辈子也找不到你咯。”

    “很重要的事吧。”

    “极其重要,这搭上了我一条腿和一只眼睛。”公爵摘下眼罩,眼眶内本该是眼球的地方深深凹陷:“你的哥哥,加鲁诺先生死了,朝廷之上一半以上的人都是死人!”

    “你什么意思!”

    “现在朝堂之上几乎没有活人!他们都是傀儡!”公爵第一次露出与忧郁气质不符的怒火,突然爆发的怒火更是与他一贯的稳重截然相反,将一直保持到现在的冷静扯碎。他怒不可遏:“神官杀了所有人,并控制着他们!”

    “你……你这是在说什么……我没法理解!”

    安德鲁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来,扶着墙的那只手颤抖不止。

    “当然,听不懂是正常的……神官是玩弄生命的混蛋,它是怪物……”老公爵的眼里几乎要燃烧起烈火,每一根银发胡须都在因愤怒而颤抖:“神官把反对他的人都杀了,然后控制了他们的尸体,窃取了他们的记忆,将他们伪装起来,组建了一个庞大的虚假政府,皇帝是真正的傀儡,彻底地被架空,朝堂政治之所以在外界看来一如既往正是因为除了皇帝几乎没有活人!”

    “你怎么证明这些……”

    “看看这份记忆吧,我的眼睛换来了它,”迪亚兹从口袋的盒子中掏出一块蓝色的石头:“记忆法术,你知道它是忠诚的,它不会欺骗你。”

    安德鲁接过了迪亚兹递来的石头。他得以一睹罪恶的骗局。

    万阶长梯之巅矗立神圣之宫,神官在此宴请诸宾,包括帝国政要。名为谈判的宴席却并非谈判,骗局将诸君屠杀于夜宴。

    当帝国人踏进神宫,屠杀已经悄然开始。

    与会者早已知道宴会之凶险,却没料到神官如此残暴,他早已做好杀死所有人的准备,无论服从与否。

    在顷刻间凶狼展露獠牙,无数死灰般色泽的长臂自来往宴客间暴起,觥筹交错间,血色翻飞。

    剑刃舞起,尖叫纷纷。

    血红晕染记忆,清醒刹那沾染猩红之色的长臂将你的腿斩下,另一只手扼住你的咽喉。

    在你的面前,站着如被寄生了无数长虫一般的手臂的加鲁诺……

    爆炸声响此起彼伏,战斗在宴席之间爆发,神宫坍塌,你被冲击力抛出破碎之中的神宫,眩晕与恐惧将你淹没,高速坠落而带来的狂风呼啸几近让你窒息,然而真正让你绝望的是斩去你大腿的那个熟悉的身影,那个毫无生物感的躯体……

    一切在陨落,坠落……

    “哈啊……哈啊……哈啊……”

    同落水的人被打捞起一般,安德鲁剧烈地喘气,一只手捂住心脏的位置,感受几乎要跃出胸腔的心脏在疯狂跳动带来的震颤。

    天旋地转,大脑在极度的混乱当中安德鲁不禁一阵恶心,剧烈的呕吐也没能带来多少平复……

    无比真实的记忆,这是绝对真实的记忆,没有记忆能伪造到这种程度!安德鲁相信了这一切,但这一切的真相将他十余年来南征北战的信仰敲得粉碎!

    他效忠的对象杀了如兄如父的加鲁诺,将他的尸体作为工具而利用,同时还有无数人被杀,以傀儡的形态留存于世间……

    “你是真正的恶魔!我要杀了你!神官!”

    当一切重归平静,迪亚兹已经离开,也许他很早就离开了。

    一片杂乱之间唯一一个完整而闪烁着光泽的事物便是迪亚兹从不离身的银酒瓶。岁月浸染,但光洁依旧,平整得同崭新的一般,唯有略略的刮痕写过它的年岁。

    安德鲁将它紧握,感受它的冰凉,酒液在瓶中震荡不安……

    鸿儒大林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真是的,我怎么还有资格来这个地方,但是,明明是漫无目的地走,却走到了这个地方,难道说,命运吗?

    复仇失败了,我失去了一切,工作,地位,家人……一切都虚幻如梦,不过都是一个疯子的提线木偶,一个杀人魔的把戏,困住了我十三年。

    这里是龙领了,兄长曾带我来这里打过猎……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记不太清了,当初也许在这里猎到过大兽,也或许什么也没有猎到,只记得曾和兄长一起来这里过,其它便也不知,也难以记得了……

    安德鲁拖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前进,漫无目的的前进。他所信赖的所有人都死了,对于他来说,死是再好不过了,于是,他走入了禁区……

    “我准备在禁林等待死亡,但我迎来了新生,这是命运的旨意。命运让我有机会颠覆这一切,这个世界抛弃了我但是另一个世界接纳了我,我能登神,我能颠覆你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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