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白山
“岭前镇的狐仙庙是近些年才开发的旅游项目。据村民说，起初这所庙还是有香火的，一家姓马大户时常打扫供奉，可自打20世纪90年代末，那家人就很少出现了。慢慢的，这狐仙庙也就此荒废了……”
导游的扩音器有些破旧，滋滋啦啦的电流音听的让人头疼。
“后来我们镇政府请来了京城的文物修复专家，让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古建筑重获新生。这座狐仙庙可谓是与众不同，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大殿中是不是少了什么？”
听到导游的提问，人群中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没有神像！”
一位站在后排的大哥自信满满地抢答道。
“这位先生观察很仔细啊！我们可以看到大殿的神台上是没有神像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损坏或者失窃。据当地人说，供奉在这里的狐仙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羽化飞升了！她告诉当地百姓自己喜欢逍遥自在，供奉塑像会徒增她在尘世间的因果。所以大家可以猜猜，供奉在这里的是哪位狐仙？”
“……”
庄维努力地挤出了人群，逃到了大殿外面，他实在不想继续这场无聊的问答题了。日已西陲，将要没入连绵不绝群山，九月末的东北已经有些凉了。他将自己的冲锋衣裹紧了些，走到寺院的露台边，默默点燃一支烟，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巍峨的长白山。
“你咋自己跑出来了？”
说话声从庄维的身后响起，他转头看去，一个有些不修边幅的胖子正迈着四方步朝他走来。
他是蒋凯，庄维大学同学，二人在学校时同住一个宿舍，因为意气相投成为死党。本科毕业后考取了本专业的研究生，继续研究物理学。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嗯……神学话题。”
“啥神学啊？就是些民间故事罢了，你那么严谨干啥！出来玩儿嘛，就不能太较真儿。”
蒋凯说着也点燃了一支烟。
“呵呵，六个男生四个女生，你管这叫出来玩儿？这分明就是雄性角斗场嘛……”
“嘿！小爷我千辛万苦组织的校内联谊，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儿了呢？”
“大哥……我都毕业两年了！”
庄维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拍了拍蒋凯的肩膀。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师哥虽然不在了，但到处都是师哥的传说！”
蒋凯坏笑的看着庄维，他继续说道：
“在这偌大的物理系，每个学年都能拿满分人是个什么存在？所有导师抢着让你当研究生又是什么存在？你可能没概念，你庄维在这些学妹心目中那就是神一般的人物啊！”
“呵呵！那恐怕要让学妹们失望了，我现在就是个在早教上班儿的‘孩子王’。每天就带着小朋友们做做‘奇妙的科学小实验’，一个彻彻底底的打工人啊……”
庄维趴在露台的栏杆上，看向天边的夕阳，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看，你这人的缺点就是太丧！心里一点儿都不健康！换个角度想想，虽说以你的才华没继续研究物理学确实可惜，但现在好歹你自己赚钱了啊！不像我，还得靠家里接济，那点儿研究补贴根本不够花。”
“你别逗，蒋教授开心还来不及呢！你这也算是继承‘家业’了。”
“他是挺开心，但我妈就不一样啦！她整天说理科男不修边幅，不招女孩儿喜欢。所以我每次都拿你说事儿～”
“我？我具有什么典型特征吗？”
“那当然！因为你这人不单是个理科男，还招女孩儿喜欢。”
“呃……蒋凯同学，咱俩情况好像不一样吧！话说回来，你怎么比我奶奶还操心我的感情生活啊？”
“哈哈哈！我这不也是想甩包袱吗～你说你一个人在京城，我还得隔三差五的去照看你。给你找个媳妇儿我不就解脱了嘛！”
“靠，你还有脸说！每次你来我这儿送东西，不都是我给你做饭吃吗？”
“哎～话不是这样儿说的啊。这是我的服务的特色，咱主打的就是一个精神陪伴！哈哈哈哈！”
“庄师兄！蒋师兄！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大殿中的讲解已经散场，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朝二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年轻男女。她是郭悦，是京华大学美术学院壁画系的学生。
“哦，我和你们庄师兄聊聊学术问题。”
见到郭悦走过来，蒋凯瞬间变了一副模样，装出一副十足的学者派头。庄维见了他收放自如的表演，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蒋凯见状，连忙拍了拍庄维的肩膀，示意他配合。
“呃……对，我跟你们蒋师兄正在讨论《双缝干涉实验》中的《条纹间距公式》。这不看到太阳了嘛，就想起了跟光子有关的实验。”
蒋凯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庄维，他的表情十分扭曲，仿佛遭到了某种极大的背叛。
“哦……这样啊，听着还挺深奥的……”
蒋凯本想着让庄维说些通俗易懂的课题，他再做一番言简意赅的精妙解答，立刻便能换来郭悦的崇拜。但庄维八成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说了个一时解释不清的高端课题。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哦，对了！郭悦学妹，今儿不是中秋节嘛，山下镇子有一个庙会大集。咱们先不急着回酒店，去大集玩一圈儿吧，到时候我请大家吃烧烤！”
“好呀！我还从来没有逛过这种农村大集呢！之前老是在短视频看到，好像特别好玩儿！”
看着郭悦兴奋的表情，蒋凯微微一笑，他成功地扳回一局。
听到蒋凯的提议，大家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个个都跃跃欲试，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打卡当地的特色美食。
“那咱们就说定了，你们可以先往山下走，我和庄维一会儿跟上，我们怕你们几个女孩子不喜欢烟味儿。”
蒋凯又不失时宜地拿出一副绅士风度，温柔地送走了几位学弟学妹。
“靠！你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蒋凯看着郭悦她们走远，没好气地看向庄维。
“怎么？蒋凯同志喜欢郭悦这一款？”
“那是！人家是咱学校艺术系的系花！谁不喜欢啊！”
蒋凯一脸憨笑地望向郭悦的背影
“不过，蒋凯同志，说来也怪啊。这艺术系的怎么会想着参与一个物理系组织的活动？”
“谁知道啊，我在校内论坛上发布报名信息，她就自己报名了呗！”
“呦！蒋凯同志，我觉得有戏啊！人家莫不是就是冲你来的吧？哈哈哈哈！”
“别扯！我看人家八成是冲你这个全校的传说来的。你给兄弟个痛快话，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可就下手了啊！”
“您请便，我这家庭条件就别再妄想谈恋爱了，太耽误人家女孩子了。”
“你看你！又来了！走走走，懒得和你争，回去我就给你奶奶打电话！解决终身大事的活我是接不了了！”
“呃……还真是我奶奶让你给我介绍对象的啊……”
两人脚踩着夕阳洒下的碎金走出了山门。
庄维知道，他自己并不妄自菲薄。他幼年时父亲便失踪了，其人不知生死，母亲也带着妹妹改嫁，只留下他与奶奶相依为命。就在两年前奶奶也病倒了，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他这才不得已放弃了保研的名额，进入社会成为万千打工人中的一员。从10岁那年起，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滩泥沼，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一个人了。
狐仙庙送走了它最后一拨游客，嘈杂的寺院再一次恢复平静。远处群山就像巨兽獠牙，贪婪撕咬着垂暮的太阳，直到将最后一束光吞入腹中。夜色降临，月光透着一股清冷的白。微风拂过，大殿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这静怡的寺院中显得格外诡异。厚重的殿门缓缓移动，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悄悄将它闭合，而这只手显然不是门前的清风。
阴历八月十五，这个时间在所有国人心中都是个特别的日子。每逢这个日子，岭前镇的狐仙庙都会举办一场拜月的庙会。商贩、居民、游客，一股脑地涌进来，把这小小镇子挤得满满当当。
庄维是个典型的农村孩子，见惯了这种乡镇大集，而这些城里的学生就不一样了，他们鲜少见过这种场面，等到一开市便兴奋地冲进拥挤的人群中。因为人流实在太大，所以几人决定分开行动，晚上9：00再到山脚下的广场集合。届时蒋凯要请联谊旅行的所有人吃烧烤。
看着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入集市，庄维这才悠闲地逛了起来，他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光，适合思考。
庄维默默点起一支烟，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沿街的商贩，这些老乡的脸依旧如他记忆中一般质朴，热情。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全家人一起逛大集的场景，心中不免多了些怅然。
庄维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胸前，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玉珏。他苦涩地笑了笑，这枚玉珏已经在他脖子上挂了十三年，而庄维却不知道这玉珏到底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这玉珏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嘱托。
突然，庄维的思绪被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地扔掉手中的烟头，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烟早已燃尽。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刚想掏出一支烟重新点上，可眼睛的余光却扫到了一个奇怪的事物。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卦摊儿，它就这样直愣愣地杵在那里，夹杂在一群卖农产品的商贩中显得格格不入。
庄维好奇地看向挂摊儿的主人，那是一个干瘦的老道士，身上穿着一袭破烂的蓝灰色道袍，脸上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的头发有些杂乱，胡子看起来也是许久未曾修剪过了。老道士很奇怪，他既没有积极地招揽生意，也没有故作高深模样以吸引前来算命的倒霉鬼，而是就那样自顾自地低头看着手机，脸上还不时露出猥琐的笑容。
庄维对这种左右逢源的门道一贯是嗤之以鼻的，但此刻这个奇怪的小挂摊儿却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是因为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老道士，而是因为在这个挂摊的桌子上除了些常用的算命道具外，还放着一块形制奇怪玉符。
庄维鬼使神差般地走上前去，不受控制地拿起了那只玉符。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拇指不断地摩挲着这块玉符的表面，好像要擦掉每一粒遮挡视线的灰尘。
这玉符雕的是一只狐狸，形制和虎符类似。玉身雪白，略带杂色。狐首上扬，狐嘴微微张开，口中叼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金珠。狐身曼妙，四肢排列作行走姿态，让整块玉符多了几分生动。但要说最有灵性的还得是那条尾巴，一条狐尾上依次分出九条短杈，其形婀娜飘逸，整体看去就好似空中的流云，给人一种似要飞天的错觉。
“怎么，小友喜欢这玉符？”
老道士并没有抬头，眼睛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机。他仿佛能够感受到了庄维的急迫，反而故意放慢了语速。
“老先生，这玉符卖吗？”
庄维努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
“不卖。”
“老先生，你可以开个价，我……”
“不卖。但是我可以送你。”
“啊？送我？？”
庄维一头雾水，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和蒋凯借钱的准备，可现在这个老道士居然说要送他，这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我想……您一定是有条件的。”
经过一开始的兴奋，冷静下来的庄维恢复了一些的理性。他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你碰上了，那么你将面对的一定是更高的代价。但庄维心里清楚，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拿到这只玉符。因为他自打一眼便认出，这块玉符和自己的玉珏一定有某种联系，因为无论是纹饰雕刻还是造型手法，都与自己的玉珏同根同源。
十几年了，他苦寻无果，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父亲的样子也渐渐模糊起来，他一度想放弃，可是每当他在街上看到幸福的一家三口，看到那些熟悉的事物，回忆就会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心头。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线索的尾巴！
老道士终于放下了手机，不再理会那个跳着风骚舞蹈的女主播。他用有些浑浊的双眼看向庄维。
“小友很是聪明。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实我的条件并不苛刻，只要……”
老道士望着庄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要让我给你算上一卦，我就把这只玉符给你。”
“给我算一卦？”
“呵呵，是的，就算一卦。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随便的一卦，而是要有个说法。”
老道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一脸自信地笑道：
“只要这一卦不是凶挂，我就把这只狐狸玉符送给你。”
听到老道士的话，庄维长舒一口气，他脸上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一屁股便坐到了挂摊前的椅子上，抬眼看向老道士。
“可以了，开始吧！”
“小友爽快！那你选一种吧！”
说着，老道士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我这有测字、八字、解签、问事，还有……”
“我选这个。”
庄维没等老道士说完话，他笑着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铜钱。
老道士原本浑浊的眼睛在庄维拿起铜钱时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庄维。
“小友可知道这是何物？”
“六爻大钱。”
庄维面不改色，平淡地回应着老道士。
“这位小友难道也是……”
“我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会你们这些玄学的门道。”
老道士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狐疑，但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反悔了。只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庄维点了点头，随即双手紧扣，将三枚大钱握在手。他微笑着看向老道士，老道士也在看着他，时间在此刻仿佛停滞了，周围摊贩的叫卖声犹如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变得有些浑浊不清。老道士的脑门儿见了汗，他心中有种莫名的预兆，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下一刻，庄维松开了手，三枚大钱顺应着地球的引力，从他的手中直直落下。大钱以极快速度接触到桌面，当它们的窄边撞击木质的桌面时发出了一声闷响，但本应接踵而至的翻倒与相互撞击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出现。
三枚六爻大钱就这样诡异地立在了桌面，纹丝不动。老道士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滴在桌子上。这三枚大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异物介入，在汗滴接触到桌面的那一刻纷纷翻倒。
“无……无挂之挂，大道……不可测……”
老道士哆嗦着擦掉了额头的汗水，他再也不敢直视庄维的眼睛。他颤巍巍地起身走到桌子外面，作势便要跪倒。庄维一看吓得连忙起身，一把扶住老道士。
“哎！老先生，你这是干啥？”
“贫……贫道。哦！不不不！小……小人不知上神临凡，实在是……太过唐突了，如果冲撞了上神，小人甘……甘愿受罚……”
“老先生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上神啊？您别这样，我怎么能让长者下跪呢！”
庄维被这老道士弄得一头雾水，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他之所以如此自信地应允老道士的赌约，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是用六爻大钱给自己算命，那必定是这个奇怪的结果，而促成这个结果的正是父亲留给他的玉珏。
这事儿还得从庄维小时候说起。自从父亲失踪，母亲改嫁以后，奶奶一度怀疑是庄维这孩子命不好，也找过不少算命先生，可是每次让他掷六爻大钱都是这般直立的，每一次也都会把算命先生吓得屁滚尿流。等后来他上了高中，自己也做过一个小实验，就是把玉珏摘了再去算卦，这种情况就消失了，但得到的卦象却是五花八门，每个先生说的都不一样，这也直接导致了庄维不信鬼神的性格。
他认为应该是这枚玉珏带来了某种特殊物理现象，也正因如此激发了他从科学的角度破解玉珏秘密的想法，这想法也是庄维研究物理学最重要的原因。
“老先生，那这个我就拿走啦～”
庄维起身，拿起桌上的狐狸玉符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上神……这玉符……其实是……”
老道士欲言又止，他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朝着庄维一拱手，示意这玉符归他了。
“多谢老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庄维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老道士一直保持着拱手相送的姿势，直到庄维走远。他此刻再也支撑不住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的身体几乎虚脱，脚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边上的游客和商贩见状纷纷赶上来搀扶，他们以为是这位老人家突发了什么疾病。而老道士就像失了神一般，听不见周围人的呼唤，只是自顾自地喃喃地念着：
“大道使然……大道使然啊！唉……胡阁主啊，这事儿我可管不了喽！”
导游的扩音器有些破旧，滋滋啦啦的电流音听的让人头疼。
“后来我们镇政府请来了京城的文物修复专家，让这座始建于唐代的古建筑重获新生。这座狐仙庙可谓是与众不同，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大殿中是不是少了什么？”
听到导游的提问，人群中立刻传来了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没有神像！”
一位站在后排的大哥自信满满地抢答道。
“这位先生观察很仔细啊！我们可以看到大殿的神台上是没有神像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损坏或者失窃。据当地人说，供奉在这里的狐仙早在千年前就已经羽化飞升了！她告诉当地百姓自己喜欢逍遥自在，供奉塑像会徒增她在尘世间的因果。所以大家可以猜猜，供奉在这里的是哪位狐仙？”
“……”
庄维努力地挤出了人群，逃到了大殿外面，他实在不想继续这场无聊的问答题了。日已西陲，将要没入连绵不绝群山，九月末的东北已经有些凉了。他将自己的冲锋衣裹紧了些，走到寺院的露台边，默默点燃一支烟，静静地望着不远处巍峨的长白山。
“你咋自己跑出来了？”
说话声从庄维的身后响起，他转头看去，一个有些不修边幅的胖子正迈着四方步朝他走来。
他是蒋凯，庄维大学同学，二人在学校时同住一个宿舍，因为意气相投成为死党。本科毕业后考取了本专业的研究生，继续研究物理学。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太喜欢这种……嗯……神学话题。”
“啥神学啊？就是些民间故事罢了，你那么严谨干啥！出来玩儿嘛，就不能太较真儿。”
蒋凯说着也点燃了一支烟。
“呵呵，六个男生四个女生，你管这叫出来玩儿？这分明就是雄性角斗场嘛……”
“嘿！小爷我千辛万苦组织的校内联谊，咋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变味儿了呢？”
“大哥……我都毕业两年了！”
庄维苦笑着摇了摇头，无奈地拍了拍蒋凯的肩膀。
“嘿嘿~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师哥虽然不在了，但到处都是师哥的传说！”
蒋凯坏笑的看着庄维，他继续说道：
“在这偌大的物理系，每个学年都能拿满分人是个什么存在？所有导师抢着让你当研究生又是什么存在？你可能没概念，你庄维在这些学妹心目中那就是神一般的人物啊！”
“呵呵！那恐怕要让学妹们失望了，我现在就是个在早教上班儿的‘孩子王’。每天就带着小朋友们做做‘奇妙的科学小实验’，一个彻彻底底的打工人啊……”
庄维趴在露台的栏杆上，看向天边的夕阳，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看看，你这人的缺点就是太丧！心里一点儿都不健康！换个角度想想，虽说以你的才华没继续研究物理学确实可惜，但现在好歹你自己赚钱了啊！不像我，还得靠家里接济，那点儿研究补贴根本不够花。”
“你别逗，蒋教授开心还来不及呢！你这也算是继承‘家业’了。”
“他是挺开心，但我妈就不一样啦！她整天说理科男不修边幅，不招女孩儿喜欢。所以我每次都拿你说事儿～”
“我？我具有什么典型特征吗？”
“那当然！因为你这人不单是个理科男，还招女孩儿喜欢。”
“呃……蒋凯同学，咱俩情况好像不一样吧！话说回来，你怎么比我奶奶还操心我的感情生活啊？”
“哈哈哈！我这不也是想甩包袱吗～你说你一个人在京城，我还得隔三差五的去照看你。给你找个媳妇儿我不就解脱了嘛！”
“靠，你还有脸说！每次你来我这儿送东西，不都是我给你做饭吃吗？”
“哎～话不是这样儿说的啊。这是我的服务的特色，咱主打的就是一个精神陪伴！哈哈哈哈！”
“庄师兄！蒋师兄！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大殿中的讲解已经散场，一个长相甜美的姑娘迈着轻快的步伐朝二人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众年轻男女。她是郭悦，是京华大学美术学院壁画系的学生。
“哦，我和你们庄师兄聊聊学术问题。”
见到郭悦走过来，蒋凯瞬间变了一副模样，装出一副十足的学者派头。庄维见了他收放自如的表演，差点儿没笑出声来。
蒋凯见状，连忙拍了拍庄维的肩膀，示意他配合。
“呃……对，我跟你们蒋师兄正在讨论《双缝干涉实验》中的《条纹间距公式》。这不看到太阳了嘛，就想起了跟光子有关的实验。”
蒋凯回过头，一脸诧异地看着庄维，他的表情十分扭曲，仿佛遭到了某种极大的背叛。
“哦……这样啊，听着还挺深奥的……”
蒋凯本想着让庄维说些通俗易懂的课题，他再做一番言简意赅的精妙解答，立刻便能换来郭悦的崇拜。但庄维八成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故意说了个一时解释不清的高端课题。场面一度陷入尴尬。
“哦，对了！郭悦学妹，今儿不是中秋节嘛，山下镇子有一个庙会大集。咱们先不急着回酒店，去大集玩一圈儿吧，到时候我请大家吃烧烤！”
“好呀！我还从来没有逛过这种农村大集呢！之前老是在短视频看到，好像特别好玩儿！”
看着郭悦兴奋的表情，蒋凯微微一笑，他成功地扳回一局。
听到蒋凯的提议，大家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个个都跃跃欲试，开始盘算着要怎么打卡当地的特色美食。
“那咱们就说定了，你们可以先往山下走，我和庄维一会儿跟上，我们怕你们几个女孩子不喜欢烟味儿。”
蒋凯又不失时宜地拿出一副绅士风度，温柔地送走了几位学弟学妹。
“靠！你小子绝对是故意的！”
蒋凯看着郭悦她们走远，没好气地看向庄维。
“怎么？蒋凯同志喜欢郭悦这一款？”
“那是！人家是咱学校艺术系的系花！谁不喜欢啊！”
蒋凯一脸憨笑地望向郭悦的背影
“不过，蒋凯同志，说来也怪啊。这艺术系的怎么会想着参与一个物理系组织的活动？”
“谁知道啊，我在校内论坛上发布报名信息，她就自己报名了呗！”
“呦！蒋凯同志，我觉得有戏啊！人家莫不是就是冲你来的吧？哈哈哈哈！”
“别扯！我看人家八成是冲你这个全校的传说来的。你给兄弟个痛快话，喜不喜欢？不喜欢我可就下手了啊！”
“您请便，我这家庭条件就别再妄想谈恋爱了，太耽误人家女孩子了。”
“你看你！又来了！走走走，懒得和你争，回去我就给你奶奶打电话！解决终身大事的活我是接不了了！”
“呃……还真是我奶奶让你给我介绍对象的啊……”
两人脚踩着夕阳洒下的碎金走出了山门。
庄维知道，他自己并不妄自菲薄。他幼年时父亲便失踪了，其人不知生死，母亲也带着妹妹改嫁，只留下他与奶奶相依为命。就在两年前奶奶也病倒了，花光了家中的积蓄。他这才不得已放弃了保研的名额，进入社会成为万千打工人中的一员。从10岁那年起，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滩泥沼，他不想再拖累任何一个人了。
狐仙庙送走了它最后一拨游客，嘈杂的寺院再一次恢复平静。远处群山就像巨兽獠牙，贪婪撕咬着垂暮的太阳，直到将最后一束光吞入腹中。夜色降临，月光透着一股清冷的白。微风拂过，大殿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这静怡的寺院中显得格外诡异。厚重的殿门缓缓移动，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悄悄将它闭合，而这只手显然不是门前的清风。
阴历八月十五，这个时间在所有国人心中都是个特别的日子。每逢这个日子，岭前镇的狐仙庙都会举办一场拜月的庙会。商贩、居民、游客，一股脑地涌进来，把这小小镇子挤得满满当当。
庄维是个典型的农村孩子，见惯了这种乡镇大集，而这些城里的学生就不一样了，他们鲜少见过这种场面，等到一开市便兴奋地冲进拥挤的人群中。因为人流实在太大，所以几人决定分开行动，晚上9：00再到山脚下的广场集合。届时蒋凯要请联谊旅行的所有人吃烧烤。
看着大家三三两两地散入集市，庄维这才悠闲地逛了起来，他喜欢这种独处的时光，适合思考。
庄维默默点起一支烟，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沿街的商贩，这些老乡的脸依旧如他记忆中一般质朴，热情。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全家人一起逛大集的场景，心中不免多了些怅然。
庄维的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胸前，那里挂着一枚小小的玉珏。他苦涩地笑了笑，这枚玉珏已经在他脖子上挂了十三年，而庄维却不知道这玉珏到底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这玉珏从何而来，他只知道这是父亲最后的嘱托。
突然，庄维的思绪被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拉回现实，他下意识地扔掉手中的烟头，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烟早已燃尽。他自嘲地摇了摇头，刚想掏出一支烟重新点上，可眼睛的余光却扫到了一个奇怪的事物。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卦摊儿，它就这样直愣愣地杵在那里，夹杂在一群卖农产品的商贩中显得格格不入。
庄维好奇地看向挂摊儿的主人，那是一个干瘦的老道士，身上穿着一袭破烂的蓝灰色道袍，脸上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的头发有些杂乱，胡子看起来也是许久未曾修剪过了。老道士很奇怪，他既没有积极地招揽生意，也没有故作高深模样以吸引前来算命的倒霉鬼，而是就那样自顾自地低头看着手机，脸上还不时露出猥琐的笑容。
庄维对这种左右逢源的门道一贯是嗤之以鼻的，但此刻这个奇怪的小挂摊儿却牢牢地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是因为这个看起来不太靠谱老道士，而是因为在这个挂摊的桌子上除了些常用的算命道具外，还放着一块形制奇怪玉符。
庄维鬼使神差般地走上前去，不受控制地拿起了那只玉符。他的手在微微颤抖，拇指不断地摩挲着这块玉符的表面，好像要擦掉每一粒遮挡视线的灰尘。
这玉符雕的是一只狐狸，形制和虎符类似。玉身雪白，略带杂色。狐首上扬，狐嘴微微张开，口中叼着一颗米粒大小的金珠。狐身曼妙，四肢排列作行走姿态，让整块玉符多了几分生动。但要说最有灵性的还得是那条尾巴，一条狐尾上依次分出九条短杈，其形婀娜飘逸，整体看去就好似空中的流云，给人一种似要飞天的错觉。
“怎么，小友喜欢这玉符？”
老道士并没有抬头，眼睛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手机。他仿佛能够感受到了庄维的急迫，反而故意放慢了语速。
“老先生，这玉符卖吗？”
庄维努力抑制住激动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颤抖。
“不卖。”
“老先生，你可以开个价，我……”
“不卖。但是我可以送你。”
“啊？送我？？”
庄维一头雾水，他原本已经做好了和蒋凯借钱的准备，可现在这个老道士居然说要送他，这实在是让他始料未及。
“我想……您一定是有条件的。”
经过一开始的兴奋，冷静下来的庄维恢复了一些的理性。他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如果你碰上了，那么你将面对的一定是更高的代价。但庄维心里清楚，无论如何他今天必须拿到这只玉符。因为他自打一眼便认出，这块玉符和自己的玉珏一定有某种联系，因为无论是纹饰雕刻还是造型手法，都与自己的玉珏同根同源。
十几年了，他苦寻无果，随着时间的流逝，就连父亲的样子也渐渐模糊起来，他一度想放弃，可是每当他在街上看到幸福的一家三口，看到那些熟悉的事物，回忆就会不由自主地爬上他的心头。这一次他一定要抓住线索的尾巴！
老道士终于放下了手机，不再理会那个跳着风骚舞蹈的女主播。他用有些浑浊的双眼看向庄维。
“小友很是聪明。不过你不用担心，其实我的条件并不苛刻，只要……”
老道士望着庄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只要让我给你算上一卦，我就把这只玉符给你。”
“给我算一卦？”
“呵呵，是的，就算一卦。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不是随便的一卦，而是要有个说法。”
老道士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一脸自信地笑道：
“只要这一卦不是凶挂，我就把这只狐狸玉符送给你。”
听到老道士的话，庄维长舒一口气，他脸上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一屁股便坐到了挂摊前的椅子上，抬眼看向老道士。
“可以了，开始吧！”
“小友爽快！那你选一种吧！”
说着，老道士伸手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我这有测字、八字、解签、问事，还有……”
“我选这个。”
庄维没等老道士说完话，他笑着伸出手，拿起了桌上的铜钱。
老道士原本浑浊的眼睛在庄维拿起铜钱时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庄维。
“小友可知道这是何物？”
“六爻大钱。”
庄维面不改色，平淡地回应着老道士。
“这位小友难道也是……”
“我不是，我就是一个普通人，不会你们这些玄学的门道。”
老道士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狐疑，但是事已至此，也容不得他再反悔了。只得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庄维点了点头，随即双手紧扣，将三枚大钱握在手。他微笑着看向老道士，老道士也在看着他，时间在此刻仿佛停滞了，周围摊贩的叫卖声犹如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变得有些浑浊不清。老道士的脑门儿见了汗，他心中有种莫名的预兆，这个年轻人绝对不似表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
下一刻，庄维松开了手，三枚大钱顺应着地球的引力，从他的手中直直落下。大钱以极快速度接触到桌面，当它们的窄边撞击木质的桌面时发出了一声闷响，但本应接踵而至的翻倒与相互撞击的声音却迟迟没有出现。
三枚六爻大钱就这样诡异地立在了桌面，纹丝不动。老道士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滑落，滴在桌子上。这三枚大钱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异物介入，在汗滴接触到桌面的那一刻纷纷翻倒。
“无……无挂之挂，大道……不可测……”
老道士哆嗦着擦掉了额头的汗水，他再也不敢直视庄维的眼睛。他颤巍巍地起身走到桌子外面，作势便要跪倒。庄维一看吓得连忙起身，一把扶住老道士。
“哎！老先生，你这是干啥？”
“贫……贫道。哦！不不不！小……小人不知上神临凡，实在是……太过唐突了，如果冲撞了上神，小人甘……甘愿受罚……”
“老先生你在说什么啊？什么上神啊？您别这样，我怎么能让长者下跪呢！”
庄维被这老道士弄得一头雾水，他从不相信什么鬼神。他之所以如此自信地应允老道士的赌约，是因为他知道，只要是用六爻大钱给自己算命，那必定是这个奇怪的结果，而促成这个结果的正是父亲留给他的玉珏。
这事儿还得从庄维小时候说起。自从父亲失踪，母亲改嫁以后，奶奶一度怀疑是庄维这孩子命不好，也找过不少算命先生，可是每次让他掷六爻大钱都是这般直立的，每一次也都会把算命先生吓得屁滚尿流。等后来他上了高中，自己也做过一个小实验，就是把玉珏摘了再去算卦，这种情况就消失了，但得到的卦象却是五花八门，每个先生说的都不一样，这也直接导致了庄维不信鬼神的性格。
他认为应该是这枚玉珏带来了某种特殊物理现象，也正因如此激发了他从科学的角度破解玉珏秘密的想法，这想法也是庄维研究物理学最重要的原因。
“老先生，那这个我就拿走啦～”
庄维起身，拿起桌上的狐狸玉符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上神……这玉符……其实是……”
老道士欲言又止，他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得长叹一声，朝着庄维一拱手，示意这玉符归他了。
“多谢老先生，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庄维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老道士一直保持着拱手相送的姿势，直到庄维走远。他此刻再也支撑不住了，巨大的心理压力让他的身体几乎虚脱，脚一软直接坐到了地上。边上的游客和商贩见状纷纷赶上来搀扶，他们以为是这位老人家突发了什么疾病。而老道士就像失了神一般，听不见周围人的呼唤，只是自顾自地喃喃地念着：
“大道使然……大道使然啊！唉……胡阁主啊，这事儿我可管不了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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