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武侠仙侠 > 藏锋令 > 第2章 秋雨悲灼桃,横刀入世潮(2)

第2章 秋雨悲灼桃,横刀入世潮(2)

    “驰冥,走,送老苏头最后一程。去江南,那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柳怀瑾揉着黑马的鬃毛,笑意盈盈。恍惚间,他看见了苏听澜就站在前面,引着路,穿着熟悉的破草鞋,吊儿郎当地衔着一颗青草,说着亲切的话:“傻小子,愣着干嘛,向前走啊!我和你师娘,快活去喽。哈哈哈。”爽朗的笑声远了,渐渐的,苏听澜的身影模糊了,揉碎于煌煌旭日。

    柳怀瑾擦擦眼眶,咧咧嘴:“老苏头,珍重。徒儿不会食言。”驰冥扬蹄嘶鸣,抚慰幼时玩伴的心情。

    此行,向江南,寻师尊故人。

    蜀州多山,栈道绝险,环山而建,目穷云巅。飞鸟相伴,走禽鸣唤。柳怀瑾纵马于逼仄栈道,面色波澜不惊。寒风凛冽,撩动衣袍,卷动流云。

    “驭——”驰冥驻足。侧身,柳怀瑾向山下远眺。密匝匝的林木若起伏波涛,层层叠叠,偶尔可见几处偏僻的村庄,晃眼一瞧,草房只似一颗颗黑芝麻。至于劳作的村民,极目力之盛也难见其分毫。

    攀过这座祈雨山,便是江南,江州之南。鼎鼎大名的水乡,气候湿润,雨水充沛,湖泊大泽数不胜数,俯仰即是。

    江南多美人,顾盼牵神魂。江南的美人,秀气灵动。江湖公认的绝色榜上,江山十大美人,江南独占四成。更不提江南的名门望族,单是这铸剑名门叶家,便已驰名天下,染枫剑冢的威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而这叶家,便有苏听澜的一位故人。柳怀瑾正要寻此人。

    俯瞰这大好河山,竟生出一股澎湃的豪迈。柳怀瑾凭栏远眺:“入这世潮,当作大侠,闻名天下。”

    驰冥引颈长鸣,亲昵地蹭蹭柳怀瑾的脸。“走,带你去吃一顿好的。”柳怀瑾反手环住驰冥修长的脖颈,掂量掂量手中的钱袋,笑道。

    江南的皇竹草可是远近闻名的饲马良料。每年都有不计其数的皇竹草被送往北疆。为了运输方便,朝廷专门修了条横贯南北的商道,名唤兴乾道。道通十余年,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不知养活了多少从商人士。

    既然要去江南,那就一定得让爱驹品尝一番绝味。即使钱袋不够硬朗。

    念及此处,柳怀瑾耸耸肩:“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这钱,怎么来呢?”思来想去,毫无头绪,索性由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道理。再有二十三里的脚程,便可抵达江州青山城——江南唯一的城池。

    “老苏头,江南,我带你瞧瞧。”柳怀瑾从衣襟内侧拈出一枚色泽娇艳的桃花瓣,呢喃自语——苏听澜去过江南,一生,一次。那年,血染雁桥,他负刀而行,身后江南,千娇百媚,可是,怀中的她再也回不来了。他说,江南再美,亦逊她三分。叶家的债,他终究没还上。朝廷的手段,苏听澜算是见识了。

    柳怀瑾沉默地凝视着手中的花瓣,不知所想。

    异变陡生。一串碎石落下,哐当当的砸在柳怀瑾面前的栈道上。紧随其后,一柄锈迹斑斑的铁斧坠下山崖。

    “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带着哭腔的呐喊自头顶传来。

    柳怀瑾抬眼一瞧,一名背着竹筐的少年正死死攥住峭壁上的歪脖子树,晃晃荡荡。柳怀瑾面色一凛,踏地,飞身而起,再一蹬马背,登时拔起两丈高。

    “咔擦”,树枝断裂。

    “啊啊啊!”少年吓得闭起眼,胡乱扒拉着手,向后坠去。预想中的失重感并没有到来,反倒像是有一双手接住了自己。事实上,的确有一双手接住了他。

    “没事吧?”柳怀瑾连连踏着岩壁下滑,不一会儿便回到栈道上,旋即轻声询问。少年呼吸急促,心跳如鼓擂,缓了半晌才睁开眼。柳怀瑾放下少年,拍拍手,静候少年开口。怎知,少年腿一软,竟跪倒在地。柳怀瑾连忙扶住少年。

    “呜呜呜,大恩不言谢,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呜呜呜。”少年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声音嘶哑。柳怀瑾拉起少年,询问:“没什么大碍吧?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成鹏,是山上砍柴的,”王成鹏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双手直哆嗦,“方才遇着积水,一不小心就踩滑了。吓死个亲娘咧。可惜了我的斧头啊。”柳怀瑾闻言,拍拍少年的肩:“一把斧头,怎抵得了你这命啊。以后小心点。”哪知,王成鹏一跺脚:“那就是我的命啊!没了这斧头……唉,算了,大侠去往何处?”柳怀瑾愣了愣,打量番衣裳满是补丁的王成鹏,皱眉道:“此事先不急。你父母呢?”王成鹏登时不说话了,眼神戒备地看看柳怀瑾:“没在附近。”

    “你小子,人小鬼大。我都救了你的命了,还提防什么?”柳怀瑾狠狠揉了揉王成鹏乱糟糟的头发。王成鹏甩开柳怀瑾的手,不情不愿地答道:“山上,卧病在床。沿着栈道走两三里就到了。”柳怀瑾一把捞住王成鹏,稳稳当当地放在马背上,再将其竹筐挂在一侧:“指路。”

    亭亭松树攀附山岩,倔强生长,为枯燥的灰色添上一抹鲜亮。路的尽头,是一片树林,走出树林,便是青山城——叶家所在。此时的叶府,异常静谧,与门外嘈杂的街道格格不入。朱红的大门和门柱,恢宏非凡;整齐划一的砖瓦铺展于屋梁围墙,肃穆庄严;庭院中的桃树孤零零地伫立着,随风摇曳,递送缱绻清香,缠缠绵绵。

    含苞待放的桃花忽的一阵颤动,旋即,盛放。蜷曲着的花瓣陡然舒展,露出白粉的花蕊,坠着莹润的水珠。刹那,一树桃花压满枝,叫人惊叹不已。

    “娘,桃花开了!”稚嫩的童音悠悠飘过耸立的围墙,庭院回荡。白发胜雪的叶莹抱住投怀的女孩儿,笑意盈盈的面颊却遮掩不住眼底的落寞:“大姐,他去陪你了么?也好,你可算是有个伴儿喽。”不知不觉,泪眼朦胧。“娘,你怎么哭了?”叶陶陶慌慌张张地抬起衣袖,揩拭叶莹的泪。叶莹破涕为笑,抚摸着女儿的小辫子,柔和道:“娘没事儿,就是想起你姑姑了。”

    “娘,我还从未见过姑姑。”叶陶陶贴心地蹭蹭叶莹的脸颊,疑惑地问道。叶莹微愣,旋即苦笑:“对啊,你都没见过姑姑。你姑姑呀,性子倔,对谁都不愿低头。她对我很好,什么事都向着我。她若能见着你,定是十分欢喜。”

    墙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馥郁花香忽的紊乱了。

    “那姑姑在哪呢?”叶陶陶期盼地看向出神的叶莹。叶莹沉默地望向凭风盛放的桃树,嘴唇蠕了蠕,却未说出只言片语。恍惚间,一道倩影负剑伫立于灼灼桃花之下,顾盼之间,勾人魂魄,绝代芳华不过如是。霎时,剑出,若游龙,势惊鸿;折腰,返剑,回挑,翩跹似舞蝶,气贯长虹;踮脚,旋身,回首望月,诗意朦胧。一瓣桃花翩翩而下,银光乍现,锐不可当的剑尖儿分毫不差地接过柔弱的花瓣。叶莹仍记得自己拍手称奇的样子,眼中满是崇拜。

    回忆泡影般破裂。再晃眼,只看见独芳孤立的桃树摇摇曳曳。

    “陶儿,来客人了,进屋去,乖。”叶莹宠溺地揉揉叶陶陶的头,转身看向大门。

    “吱——”门启,一大帮人涌入庭院。

    “你们准备下,迎接远方来客。”叶莹挥袖,振声吩咐。

    “是。”一众男丁俯首应答。

    “苏听澜,但愿这次你靠得住。”叶莹独坐院中,呢喃。秋风起,桃花落,十年前的风雨夜,袭上心头。远方,黑云层起叠绕,以不可匹敌的气势席卷而来。叶莹目光一凝,莫名心悸,轻喃:“要变天了。”

    山雨忽来,搅动风云,漫山遍野的绿意飘摇不定。柳怀瑾好笑地看着用竹筐遮雨的王成鹏,探头观察蜿蜒山路。不远处,恰巧有一处挤向山内的凹槽,足以提供遮蔽。

    “小王,前面有地儿可以避雨,坐稳了。”柳怀瑾牵住缰绳,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雨水积压的泥泞随处可见,只稍稍抬脚便会挥洒出一串泥珠子,点缀湿漉漉的裤管。王成鹏闷闷不乐地举着竹筐,抱怨:“这狗日的仙人板板,好不讲理。我砍柴这么多年了,第一次遇着这么大的雨。真是倒霉催的。”柳怀瑾听着王成鹏絮絮叨叨,不时含笑点头附和。

    蜀中山岳的栈道本就绝险,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浇下来,栈道之险是愈发令人心惊胆战,稍不注意,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无数泥潭,仿若伸出了枯瘦的爪牙,势必将游人拉入万丈深渊。

    串串水珠顺着岩壁滑下,链接成晶莹的水线,焕发奇光异彩。两人一马拥挤于这逼仄的凹槽,稍显寒碜。驰冥不满地喷出一鼻腔的热气,躁动地踹了踹蹄子,随后,前踏,引颈啄露。柳怀瑾一遍遍地抚摸着马背,望着密如银丝的雨怔怔出神。王成鹏倒潇洒,浑然不惧脚下的小泥塘,一屁股坐上去,又抬头看看两米不到的岩顶,咧嘴:“这可怎么办啊。我爹娘不会出事吧?只有一里路了,要不我们……”言及此处,王成鹏也料想到这只能是痴心妄想,旋即悠悠叹了口气。

    “大概什么方向,周遭的环境,地形,事无巨细地讲来。”柳怀瑾阖眸,稍作思忖,朗声说道。王成鹏眼底一亮,“噌”的一下站起身,探身出去,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颗参天巨树:“那颗最高的树下面附近,有一间木屋。沿着栈道走下去,第一个岔斜坡上去,再向前走一段路就是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条路应该是通畅的。”

    柳怀瑾提了提腰间的罔川,按住王成鹏的肩膀,遵嘱道:“你就在此地等候。”驰冥闻言,嫌弃地瞥了眼脏兮兮的王成鹏。王成鹏捕捉到鄙夷的视线,不服输地瞪回去。

    柳怀瑾见状,揽住驰冥的脖颈,梳理一番湿润的鬃毛:“驰冥,照顾好这毛头小子。”驰冥这才心满意足地蹭蹭柳怀瑾的脸颊,轻鸣应答。

    柳怀瑾从布包中翻出黑纱斗笠,扭扭略微僵硬的脖子,闪身闯入雨幕。

    王成鹏好奇地探头,观望着山间那道来去自如的身形,瞳眸中满是向往。暗自攥紧拳,自语:“我也要成为大侠。至少,有能力保护爹娘。”

    巨树旁的糟蹋木屋内,陈列着一张床,床上蜷着皱纹如刀刻的中年男子,痛苦低吟;床边,伏着一位憔悴的妇人,万念俱灰地抱着一盆凉透的水。

    滴滴哒哒,一串串水珠钻过屋顶的破缝,灌入屋内。火坑熄灭,乌黑的炭块残留着飞溅的火星,供应着仅存的温热。但是,要不了多久,这间木屋无疑会化为噬人的寒窟。

    “老王啊,撑住了。成鹏会回来的,带着好多好多的木柴,足够我们挺过去的。”妇人握住王浚滚烫的手,呜咽不止。

    王浚竭力抬起手,轻拍兰燕的胳膊,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燕子,会好起来的。放心。”兰燕泪眼婆娑,紧紧攥住王浚的手,贴上自己脸颊。

    王浚感受到手上的湿热,忙道:“燕子,别哭。相信成鹏。”

    “嗯。”兰燕哽咽着拭去泪水,拿起盆中的破布,拧了拧,敷上王浚的额头。

    木屋于风雨中飘摇,不间歇的噪音让夫妻俩的内心蒙上一层阴翳。

    “咚咚”,微弱的敲门声传来。

    兰燕微怔,狐疑地看向门口,迟迟没有动作。

    “咚咚”,再响。

    兰燕猛一起身,欣喜若狂地奔向木门,打开门闩:“成鹏,你回……”话语骤止。

    兰燕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斗笠男子,张张嘴,说不出话。

    柳怀瑾直言:“成鹏托我过来照看你们。阿伯怎么样了?”兰燕回神,开口:“成鹏没事吧?”柳怀瑾诧异地点点头:“放心,他很安全。”

    闻言,兰燕安心地笑笑,腿一软,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卸下,向后栽倒。柳怀瑾连忙扶住兰燕,向屋内一瞧,便看见不省人事的王浚。

    柳怀瑾眉梢紧锁,果断抱起兰燕:“多有得罪。”打量着床上的二人,柳怀瑾面色凝重,暗自咬牙:“麻烦了啊,若是寻常的疑难杂症,我还有把握。这种情况……”

    “咚咚”,微弱的敲门声转瞬即逝。柳怀瑾耳尖一动,转身,藏刀于后,几步来到门前。

    “有人吗?”清亮的女声透过木门。柳怀瑾谨慎辨别番门外的脚步声,确认只有门口一人后,悄无声息地拉起门闩,随后一跃而上,潜藏于房梁角落的阴影处。

    莫雅雯左手遮于额前,苦恼地梳理着拧成一团的乌青发丝,身体稍稍向门边靠了靠。“嘎吱——”门缓缓开启。莫雅雯诧异地探头向内窥视,正瞧见床上呻吟的二人:“呀!”只听一声娇呼,莫雅雯急急忙忙地夺门闯入,快步来到床前,半跪,也不顾身上湿淋淋的衣物,挽起袖子,掏出贴身的针包,毫不拖泥带水地展开治疗。

    褪去病人的衣服,莫雅雯一丝不苟地把脉行针,不一会儿,已是面色煞白,额头浸着一层细汗。

    凛冽寒风不留情面地奔入房间,火坑的余烬归于沉寂。忽的,一股澎湃的热气自头顶弥散开来,充斥房内的各个角落,驱散无边寒冷。

    莫雅雯面色逐渐红润,吐出一口浊气,紧接着,手上猛一提速,霎时银针飞舞,若寒瀑倾泻,直叫人眼花缭乱。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莫雅雯终于是松懈了下去,筋疲力尽地伏在床边,香汗淋漓。紧闭的窗户似乎打开了一瞬,莫雅雯感受到一丝寒气。侧头观望,窗户却严严实实地关着。莫雅雯黛眉微蹙,嘀咕道:“这就累出幻觉了?莫雅雯,你真是给莫家丢脸!哼。”

    柳怀瑾静静伫立门外,无声笑笑,然后在门旁刻下一抹刀痕,转身钻入雨幕。

    王成鹏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时不时向外张望,始终未能见着柳怀瑾的身影。心底的不安疯长,无法抑制。驰冥喷了个响鼻,挤了挤王成鹏,那眼神仿佛在说:“本马都没急,你急什么?”王成鹏哪里不懂驰冥的意思,回怼道:“你是说皇帝不急太监急?呵,你了不起,你清高。病的又不是你爹娘,你当然不急。”驰冥一仰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王成鹏,连连呼气。

    “你说我有点天赋?那当然,我是谁?祈雨山的砍柴娃!额,好像……”王成鹏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好像的确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股落寞。

    驰冥人性化地翻翻白眼,一屁股将王成鹏怼得跌坐于地。王成鹏呆呆地抬头盯着鸣鸣自得的驰冥,笑骂:“要不是看在柳大哥的份儿上,早把你剁了煮进锅里去!”一双铁蹄袭脸,王成鹏凭借超凡的反应速度后仰闪避,哪知,这一仰,竟直接仰到头贴地的尴尬处境。

    “嘶哼嘶哼。”驰冥斜觑着王成鹏,愉悦地鸣叫着。

    “看来你们相处的不错。”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