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读网 > 其他小说 > 孤身独行 > 第一章 少年

第一章 少年

    乾国建武六年,连年战乱,民不聊生,乾、周之战愈演愈烈,乾国五百六十城尽皆被战争的乌云所笼罩。

    蒙尘山,位于乾国云梦山脉囚龙岭,山下有一村庄,唤作桃源村。

    傍晚时分,落日西沉,天边一缕缕夕阳为蒙尘山染上了点点殷红,此刻流云与暮色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桃源村村庄大门前,一个身穿粗布衣裳的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带着满身泥泞,艰难地扛着一个比他人还高的锄头,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

    “知衡,你干活回来了啊,快回家好好洗漱一番,瞧你这一身脏兮兮的。”

    “知衡,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一会儿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知衡,你快回家去吧,你爹娘刚刚还想去寻你呢,再不早些回家,你又要挨打了。”

    ……

    一路上有不少少年相熟的村民跟他打招呼,名叫白知衡的少年都一一微笑着回应,与旁人交谈几句的同时,稍微加快了归家的步伐。

    不多时,一间还算清幽规整的竹屋出现在眼前,这便是他的家了。

    白知衡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声,脸上那些和村民们闲聊而涌现的笑意被收敛起来,再度恢复成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再走近些,屋里的吵闹声和摔砸东西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这个逆子!既然不是念书的好料子,那便好好干活攒钱供知寒念书就是了,家里还有这么多活计等着他做,可是你看看,如今这逆子一日比一日晚归,他的眼里还有他的爹娘吗?!”白知衡的爹,白敬宣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摔在地上,怒吼道。

    “是啊老爷,知衡这孩子如今愈发不懂事了,你可要好好地家法伺候,否则日后只怕连爹娘是谁都忘了!”白知衡的娘,王清荷也随声附和道。

    “哥哥或许是嫉妒我念书的天资比他好,所以心里不满,在借着此事向爹爹你施压呢!依我看,就以哥哥那头蠢驴的性子,事情多半就是如此了。”此时,白知衡的亲弟弟白知寒也不忘记在一旁煽风点火。

    白知衡安安静静地听着屋里的对话,一言不发,他微微低着头,鬓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沉默了很久,半晌后,捂着胸口缓缓呼出了一口积压在心里很久的郁结之气,心里那种针扎似的疼痛减弱了许多,可是他仍感觉从未有过的疲倦,慢慢站直身子,他终于鼓足勇气走到了家门前,正欲推门,却有人先他一步打开了门。

    “逆子!你还知道回来?!是为父许久没有家法伺候你了么,把你纵容成了如今这个模样,”白敬宣说着,从身后拿出一根手臂长短的粗壮鞭子指着白知衡的额头,怒道∶“养子不教父之过,为父便好好教训你,逆子,脱下衣裳,跪下领罚!”

    于是白知衡连家里的门槛都没踏进,就脱了上身的衣裳,赤着上身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面前是弟弟白知寒幸灾乐祸的笑脸和娘亲虽有些不忍,却不曾出声制止的转过身去的背影,身后则是一下连着一下的鞭子抽打在背部的声音,疼痛一阵一阵的袭来,白知衡咬着牙,痛的满头大汗,却倔强的一声不吭。

    呵,这……便是我的爹娘和……我的亲弟弟?

    白知衡觉得地面很冷,心里也冷,冷得像结了一层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变凉了。

    受过家法的白知衡两只手扶在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却一动也不敢动,稍一动弹,就会牵动后背的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时有一只手在他后背轻柔地上着金疮药,王清荷看着白知衡背上那些触目惊心的鞭痕,眼里闪过心疼之色,眼神温柔了许多,手上上药的动作不知不觉间更轻柔了些。

    两个人都没说话,气氛却稍稍温馨起来,一个人在认真地上着金疮药,另一个人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那个无忧无忧的时期。

    ……

    六年前,那时候的白敬宣还是乾国首富,富甲天下,他几乎拥有了世间百姓几辈子也无法积累的庞大财富,他春风得意时,达官贵人们都一口一个白大善人,乾国重文轻商,凭借富商的身份走进乾国权贵圈子的白敬宣可谓风光无限。

    可白敬宣不知道,在真正的权贵面前,再多的财富也抵不过一道皇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富商白敬宣目无法纪,胆大妄为,借酒劲当街强抢民女,罚查封白府,一应家产尽数充公!白敬宣及一众家仆流放三千里。

    人们都对富商白敬宣强抢民女被流放一事津津乐道,却没有人会在意事情的真相,世人皆是如此。

    等到白敬宣落魄失意之时,昔日称兄道弟之人皆对其畏之如豺狼虎豹,纷纷闭门不见,世间炎凉,莫过于此。

    未被抄家前,白敬宣还是个精于算计却谈吐不凡的商人,王清荷也还是那个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人,白知衡也还是那个享尽人间富贵的大少爷。

    那时,一家人其乐融融,平日里的交谈也是轻声细语,少有争吵,白知衡也备受爹娘宠爱,锦衣玉食,关怀备至。

    可这曾经美好的一切被那一纸圣旨夺去了,过去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梦醒了就烟消云散了。

    梦醒了,带走了那个谈吐不凡的白敬宣,带走了温柔如水的王清荷,也带走了荣华富贵的前半生。

    迫于生计,白敬宣终于还是敌不过时间,向生活低下了曾经高傲的头颅。

    他脱下了锦衣华裳,换上了粗布衣裳,失去了玉石珍馐,吃起了粗茶淡饭。

    人是什么时候变的呢?或许是从被流放开始的吧,总之,曾经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就像白知衡再也回不到的六年前。

    白知衡想着想着,鼻子发酸,已是红了眼眶。

    今夜注定是个辗转难眠之夜。

    深夜,同样没有睡意的白敬宣转身看了一眼熟睡的妻子,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走出房间,看着头顶那轮皎洁的明月,他喃喃自语道∶“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哈哈哈”

    话音未落,这个当初眼睁睁看着自己拼搏半生得来的家产被人夺走而无动于衷的男人终于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失声痛哭起来。

    “老爷,”女人哽咽的声音传来,有人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泪流满面的白敬宣回过头来,细细地端详着面前的女人,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温柔抚过她的眉眼,她的双唇,她的脸颊……直至手指定格在她的两鬓,那里……已有了些许白发。

    “是啊,你都老了,我又有什么缘由不老呢,原来……我也老了。”白敬宣像是在跟自己说,也像是在跟妻子说。他的身体轻轻颤抖着,一瞬间,这个男人好像苍老了几十岁。

    王清荷看着自己的男人,一双眼眸里满是爱意和心疼,看着他从曾经的意气风发,变成如今这般穷困潦倒的模样,心如刀绞。

    白敬宣从未像今晚这样认真地端详眼前这个在他家道中落时仍然不离不弃的傻女人,他深深地看着,像是要将她的容颜永远刻进脑海里。

    皎洁的月光下,这对饱尝人世艰辛的夫妻自然而然地相拥而泣,互相抚慰着彼此的伤口。

    拥抱虽然于生活无益,却给人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

    次日清晨,王清荷看着白知衡扛着锄头步履蹒跚地走出家门的背影,眼中愈发不忍,她转头对着身旁的白敬宣说道∶“老爷,我们这样对待知衡,是不是太残忍了,他还是个孩子啊。”

    白敬宣脸上闪过犹豫心疼,是啊,他也是我的儿子……但是,白家终究不是以前的白家了,如今所为,也是迫于无奈。

    想到这里,白敬宣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叹息道∶“夫人,我也不愿如此,只是那私塾的教书先生说知衡乃是一块难以雕琢的朽木,而知寒恰恰与他相反,从小就展现了惊人的天资,若是我们倾力培养,假以时日,他必然是一位国之柱石,便如我白氏先祖那般,以弱冠之龄便担任一国宰相,护佑国之兴衰!”

    “可是,老爷,知寒毕竟不是那位惊才绝艳的先祖啊……”王清荷话未说完,就被白敬宣打断了。

    “夫人莫要再说了,此事我心意已决,知寒的天资在我白家往上三代人里看,都无人能出其右,如此美玉,自然是要倾力培养,今后我白氏的复兴便依靠知寒一人了。”

    “再者,知衡天资不足,让他助弟弟一臂之力,日后等知寒岀仕做官了,想必不会亏待他哥哥的,这也是为了他好。”

    “六年前的事我不会再重蹈覆辙了,当年我白氏富甲天下,却因此被皇室盯上,给我白氏安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并借此夺了我白氏家产,可笑我白敬宣与半个朝廷的权贵交好,可大难临头之日竟无人为我说半句好话,一个人都没有!当真是世态炎凉!”

    白敬宣一番话说得王清荷哑口无言,她有心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王清荷犹豫许久,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也罢,便按老爷说的去做吧,只是要委屈知衡那孩子了。”

    说完,转身离去,她要赶紧去多织几匹布了,家里的两个孩子都是要猛窜个子的年纪,要多吃点荤腥。她忧心忡忡,脚步不免更快了些。

    村子与世隔绝,逃难或是流放至此的人,大多身上都无甚钱财,所以一般是以物易物,依靠换来的一点粮食勉强度日。

    白敬宣看着妻子急匆匆的步伐,笑了笑,转身拿起一件农具,也出了家门。

    他要去耕田,家里仅靠妻子和知衡获得的那点粮食远远不够一家人的口粮,如今还要送知寒去私塾念书,家里愈发捉襟见肘。

    ……

    与此同时,囚龙岭。

    一队身穿玄色甲胄,骑着骏马的骑兵跋涉在羊肠小道上,看他们前进的方向,目的地正是桃源村!

    队伍最前面,一袭流云紫金甲的年轻将领一骑绝尘,身后的骑兵们落后他一个身位,而他的身旁无一人可以并行,可见身份之尊贵。

    不多时,有一面容坚毅的将领快马加鞭,直至距离那年轻将领半个身位的时候才逐渐减速,他恭敬道:“少主,前方便是桃源村了,可是属下有一事不明,我们为何要到这流放之地来招揽人手,若需人手的话,比这里更合适的地方数不胜数。”

    听到此话,年轻将领微微一笑,解释道:“张胜,你可知我为何要来这流放之地招揽人手?”

    张胜老实道:“少主,属下愚笨,不知您的用意。”

    年轻将领回答道:“这流放之地古往今来汇集了无数犯下大罪却又罪不至死之人,其中不乏武艺高超之徒,这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若是任其自生自灭,这些人今后的归宿就是死在这苦寒之地。而这些人与旁人相比要好控制得多,一点点的恩赐就足以让他们为我卖命,反正都是有罪之身,早已是乾国的弃子,他们为我所用,再合适不过了。”

    张胜听完,顿时对少主佩服得五体投地,大喜道∶“少主英明,若是此行顺利,我们便能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了。”

    两人说着话,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前往桃源村。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尽管一路跋涉,但是没有任何人发出多余的声音,千余人纪律严明,井然有序,仿佛浑然一体。

    一个时辰后,铁骑缓行,远远的已经能看到村庄大门处上的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桃源村!

    待得走近了些,那年轻将领不免失笑出声,只见那写着桃源村三个字的木匾上满是裂痕,风一吹就摇摇晃晃,一看便知许久没有更换新牌匾了。

    再看里面的村民,大多面黄肌瘦,面容枯槁,这时再看头顶的桃源二字,不得不说,真是种莫大的讽刺。

    感叹一番,那年轻将领一行人骑马缓缓走进村庄,同时分出两列骑兵环绕四周,更有一列骑兵穿着重甲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击。

    肃杀之气弥漫起来,人们似乎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气。

    面对这群有备而来的不速之客,村民逐渐围拢起来,有人转身去通知村长。

    很快,围观的村民们自发分出一条道路,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来到铁骑面前。

    “我是这桃源村的村长,诸位远道而来,敢问来这流放之地有何贵干?”老人年事已高,但说话不卑不亢。

    年轻将领翻身下马,笑道:“诸位不必惊慌,我等前来没有恶意,只是来与诸位做一个买卖,不知诸位可有兴趣一听?”

    老人抱拳行礼,沉声道:“将军此次前来所求为何,还请直说。”

    年轻将领回了一礼,说道:“我乃是罗生门少主莫玄卿,我派门主可以救诸位离开这苦寒之地,但作为回报,需要诸位留在我罗生三年,供我派驱使,三年之期一过,诸位便自由了,那么,诸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人们纷纷四下议论起来。

    “莫公子,你此话当真?可贵派的要求未免苛刻了些,只不过救我等出去,便要我等为你卖命三年,此事可否再商榷一二?”有人问道。

    “诸位,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诸位若不相信,我可以我罗生门弟子的身份起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莫玄卿郑重说道。

    “至于刚才这位所说,我罗生门实在不能答应,诸位也知道,这囚龙岭方圆千里乃是一片穷凶极恶之地,不仅妖兽肆虐,而且毒瘴频发,武艺高强之人尚且生死一线,何况我罗生门的弟子还要护送诸位安然离去,这必然会折损大量精锐。”

    “若是我罗生门拼死救下的人不愿为我卖命,那就不值得我们出手相救,诸位的命是命,我罗生门弟子的命便不是命了么?说句不好听的,诸位若是有办法自行离去,还会在这里与我讨价还价?”

    莫玄卿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直接将那问话之人说的哑口无言。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思考这其中的利弊。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