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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很快到了那年的运动会。运动会的第一天上午,我去参加了三级跳远的比赛。和前一年一样,许多来比赛场地拍照,但我心里知道,她不是来看我的,她是来拍她男朋友的。我不确定她在那次比赛上有没有在无意间给我带来动力,我只知道我最后是第一名。想到我战胜了她男朋友,我当时感到非常解气,甚至有点想到他面前庆祝和嘲讽一番,但回过头来,却只看见许多和她男朋友面对面亲密地有说有笑地聊着天。那种爽快的心情又一下子充斥了愤怒与嫉妒,再化为失落和悲伤,藏到内心的最深处,只剩下一声叹息,小心地从口中吐出。

    因为三级跳远的比赛,我错过了那天上午的篮球赛,但我们班还是轻松取胜。下一轮的对手就是许多所在的班级,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她男朋友会以主力身份参加比赛,我和她男朋友打过很多次球,对他的水平也有所了解,我当时就想着,一定要在许多的镜头前把她男朋友打爆。

    我确实做到了。那场比赛,班上另外两位主力队员都在扔标枪,最强的一名替补还在打乒乓球,所以我就是球队的核心。我投进了三记三分球,罚球全部命中,总共得到20分,还有几次助攻、抢断和盖帽,最终我们班28:10取胜。我完全可以详细复述一遍那场比赛的经过,但是实在是没有必要。我只想说,那场比赛,许多拿着照相机全程录像,而她的男朋友在我的限制之下一分未得。比赛后,他主动来和我说话,说我确实厉害。我也装出一脸微笑说着“没有没有,运气好”。我们互相拍了拍彼此的肩膀,然后马上分开了,因为许多正在不远处等着他。当然,分开之前,我还在他耳边小声祝福了一句:

    “百年好合。”

    我也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这样来一句,也说不清楚是羡慕还是嫉妒,可能二者都有,也可能二者都没有。也许更可能是都没有,这样一来,那句话就是发自内心的真挚的祝福。我祝福许多,因为我喜欢她,我希望她能幸福;我祝福她男朋友,因为他也算是我的朋友,我也希望他能幸福。至于是从谁那里得到的幸福,这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如果他们俩真的可以一直幸福的话,我倒也愿意牺牲一下我自己。

    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我只能希望别人幸福。

    我从不希望别人的命运和我一样悲惨,这也算是我人性的一大优点吧。

    但是命运仍然继续在跟我开玩笑。我作为一个十分热爱运动的人,在我生日当天——当然,没有人记得那天是我生日——我遭遇了到那时为止最大的伤病。那是运动会第二天上午的篮球赛上,我在与对方队员对抗后倒地不起。送去医院检查,才发现,我左膝前十字韧带撕裂了。

    奇怪的是,在诊断出来的那一刻,我竟然感到了释怀一切的放松。似乎人世间的一切,都与我再无关联。

    手术后,我又回到了学校。已经到了总复习阶段,我并没有落下什么内容。无法去上体育课,我把这些时间用来补觉和阅读,当然又看完了很多书。但我的内心始终非常空虚,那使我越发理解了彼得·汉德克在《痛苦的中国人》里写到的一段话:

    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安静下来。就是缺少什么东西,没有它,无论转向什么样的事物都是纯粹的草率。然而,由于草率,这样的转向就会变得毫无对象可言:这个事物也就不再是这大千世界的事物。“仍然缺少什么东西”则意味着:在我心里有一个空间,但这个空间始终空空如也。我并没有期待这个缺失的东西:我也无法期待它——我就不应该期待它。只是在我心里存在着一个空荡荡的空间——它始终没有被填满,这就叫做苦恼。

    “然而,这个不可期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是变成了嗓音的树的沙沙声?是一股从岩石中喷涌而出的泉水?还是一个正在熊熊燃烧的荆棘丛?——你就直言不讳地说吧,你缺少的就是爱!”

    这时,我终于发怒了。“你们总是口口声声说爱,可这究竟指的是什么呢?是性爱吗?是对某个人的爱吗?是对大自然的爱吗?是对工作的爱吗?——无论如何,我现在所渴望的是一个躯体,渴望的不是性器官,更多是爱的肩膀,爱的脸蛋,爱的目光,爱的存在——爱?爱的无能?爱的烦恼?现在我只有苦闷,因为我的生活中没有爱。那无能纯粹是被你们编造出来的,就是为了开始你们那彻底无爱的争吵。一旦出现了爱,那我就会再也没有必要去求助于那遥远的山峰了,它会自然而然地进入我们共同的世界里,成为我们坚强的后盾,成为能包容你我这样的存在的苍穹。随着爱的出现,我便会有了安全感。或者,终归都不会有爱的存在。”

    行动能力受限之后,我和许多仅有的几次可能见面的机会也就全部消失了。她甚至不愿意在我这层楼出现,最多只是在楼梯转角等人或是匆匆而过。我猜他可能已经感觉到我喜欢她了,那可能是因为我在世界杯决赛那天晚上给她发消息问她是不是在看球(结果她真的在看),也可能是因为我在看到她感染新冠背着书包回家后,当天晚上一回去就问她身体情况。而更加可以确定的是,她一点都不喜欢我,甚至有点讨厌我。记得我受伤前曾有一次,我拿着试卷准备去办公室,她的同桌刚好有事来我们班通知,然后我就看到她在楼梯口等她同桌。当我朝着楼梯口走去的时候,她迅速从走廊的中间撤到了最角落里,就好像我方圆三米内的空气有毒一样。我也只好装作没看见,头也不回的下了楼。

    其实我跟许多还有很多类似这样的事情,但最多也就是在不经意间对上一眼,从来没有讲过话。而在高二下那个学期她过生日的时候,她甚至直接无视了我的生日祝福。那当然也是我给她发过的最后一条消息。

    之后那大半个学期,我自然是没再做过什么事情,我周围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一定要说有的话,那就是老梅和他女朋友分手了。不过那也没什么好说的,像那种恋爱关系,不到毕业都得分。当然我也没好意思跟他明说。也许许多和她男朋友也注定会分手,但至少在我离开高中之前,那一幕并没有发生。

    由于受伤后行动不便,我申请了周末留校。所以,在高考首考前,我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我父母了。他们还是不给我打电话,所以我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任何压力,考得极其放松。可能正因为此,也可能是因为我考第一门物理时刚好坐在许多后面,给了我巨大的动力。总之,我在首考中发挥出色,考了435分。

    那本该是件令人振奋、满意、愉悦的事情,可我现在却提不起任何兴趣。不管那次考试我考了多少分,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我没有完整参加完高考。最后一个学期还没过一半,我就被学校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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