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解决方案

    见耿明达跪倒在地,赵佐面容一整,认真道:“请讲。”

    能让这位硬汉低头,一定是要命的大事。

    耿明达抬起头,说道:“不瞒赵官人,我本是太湖人士,后来投到岳帅帐下做了个水军副将。自从那年岳帅被...那件事以后,我便弃官而去,重回太湖讨生活。”

    赵佐有些奇怪的问道:“你既然回了太湖,为何又出现在洪泽这里?”

    太湖在长江以南,临安府以北,距离洪泽有好几百里。

    提及此事,耿明达面露愤色,回答道:“只因我等实在是在太湖活不下去!”

    “这是为何?”赵佐一时不懂。

    没听说这几年太湖那里有什么动荡,怎么就活不下去了?

    “请听俺说完。”

    耿明达目光直视赵佐,口中缓缓道:“我们水寨里的人,原本都是太湖附近的百姓,在宋金未曾交战的时候,大多也种着几亩薄田,糊口度日。”

    “江南的田,每亩一季在丰年可产谷二石五斗,歉年产谷不到两石。所产稻谷摊到每人头上,全年不足三百斤,脱粒后不到二百五十斤。摊到每天,每人不足七两米。”

    “老人孩童尚可勉强充饥,壮丁则远远不够。得亏靠着太湖,种些茶叶桑麻,河里再捞些鱼虾,卖了才能缴纳赋税,倘有剩余便换些油盐购些粗粮勉强度日。”

    这是实打实的民生之苦,赵佐面色渐渐严肃。

    耿明达尚未说完,他继续道:

    “自打有了金人,朝廷一路逃到江南来,失了半壁江山,却又要对中原用兵,江南百姓们的担子自然重了不少。”

    “没人能知道朝廷要多少钱才够,只知道税吏一茬一茬的来,以各种名义收了一回又一回的赋税,谁能经得住这般索求无度,没得办法,只能卖田度日。”

    “大伙都知道,卖完田以后的日子只能更难过,可不卖田,眼前的关口根本过不去!到头来只能在心里念着,等不再跟金人打仗,日子就能好过些了。”

    “可是...岳帅死了,宋金终于议和,天下总算暂定。谁知道我弃官回乡,亲眼见到的却是朝廷赋税竟连半点都不曾减少,乡亲们的日子反倒越发难过!”

    耿明达一脸痛苦:“赵官人,扣掉朝廷的赋税,我等每日只剩三两五钱米可吃!三两五钱,敢问赵官人你能活得下去吗?”

    赵佐不语。

    耿明达幽幽叹道:“大伙不想做贼,可大伙也不想饿死。没得办法,我只好带着些没活路的乡亲,去找个能活命的地方。”

    赵佐道:“所以你们就一直走,直到来了洪泽湖才算能勉强活下去。”

    “不错。”耿明达点点头:“洪泽湖不是什么好地方,隔着一条淮河,北边就是金人。可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再也没有朝廷的税吏!”

    赵佐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官收一岁之赋,而民输两倍之积,是以苛政猛于金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前似乎确实漏算了几分。

    只能说赵佐犯了一点经验主义的错误,拿朝天寨的情况套到了洪泽湖这边。

    在利州西路,秦岭群山中的贼寇大多是当年宋金交战时的残兵流民,一时没有出路,不得不在山中落草,属于历史遗留问题。

    因此,当时以朝天寨为首的绿林们其实是很乐意招安的,大家都知道从良才有活路。

    然而淮河边上的这些水寇不一样。

    此处没有秦岭作为藏身处,当年的败军以及难民早就被处理完毕。

    换句话说,这些洪泽湖水寇并不是因为两国交战的原因才做贼。与此相反,他们是单纯的在大宋境内活不下去。

    赵佐微微感到有些棘手。

    依照这个情况,倘若招安了这伙洪泽湖水寇,倒还真是给了对方一条死路。

    难怪耿明达宁死不降。

    见到赵佐犹豫,耿明达大着胆子,重新提出了他最开始的条件:“求官人开恩,将我等就地安置在洪泽湖,小寨愿意归顺朝廷,只求以后的赋税别那么高。”

    赵佐一口拒绝:“不可能。”

    当然不能接受这一方案,自己虽然同情他们,但身为岁币使,绝不能容许任何可能的风险存在。

    见赵佐态度如此坚决,耿明达生出几分绝望。

    局势一时陷入僵持。

    赵佐苦思冥想,试图找出一个合适的方案来。

    按说,大宋现在之所以能够歌舞升平,醉生梦死,就是建立在对这些底层百姓的极限压迫和剥削上。

    他如今也算是成为了统治阶级的一员,理应维护这种模式。

    这一点并不难办,赵佐带来的甲士人多势众,如今洪泽湖水寨上下只有耿明达一人坚持抵抗,只要一拥而上将其当场格杀,其余人自然只能降了。

    接下来,该充军的当贼配军,该流放的去做牛马,简单的很。

    可惜做不得。

    赵佐干不出来这种事。

    且说,当初在利州西路的时候其实是根本不存在这种问题的,虽然同样要与金人作战,同样要因为养兵收取额外的赋税,但川蜀那里的百姓却不至于难以生存。

    究其原因,乃是因为四川的赋税不需要上交到临安,可以相当程度的留在地方,而以吴璘为代表的本地统治阶级显然是要比临安这边清廉高效许多,不存在那么多的蛀虫。

    所以,如果不解决上层无休止吸血的问题,招安后无论将这些人放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结果。

    赵佐不是神,他没有能力给洪泽湖的这些人解决生存问题。

    眼下堪称死局。

    无解。

    想到此处,赵佐耸耸肩,无解就无解吧。

    难办?那就别办了!

    他的目的本来也不是为这些水寇找条活路。

    见到赵佐有所动作,耿明达紧张到了极点,水寨里几百人的活路,全在此人的一念之间。

    没想到的是,赵佐的话却让他目瞪口呆:“我说耿健将,我放开个口子,你们离开此地重新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咋样?”

    这就是赵佐的办法。

    该方案叫做:祸水东引。

    作为岁币使,赵佐的责任从来都清晰明了:保证岁币的安全交割。

    所以他的计划就是,给洪泽湖水寇们挪个位置,挪到岁币的威胁半径之外的地方去。

    至于他们以后该怎么存身,以及被他们叨扰的当地政府官员该怎么头疼解决?

    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或者,换个更上得了台面的说法:

    相信后人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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