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一个欠债人
A-13诞生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是数序公司所有序列的仿生人中，最古老的系列。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诞生日，仿生人的制造并不像人类婴儿呱呱坠地那样，有着明确离开母体、来到世界上的那一个时刻。
如果将设计理念的提出当作是它如人类的精子与卵子结合的生命开始，从孕育起初，经历了四个月的研发、制造与改进，A-13才逐渐形成了它现在的这个样子。
很难说清究竟哪个时间点，可以算作是它诞生的时间。
但它的研发人员为了纪念包括A-13在内的A序列管理员，决定以A-1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日子，当作是所有A型管理员的生日纪念。
不过A-13从来没有在那天收到过什么生日礼物或者祝福，它同系列的同僚们也从来没有。
说是它们的生日，倒不如说，是给了数序公司的研发员们一个放假庆祝的借口。
不过A-13并不介意，那个时候，它的身体里也没有能够产生“介意”这一情绪的模组因子。
没有“介意”，也没有“不满”。
它的身体里，装着不同的死者血肉。
为了让死者血肉发挥一部分“生”的作用，圣人马的遗骨改造而成的巨兽因子，注入了所有A序列仿生人的体内。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A-13总能听到许多人的声音。
那些声音有老有少，不存在于现实，而是存在于它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说着死亡前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我好冷。”
“不要过来，求求你......啊——！”
“对不起！但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
也有单纯的啜泣声，“呜.......”。
这种现象，被当作是巨兽因子的副作用，因为不会影响仿生人对命令的执行，所以公司并没有继续投入资金和人力研发改进。
如果A-13是个真正的人类，怕是早就被脑海中的声音逼疯了。
但它是仿生人，所以它没有。
但在某个时刻，它对每时每刻响在脑子中的声音们，忽然感到了不满。
起初，A-13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异常，它也说不清是哪一天，它忽然发现自己有了许多不该属于一位仿生人的情绪。
比如厌恶，比如仇恨，还有，委屈。
它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非常确定，一定是在编号24602的病人被收容之后。
A-13感到很困惑，精神链接出现了一瞬的异常，紧接着一只二级监管者被那男人杀死。
是它的失误吗？
对，还有困惑，这也是一种同僚们没有的感情。
A-13为此接受了公司的惩罚，数小时的痛苦沉浸。
于是无法避免的，它的心中对编号24602的病人，产生了此前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喂喂，”莫乔无辜地举起双手，“我也只是自卫而已，是因为公司的那群人太骄傲自大了，才会想当然地怪罪于你吧？”
“我，理解。转折，不能，避免，自然，产生，情绪，不满......”
“打住打住，我明白了。”
莫乔无奈地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其实他明白了个寂寞。
但是听A-13说话太费劲了，尤其是语义复杂的复合句，一旦A-13想要表达并列、转折、假设、因果等复杂的意思，抽象程度不亚于互联网花活，还得他花心思一个个去重新组合。
在监控探头照不到的死角里，莫乔斜倚在角落里，舒展着疲劳的双腿，一边微微歪头，听着A-13不连贯的叙述。
“我隐隐猜到了。池楚歌说你针对我，是想将我做成‘噩梦脑’以弥补失去的那只监管者。”
这种行为背后隐藏的恨意与自主意识，莫乔难以忽视。
双臂交叉在胸前，他说：
“这就是所有人的思维盲区。‘鬼’会附身在人类的身上，夺舍肉体。但假若被附身的那个，不是人类，或者说，接近人类呢？”
“时间，疑问，发现？”
“你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莫乔挠了挠黑色的短发。
“记不清了。刚开始我也没有察觉，但是后来一想，你的异常不是明摆在眼前的吗？其他人没有发现，我才觉得奇怪呢。”
“什么？”
“你的声音啊。”莫乔睁大了眼睛说道。
“之前你的声音从不同的扬声器里传出来，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子的。但从你将我们集合开始，不管从哪个扬声器里发出的，都只有小女孩的声音。”
稚嫩的童声。
“不。时间，决定，驱赶，404，隐瞒，保护？”
啊？
莫乔歪着头盯了A-13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它想说什么。
A-13不是在问，他什么时候意识到404在它身上，而是在问，莫乔什么时候决定帮它瞒下这件事的。
“当我看到你身上有两条污染之‘线’的时候。”
增强感染能力的药丸一下肚，放大的五识捕捉到了周围的污染，他清楚地看到了A-13的身上出现了两条“线”。
其中一条若隐若现，灰色的半透明阴影如荡漾的水草般缠在A-13的身上。
当时他没有立刻意识到那是404的污染之线，所以在感染A-13身上的死者污染的时候，他犹豫了，不知道该接触哪条污染。
“理由？”
“理由？”莫乔差点笑出声来，“如果我说404就在你的身上，游灵会毫不犹豫地立马将你吃掉吧。”
尽管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但直觉告诉他，A-13就是404的宿主。
但光是知道这一点还不够，为了说服收容小队中止神经毒气，他首先得先让他们知道自己有方法找到“鬼”。
接着，他要想办法将404从A-13的身上赶走。
为了获取与“鬼”相关的更多信息，他灵光乍现，决定利用自己的疾病，回到过去记忆没有被曲解的时候。
“但是你先别急着谢我，也别急着骂我。”
叹了一口气，他说：“我留了一点404在你的身上。”
“......”
A-13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莫乔还是从它猛然颤抖的喇叭头上，看出了它的惊讶。
他局促地笑笑：“情势所逼，情势所逼。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404注定永远无法获得肉体。”
“意思？”
“当我和404共感的时候，我体会到了驱使着它夺舍宿主的原始冲动。但你仔细想想，404夺舍是为了获得肉体，但被它夺舍的宿主，却又会被同化成404。”
它就像一头永不满足的饿兽，永远狩猎，却永远饥肠辘辘。
“我本想将404驱赶到马上就要咽气的人身上，让它被游灵吃掉，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况且当时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交易？”
“对，交易。”莫乔默默地点头。
他借用了雷蒙德的身体，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让404听见他所说的话的方法。
404想要获得自由，它一直渴求的真正的自由，就必须和自己合作。
莫乔双手挠乱自己的黑色短发，靠着墙蹲了下去，那画面说来非常好笑。
“我将光点切开，然后一直用身体挡在中间，阻拦它们的融合。然后将大的光点撞进了快要断气的女人的身体里，当大光点被游灵吃下吞进肚子里，无处可去的小光点，只有回到你的身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身边A-13的沉默越发震耳欲聋，没有经历过污染共感的人，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所以说着说着，莫乔索性识趣地闭上嘴巴。
自嘲地叹口气，自己刚才还在吐槽A-13不说人话，看看现在是谁在这儿胡言乱语呢？
“啪”地两手一拍，莫乔站起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留下的404很少，应该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影响，大。”
“嗯？”
“404，藏，不见，其他，声音，失去，存在。”
“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除此之外，应该对你不会——”
A-13没有等他说完：
“留下，一个，清醒。”
“你说什么？”
“原本，大脑，声音，意识，命令，多，乱，杂。现在，安静，清醒，一个，我。”
“......”
莫乔目不转睛地盯着A-13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听懂了，但没完全懂，似懂非懂。
半晌，他干脆利落地决定摆烂。
管他呢，自己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而且听A-13的语气，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仍然，隐藏，理由。”
“我为什么要帮你？”
“是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墙上的那只脚轻轻蹬起身体，莫乔站得笔直：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无论是你对我的恶意，还是你的......喇叭头造型。”
还有那股死气。
“可是，”莫乔似笑非笑，“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虽然心知肚明并不是他的过错，虽然知道真正该负责的是妄下结论的收容所，虽然即使再来一次，为了活下去，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那只监管者。
但是当他听见A-13以小女孩的口吻平静地说出它所接受的痛苦之罚的时候，莫乔还是对它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和同情。
对，只有一丝丝。
当然，打死他也不会承认。
“我本可以直接把你交给收容小队，但我没有。”
直视着A-13的喇叭头，莫乔墨黑色的眼瞳沉静如深海：
“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可能不是今天，可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等有一天我需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记起，你欠我的这个人情。”
一阵走廊的穿堂风吹过，他紧了紧衣衫，悄声的低语被穿堂风撕碎吹散。
如果雷蒙德·蒙利在这里，听到莫乔的这番话，一定会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他：
“你小子就没有自己原创的台词吗？”
虽然从严格意义上讲，它并没有一个明确的诞生日，仿生人的制造并不像人类婴儿呱呱坠地那样，有着明确离开母体、来到世界上的那一个时刻。
如果将设计理念的提出当作是它如人类的精子与卵子结合的生命开始，从孕育起初，经历了四个月的研发、制造与改进，A-13才逐渐形成了它现在的这个样子。
很难说清究竟哪个时间点，可以算作是它诞生的时间。
但它的研发人员为了纪念包括A-13在内的A序列管理员，决定以A-1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日子，当作是所有A型管理员的生日纪念。
不过A-13从来没有在那天收到过什么生日礼物或者祝福，它同系列的同僚们也从来没有。
说是它们的生日，倒不如说，是给了数序公司的研发员们一个放假庆祝的借口。
不过A-13并不介意，那个时候，它的身体里也没有能够产生“介意”这一情绪的模组因子。
没有“介意”，也没有“不满”。
它的身体里，装着不同的死者血肉。
为了让死者血肉发挥一部分“生”的作用，圣人马的遗骨改造而成的巨兽因子，注入了所有A序列仿生人的体内。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A-13总能听到许多人的声音。
那些声音有老有少，不存在于现实，而是存在于它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说着死亡前的最后一句话。
“妈妈，我好冷。”
“不要过来，求求你......啊——！”
“对不起！但我不想死，不想死在这。”
也有单纯的啜泣声，“呜.......”。
这种现象，被当作是巨兽因子的副作用，因为不会影响仿生人对命令的执行，所以公司并没有继续投入资金和人力研发改进。
如果A-13是个真正的人类，怕是早就被脑海中的声音逼疯了。
但它是仿生人，所以它没有。
但在某个时刻，它对每时每刻响在脑子中的声音们，忽然感到了不满。
起初，A-13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异常，它也说不清是哪一天，它忽然发现自己有了许多不该属于一位仿生人的情绪。
比如厌恶，比如仇恨，还有，委屈。
它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非常确定，一定是在编号24602的病人被收容之后。
A-13感到很困惑，精神链接出现了一瞬的异常，紧接着一只二级监管者被那男人杀死。
是它的失误吗？
对，还有困惑，这也是一种同僚们没有的感情。
A-13为此接受了公司的惩罚，数小时的痛苦沉浸。
于是无法避免的，它的心中对编号24602的病人，产生了此前从未感受过的情感。
“喂喂，”莫乔无辜地举起双手，“我也只是自卫而已，是因为公司的那群人太骄傲自大了，才会想当然地怪罪于你吧？”
“我，理解。转折，不能，避免，自然，产生，情绪，不满......”
“打住打住，我明白了。”
莫乔无奈地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其实他明白了个寂寞。
但是听A-13说话太费劲了，尤其是语义复杂的复合句，一旦A-13想要表达并列、转折、假设、因果等复杂的意思，抽象程度不亚于互联网花活，还得他花心思一个个去重新组合。
在监控探头照不到的死角里，莫乔斜倚在角落里，舒展着疲劳的双腿，一边微微歪头，听着A-13不连贯的叙述。
“我隐隐猜到了。池楚歌说你针对我，是想将我做成‘噩梦脑’以弥补失去的那只监管者。”
这种行为背后隐藏的恨意与自主意识，莫乔难以忽视。
双臂交叉在胸前，他说：
“这就是所有人的思维盲区。‘鬼’会附身在人类的身上，夺舍肉体。但假若被附身的那个，不是人类，或者说，接近人类呢？”
“时间，疑问，发现？”
“你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
莫乔挠了挠黑色的短发。
“记不清了。刚开始我也没有察觉，但是后来一想，你的异常不是明摆在眼前的吗？其他人没有发现，我才觉得奇怪呢。”
“什么？”
“你的声音啊。”莫乔睁大了眼睛说道。
“之前你的声音从不同的扬声器里传出来，有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子的。但从你将我们集合开始，不管从哪个扬声器里发出的，都只有小女孩的声音。”
稚嫩的童声。
“不。时间，决定，驱赶，404，隐瞒，保护？”
啊？
莫乔歪着头盯了A-13好一会儿，才终于明白了它想说什么。
A-13不是在问，他什么时候意识到404在它身上，而是在问，莫乔什么时候决定帮它瞒下这件事的。
“当我看到你身上有两条污染之‘线’的时候。”
增强感染能力的药丸一下肚，放大的五识捕捉到了周围的污染，他清楚地看到了A-13的身上出现了两条“线”。
其中一条若隐若现，灰色的半透明阴影如荡漾的水草般缠在A-13的身上。
当时他没有立刻意识到那是404的污染之线，所以在感染A-13身上的死者污染的时候，他犹豫了，不知道该接触哪条污染。
“理由？”
“理由？”莫乔差点笑出声来，“如果我说404就在你的身上，游灵会毫不犹豫地立马将你吃掉吧。”
尽管不能百分之百确认，但直觉告诉他，A-13就是404的宿主。
但光是知道这一点还不够，为了说服收容小队中止神经毒气，他首先得先让他们知道自己有方法找到“鬼”。
接着，他要想办法将404从A-13的身上赶走。
为了获取与“鬼”相关的更多信息，他灵光乍现，决定利用自己的疾病，回到过去记忆没有被曲解的时候。
“但是你先别急着谢我，也别急着骂我。”
叹了一口气，他说：“我留了一点404在你的身上。”
“......”
A-13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莫乔还是从它猛然颤抖的喇叭头上，看出了它的惊讶。
他局促地笑笑：“情势所逼，情势所逼。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404注定永远无法获得肉体。”
“意思？”
“当我和404共感的时候，我体会到了驱使着它夺舍宿主的原始冲动。但你仔细想想，404夺舍是为了获得肉体，但被它夺舍的宿主，却又会被同化成404。”
它就像一头永不满足的饿兽，永远狩猎，却永远饥肠辘辘。
“我本想将404驱赶到马上就要咽气的人身上，让它被游灵吃掉，但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况且当时我的时间并不多了。”
“交易？”
“对，交易。”莫乔默默地点头。
他借用了雷蒙德的身体，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让404听见他所说的话的方法。
404想要获得自由，它一直渴求的真正的自由，就必须和自己合作。
莫乔双手挠乱自己的黑色短发，靠着墙蹲了下去，那画面说来非常好笑。
“我将光点切开，然后一直用身体挡在中间，阻拦它们的融合。然后将大的光点撞进了快要断气的女人的身体里，当大光点被游灵吃下吞进肚子里，无处可去的小光点，只有回到你的身上......”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因为身边A-13的沉默越发震耳欲聋，没有经历过污染共感的人，当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所以说着说着，莫乔索性识趣地闭上嘴巴。
自嘲地叹口气，自己刚才还在吐槽A-13不说人话，看看现在是谁在这儿胡言乱语呢？
“啪”地两手一拍，莫乔站起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留下的404很少，应该不会对你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影响，大。”
“嗯？”
“404，藏，不见，其他，声音，失去，存在。”
“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除此之外，应该对你不会——”
A-13没有等他说完：
“留下，一个，清醒。”
“你说什么？”
“原本，大脑，声音，意识，命令，多，乱，杂。现在，安静，清醒，一个，我。”
“......”
莫乔目不转睛地盯着A-13看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听懂了，但没完全懂，似懂非懂。
半晌，他干脆利落地决定摆烂。
管他呢，自己要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而且听A-13的语气，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你，仍然，隐藏，理由。”
“我为什么要帮你？”
“是的。”
深深吸了一口气，靠在墙上的那只脚轻轻蹬起身体，莫乔站得笔直：
“说实话，我不喜欢你。无论是你对我的恶意，还是你的......喇叭头造型。”
还有那股死气。
“可是，”莫乔似笑非笑，“你活着比死了有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没有说出口的原因。
虽然心知肚明并不是他的过错，虽然知道真正该负责的是妄下结论的收容所，虽然即使再来一次，为了活下去，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杀死那只监管者。
但是当他听见A-13以小女孩的口吻平静地说出它所接受的痛苦之罚的时候，莫乔还是对它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愧疚和同情。
对，只有一丝丝。
当然，打死他也不会承认。
“我本可以直接把你交给收容小队，但我没有。”
直视着A-13的喇叭头，莫乔墨黑色的眼瞳沉静如深海：
“现在，你欠我一个人情。可能不是今天，可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等有一天我需要的时候，我希望你能记起，你欠我的这个人情。”
一阵走廊的穿堂风吹过，他紧了紧衣衫，悄声的低语被穿堂风撕碎吹散。
如果雷蒙德·蒙利在这里，听到莫乔的这番话，一定会用意味深长的眼光看着他：
“你小子就没有自己原创的台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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