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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幻梦一场

    江默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眼前的场景很熟悉,大学毕业后租住了五年的公寓,时间应该是下午。

    这栋公寓在京城北三环边上,江默住在朝北的一侧。每天黄昏前的一小段时间,狭小的房间会迎来短暂的夕照。此刻正有阳光从窗台溜进来,穿过空气中悬浮的微尘,在墙上打下几块暗淡的光斑。

    江默没有任何动作,静静地躺在床上,直到太阳彻底下班,房间内的光线肉眼可见地变暗,窗外开始出现零星的灯光。

    他恍惚了好几分钟,又似乎只是一瞬间,昼夜就完成了交替。

    梦还没有醒。

    叹了口气,摸索着找了下手机,没有找到。江默起身坐在床边,又发呆了好一会,决定去洗漱。

    梦境是很难记住的,除非重复做同一个梦。

    童年时印象深刻的梦都是在早晨,将醒未醒之际,身体积极地想上厕所,但心理依然顽固而懒惰,往往心一横就站在床上解决,结果无一例外是尿床。

    青少年时总是梦到从高处跌落,随着江默从家乡小镇来到京城,见过更高的高楼,梦中的高处也变得越来越高。梦境总是映射现实。梦中那种令人心悸的失重感,让江默患上严重的恐高症。不仅如此,在他第一次乘坐飞机,恐高症状出现的同时,他发现自己还有轻微的空间幽闭症。

    大学时江默反复梦到高考,这完全可以理解。连续几年单调枯燥的封闭生活,以尺量、以公斤计的各种试卷,外部加内心的沉重压力……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会有或多或少的应激反应。在梦中,江默总是面对最后一题,那是篇作文——《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所以在醒来的时候,江默总会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

    还有在交通不发达的时代,从京城回家要从江城中转,有一段路要坐长途客车经轮渡过江。在车上打盹时,江默总会做一个在大湖里潜泳的梦,但事实上,他一直就没学会游泳。

    之后就没有能记住的梦了。

    在黑暗中洗漱完毕,身体感受到轻微的愉悦,江默摸索着回到床边,有点茫然,但并不太紧张,或者说,他不知道应该紧张什么。

    几个小时前——或者某个未知的时间刻度前——他还在家乡的县城陪护住院的父亲。父亲因肺部感染入院,这是冬季——也许是疫情之后?——的常见病,但在发病初期比较危险。父亲感到呼吸困难,因为本来就身负心脏病、高血压等诸多老年基础常见病,江默的姐姐第一时间通知他尽快回来。之后是两班倒的陪床生活,姐姐负责白天,江默负责晚上,母亲留守家中做饭。医院和家两点一线,除了睡不好,并不觉得很辛苦。

    两周之后,同一层的病人陆续被抬走了几个,当然他们的病都不是肺炎。父亲倒是基本好转,消炎药已经停了,医生复查后也说没有问题,随时可以出院。江默昨晚和妻子视频时,乐观地表示两三天后就能返京。

    现在,他似乎确定无疑地回到了京城,一个过去了的京城。

    江默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混乱,时间线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对自己重要的人和事似乎还历历在目,但细节如迷雾般一片模糊。他努力回想过去几十年的人生,得到的结果乏善可陈,尽是些重复的生活片段:三餐一眠,上下班,早晚高峰,诸如此类。这让他发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事实:除去几个人的名字、某些选择和这些选择导致的后果,人最后留在记忆里的大多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记性不算好。

    也有可能是时间这个朋友,刻意帮他隐藏了一些不愿回顾的记忆。

    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凡普通地活过。

    小镇做题家出身;考入京城一所还算知名的大学,在校期间成绩平平;本科毕业后在某门户网站干了几年;然后是一段不算成功的合伙创业;再然后混了几年……算是金融行业;最后自己单干,成为一名资深的赌徒……不对,韭菜……还不对,交易者;数次爆仓又卷土重来,直至自诩达到了八风不动、坐看风云的圆满境界。

    感情经历按一般标准来说还算丰富,短期长期全算上,交往过的女朋友双手勉强可数。不乏刻骨铭心的,但大多数——从事后看——应该是走肾不走心。到最后一任沈思楠,可能是因为年龄差距带来的彼此宽容,也可能是江默终于掌握了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两个人像初涉爱河的少男少女,过家家一般生活,几年之后依然如胶似漆。

    音乐声突兀响起。

    是Metallica的《FadeToBlack》前奏中的一段吉他,江默心中了然,虽然吓了一跳,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寻找着声源。

    音乐持续了十几秒,停顿后又重复响起,很快江默就发现了它。

    靠墙的写字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显示器没有合上,一部看上去很袖珍的手机就放在电脑后面。此时手机屏幕大亮,江默拿起来眯着眼睛看,不禁感叹:这分辨率也太低了。

    嗯,一个叫宝贝的人来电。

    宝贝是个通用词汇,非常适合新旧交替时的代称,能有效避免叫错名字的尴尬场面。江默怔了几秒,手指在肌肉记忆的驱使下按下某个按键,电话接通了。

    “宝贝,怎么了?”

    江默决定先发制人。

    对面一言不发,应该是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非常安静,但隐约能听见风声。江默突然醒悟,这是有人在呼吸。

    十几秒后,听到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

    “吃饭了吗?”

    好问题,江默立刻感受到了饥饿。

    “没呢,这就去。”

    对面又停顿了好一会儿。

    “开始找工作了吗?”

    江默努力检索自己所处的时间段,但大脑好像宕机了,回答脱口而出。

    “找着呢,这几天都有面试。”

    接下来的对白毫无营养,几句注意身体的废话。然后又是一段尴尬的沉默。在挂断电话前,对面好像终于下定了决心,语速缓慢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以后……不要再叫宝贝,我们已经分手了。”

    手机屏幕逐渐变暗,又被下意识地按亮。江默眯了眯眼,仔细看向屏幕。

    2008年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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