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集 落英缤纷

    白衣儒雅男子轻“咦”了一声，看向红氅青年，笑道：“嗯嗯，不错不错，看你年纪轻轻，倒还颇有些眼力见识。”稍微顿了顿，问道：“说说看，你是如何看出这是幻术的？”

    红氅青年深知眼前之人实力深不可测，生怕触怒对方，于是恭敬作揖答道：“这漫天飞舞的落英，无论是芳香还是触感，都与真花无异。但晚辈留意到，周遭并无树木能开出这种花朵，而且这花朵乍看一眼好似海棠，再看一眼又好似桃花，仔细看时却又好似樱花，但偏偏全都似是而非。恕晚辈眼拙，实在无法看出这鲜花是何品种，故而斗胆猜测，这是一门极为高深的幻术。”

    白衣男子道：“你能看出这些，足见你心思缜密。但是很可惜，你虽猜对了结果，分析却完全不对。我所施展的，的确主要是幻术，但唯独这些漫天飞舞的花瓣，却用的是搬运术。”伸手接过一只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又道：“这花是真的……不过你没能看出这花儿的品种，倒也不能怪你。毕竟见过这仙子花的，世上本就没有几人。”

    “此花原来叫作仙子花吗？”红氅青年又将指间的花瓣仔细地端详了一番，又拜道：“晚辈听闻，我傲来国有四位将幻术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前辈。江湖上有两句话流传甚广，上句是‘上下左右，幻术圣手，改天换地，南北易斗’，下句是‘莫分善恶，不问美丑，一入其中，无路可走’，再加上眼前幻境中一副落英缤纷、美不胜收的景象，更与‘花仙人’之称相符，想必前辈定是‘上下左右’当中的左前辈了。晚辈今日得瞻前辈尊颜，实在三生有幸。”大长老之前喊出“左遨游”三字时，他便听着耳熟，结合眼前这精妙如斯的幻术和漫天飞舞的落英，哪还不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何人。

    白衣男子的确正是左遨游，“幻术圣手”、“花仙人”都是他在江湖中闯出的名号。左遨游脸色一肃，用凌厉的眼神望向红氅青年，沉声道：“你既听过‘一入其中，无路可走’，那么，你等擅闯我的飘零谷，这接下来的下场，也该清楚了吧？”

    红氅青年心中一突，恭敬再拜道：“前辈说笑了，晚辈等人冒犯仙邸，确属无心之失。想前辈何等英豪，岂会与晚辈一般见识。”他深知这些江湖高人行事往往出人意表，对自己之前说出那几句江湖传言的话后悔万分。

    左遨游眉眼用力，将面色一板，冷然道：“你别急着拍马屁……你既听说过我，当知道我一向奉行一个‘信’字，江湖上既然风传‘一入其中，无路可走’，我又怎可失信于人？”

    红氅青年闻言，冷汗直下，但好在他虽惊而不慌，连忙说道：“前辈也说了，那句话只是江湖上的一句传言罢了，并非前辈自己所说。前辈饶过我等无心之失，又如何说得上是失信于人呢？”

    左遨游稍稍收起冷意，暂时不再理会红氅青年，却转头问姬家大长老道：“你故意喊话激我出来，务必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这环境之中便是你的埋骨之所。”

    趁着左遨游跟红氅青年对话的功夫，大长老显然已打好腹稿，说道：“仙子花的确知之者不多，但老夫倒是有幸认得。而且不只是认得，还知道这花为何唤作仙子花。”

    左遨游闻言，面色剧变。这仙子花对他的意义极不寻常，所以听了大长老的话，他压在内心深处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出，甜蜜、羞愤、伤感……各种情绪一齐搅动，一时间，心绪之纷乱复杂委实难以言明。

    大长老紧紧注视着左遨游，见其面色稍稍平复，才又轻声说道：“请左先生包涵，在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可不能教这些嬴家狗贼给听了去。”

    左遨游只伸手一挥，便隔绝了幻境中的声音传输，红氅青年等人立即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之中，无法听到任何声音。

    大长老于是将姬家发生的事情向左遨游详细说了，又道：“家主的本意是要我将公子、小姐送到先生这里来，但可惜未能成行，只好烦劳先生亲跑一趟，帮忙救出两个孩子。”

    左遨游冷笑道：“谁给了姬守中的脸，竟好意思来求我出手相助？”

    大长老面露尴尬，但仍硬着头皮，按姬守中的交待说道：“仙子虽不在了，但仙子的孩子尚在，相信左先生向仙子承诺过的事情，定会办到。”

    原来这仙子花，是当年左遨游与姬守中的妻子合力嫁接培育而成。姬守中之妻尚未嫁人前，与左遨游十分要好。左遨游深深倾慕对方，一直称呼对方为“仙子妹妹”，便将此花叫作仙子花。左遨游发誓要一生一世呵护仙子妹妹，奈何襄王有意神女无心，仙子妹妹只当左遨游为兄，后来毅然决然嫁给了姬守中。左遨游至情至性，为痴情所伤后，对其他女子不屑一顾，誓意终身不娶，于是独居在这飘零谷中，一隐数十年。

    数年前，仙子妹妹尚在人间时，曾到过飘零谷，并对左遨游说道：“这辈子没机会让兄长爱护一世，愿来世有缘再聚。妹妹今世时日无多，倘若夫家有事，请兄长代为照看三个孩儿。”

    左遨游想起与仙子妹妹的过往种种，英目含泪，心中痛苦难当，过了好半晌，才渐渐平复心情，对大长老道：“左某向来信字为先，答应过的事绝对不会失言。事不宜迟，你稍作休息，恢复一下伤势后，我们就出发吧。”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取出一颗药丸，手指轻轻一弹，已落入大长老口中。

    那药丸入口即化，变作一股暖流滋养全身，大长老调息片刻，便觉精神大好。目光瞥见青石上的红氅青年等人，对左遨游说道：“家主命我搬请先生的事，乃是机密，下面这些嬴家人，不能留下。”

    左遨游闻言不悦道：“我只答应救人，没答应帮你们杀人。这些人与我无冤无仇，我杀他们做什么？”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了……嬴家武艺向以刚猛著称，讲究的是直来直去，大开大合。这些人走的却是阴柔的路子，且招式中多含道家路数，显然不是什么嬴家子弟。”

    自红氅青年露出本门武艺后，大长老也对其武功路数有过诧异，不过确是敌人无疑，便一直没有多想，见左遨游打算放过对方，便又劝道：“这些人就算不是嬴家人，也必是嬴家的帮手，究是我姬家的敌人。若是放了，只恐贻害无穷。”

    “住口！”左遨游大怒，“左某可不是你姬家的下人，你焉敢指使于我？”

    大长老见对方发怒，不敢再说。

    左遨游压下怒气，语气放缓道：“你放心，就凭他们的本事，根本破不了我的术法。我将他们困在这里数天，包管不会走漏了消息。”说罢，他随手抓起一把花瓣，撒向红氅青年等人。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抓一撒，花瓣的数量却与青石上的人数刚好相等。每只花瓣各自飞向一人，都往他们背后大椎穴上贴去。

    这贴花瓣的手法亦殊不简单，是左遨游近年新创的绝艺，唤作“落英沾”。其中蕴含了两种高深奇妙的手段，乃是在极上乘的点穴功夫的基础上，借鉴和融入了道家玄奥的符贴之术，能从躯体和精神两个层面将对手完全禁锢住。

    红氅青年一行人被这仙子花瓣贴住，身体和灵魂都如遭捆绑，再也动弹不得。

    大长老见状，钦佩不已，便也不再多言，专心调息起来。小半个时辰后，药力化尽，伤势虽未痊愈，但已感觉好了许多，于是催促左遨游起行。左遨游知道事态紧急，自也不耽搁。

    两人离开后，幻境之中不再洒落花瓣，天空中的云朵也不再飘动，再加上红氅青年等人也不能动弹，整个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幅静止的画卷。

    但是，倘若有人能够近距离观察他们的后背，便能发现红氅青年与其他人存在着一丝不同之处。原来红氅青年背上贴住花瓣的地方，赫然荡漾着丝丝波澜，仿佛红氅青年的身体变成了液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