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路上

    小车很快钻入了大山，胡一刀嘴上的胶带也被撕去，捆绑的手脚也被放开。

    胡一刀喊道：“放我下去，你们这些强盗！”

    老爷爷哈哈大笑道：“骂得好，我们就是强盗，我们向胡家的列祖列宗抢回来了一个带把的，哈哈哈……”

    老爷爷笑声朗朗，震动地车玻璃嗡嗡嗡响，天还没有黑，胡一刀看见路边的野鸡大摇大摆地在草丛中觅食，有几个胆大的站在路上啄着羽毛，看见小车过来，也不让路，慌的司机来了个紧急刹车。司机是位年轻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约摸二十来岁。

    众人开始骂那该死的野鸡，都成了精，政府不让打，也不让用农药毒，这野鸡越来越成了祸害，吃玉米苗，吃豆子，吃谷子，没有它不糟蹋的，越来越不害怕人了，在路上，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看见人也不让路……

    胡一刀望着连绵起伏的群山，知道在这里即使你喊破嗓子，也没有人听见。十里一家，你的嗓门再大，隔着玻璃，要让那一家人听见你的呼叫声，绝非易事，即使那一家人有人碰巧听见你喊救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小车已经把你拉到了另一个山谷，没有人烟的山谷，飞禽走兽出没的山谷。

    老爷爷道：“乖孙子，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知道喊叫是不起作用的，那好，咱们好好谈谈，其实我们也不是因为你有钱了才认你。你钱多钱少与我们也没有多大关系，这些年来我们过我们贫穷的日子依旧活下来了，现在政策越来越好，我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说句实在话，我们也不稀罕你的钱。之所以我们这样做，要让你认祖归宗，就是觉得你是我们胡家的人丁，应该让你回到我们的户族里。这些年，无论婚嫁丧事，你都和我们不来往，大年三十和清明，也不见你来拜祖，你也把我们忘了，我们也把你忘了。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都彼此忘了，我死后，没有脸见我的爷爷呀！”

    胡一刀无语，在这个时候，他能说什么。记得四岁那年，大年初一，妈妈带着他去转家门，首先就去见了这位爷爷。妈妈提着四个油饼，抱一会儿他，让他走一会儿，就这样走走抱抱，他们母子两个人走过了一个沟，翻了许多山，大汗淋漓，从早晨七点一直走到十点，来到一个小树林，穿过小树林，来到一个大院子，大院子里站满了黑压压的人。妈妈冲着黑压压的人不停地打招呼，那些人好像没有看见他们母子俩一样，对妈妈说的话，很少有人理会，偶尔有人和妈妈说一两句话，妈妈激动地给他说，孩子，这是你几大几妈，快叫几大几妈。还没有来得及他叫几大几妈，那人便匆匆闪过，像躲瘟神一样急急忙忙闪过。人们有说有笑，到了开饭的时候，男的跪下给一位爷爷磕头，也就是现在说话的这位爷爷，大人磕了头，站了起来，小伙子开始磕头，小伙子磕了头，站了起来，娃娃们开始磕头，妈妈叫他跟着娃娃们一起磕头，只见坐在土炕上的那位爷爷，也就是今天跟他说话的这位爷爷，说道，马粉玲，把你的孩子带走，那胡天霸都不认列祖列宗了，他的狗崽子，你就带回去吧，要想认祖归宗，就叫胡天霸把这个狗崽子带来。如果胡天霸不来，你们以后就不要来，婚嫁丧事，也不要来，年头节假也不要来。妈妈哭着扯着他的衣服，跑出了大院，跑出了小树林，抱起他，哭着下了山。他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哭，他一个劲地嚷着肚子饿，他看见桌子上摆着许多好吃的，有白白胖胖的馒头，有肥地流油的鸡腿，有散发着热气的猪肉，有微笑着的糖果，有挤眉弄眼的杏仁，还有许多许多。妈妈，我饿了，我要吃！他嚷叫着，妈妈冲着他咆哮道，吃吃吃，半天不吃，能把你饿死吗！他很少见妈妈发如此大的火，他没有继续哭，把眼泪咽进了肚子，也许他太饿了，也许他太累了，他倒在妈妈的怀抱里，没有再喊叫，他睡着了。他是被妈妈叫醒来的，醒过来的他，发现他躺在自己家的土炕上，盖着破棉被，他的枕头旁边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蛋面。鸡蛋面，他兴奋地喊了起来，掀开被子，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吸光了那碗鸡蛋糊糊面，像狗一样连碗一起用舌头舔了。

    老爷爷道：“乖孙子，其实这些年，你没有和户族来往，也有我的错。好像是你四岁那年，你妈领你来给我拜年，那个时候，我气胡天霸这个狗日的不来给我拜年，所以就把气撒在你们母子身上。这些年，我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今年大年过了后，老犯困，我琢磨着我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最近一直琢磨着我的这一生，觉得唯一对不起的人，便是你们母子，我想在死之前，把你拉回来，让你认祖归宗，毕竟你身上流着我们胡家岭胡家人的血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希望你也忘掉过去，好好跟着我去见列祖列宗。”

    胡一刀记起了他在手机上读过的一句话：宽容是最美丽的一种情感，宽容是一种良好的心态，宽容也是一种崇高的境界，能够宽容别人的人，其心胸像天空一样宽阔、透明，像大海一样广浩深沉，宽容自己的家人，朋友，熟人容易，因为，他们是我们爱的人。然而，宽容曾经深深伤害过自己的人或者自己的敌人则是最难的。

    也不知这句话是谁写的，有次胡一刀翻看网页，觉得这句话好，便摘录在笔记本上，记在了心里。那一年，胡一刀只有四岁，老爷爷的话让妈妈哭了，但对他并没有多么大的伤害，他只不过没有吃上那些好吃的东西，如果这也是种伤害，胡一刀早忘记了，这些年，族人从来没有从他的心里走过，更谈不上伤害，他们宛如陌生人一样，与他并没有多么大的关系，他们也和他没有深仇大恨，也算不上敌人。他们只不过是拒绝了他进入他们的圈子，现在想着要把他拉回他们圈子的一群人，而拉他的理由和拒绝他的理由是一样的，他是胡家的人。

    山路十八弯，也特别长，人们说了许多，胡一刀无心听，他闭上了眼睛，想起了那个大眼睛李小芳。

    同班同学马机灵说，他为了李小芳而读书。

    胡一刀本来不认识李小芳，但出于好奇，他还是认识了李小芳。李小芳比胡一刀高一个年级，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见了他，总带着笑，那笑拉进了胡一刀和她的距离，他们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