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旧时代的残音吵吵嚷嚷
李贶生被赶出房间了。
老头子已经睡过去了，到最后也没有给李贶生一个明确的答复，而医生则严厉的警告了李贶生，要求李贶生短时间内不应该再来打扰陛下。
毕竟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老头子如今一天之内，能保持清醒的时间段也不会超过四个时辰，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床上躺着，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医生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警告老头子必须减少工作，增加休息的时间，到了去年，已经开始禁止老头子看书，写一些工作批示之类的文书了。
像今天这样的漫长交流和过多的思考，其实对于老头子来说已经是很沉重的负担了，医生多次试图中途打断，只不过被拦下来了而已。
当谈话进展到当不当皇帝的事情上时，老头子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因此，当对话结束后，老头子流露出明显的疲惫感，医生便直接冲进了房间，毫不留情的将李贶生赶走了。
对于这帮医生来说，他们才不在乎老头子接待的是什么客人，无论是朝中的某个重臣，还是兴王这种理论上的‘太子爷’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大儒，都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只为自己的病人，也就是老头子负责，宫外一切的地位名声什么的，都和他们无关。
李贶生面对这帮医生也只能举手投降，乖乖的被赶出了老头子的房间。
被赶出来的李贶生稍微有些沮丧。
虽然对老头子的情况已经有过最坏的打算了，但李贶生仍然没有想到，老头子的情况还会进一步的超出他想象的恶劣。
他原本以为老头子应该能够挺到明年，可现在看来，老头子大概是挺不过今年了。
在交流中，无论是听取他的报告，还是关于当不当皇帝的说法，老头子几乎明里暗里都是在强调一件事情——要李贶生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差不多就是老头子死后，野战军全部叛变，新文官集团同旧文官集团妥协，李贶生只能靠着尚未完善的大陆民兵体系，同几乎整个天朝打一场内战。
甚至大陆民兵都可能不会支持他，毕竟大陆民兵体系是建立在永久议会这一政治制度上的，可议会制度本身并非一个完善的制度，它仍然存在了巨大的漏洞，那些地方乡绅及大地主们，绝不是没有办法夺取议会内的大部分位置和权利的。
现在永久议会内部也基本上是以没有官身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为代表的势力，同大地主及拥有官身的乡绅势力对抗，在老头子的压制下，通过引入商人，手工业者还有矿工代表，加上野战军在紧急时刻拥有的，解散并重组议会的权利，大部分地方议会还不敢乱来，维持着一种相对平衡的斗争状态。
但老头子一旦死去......
是否应该着手将大陆民兵从议会里独立出来呢？
不，不行，这是以小失大的做法，大陆民兵如果从议会里独立出来，那么就和野战军在本质上是类似的东西了。野战军是纯粹的合同兵制度下的职业化军队，事实已经证明这种脱离了底层经济基础体系，纯粹依靠上层建筑的供养的存在，是极其不稳定的，且完全是隶属于统治者的暴力机器。
大陆民兵相比起野战军，唯一的优势就是民兵们本身不会脱离底层经济基础，并且是一支高度政治化的社会军队。他们在军事战术和技艺上也许不如野战军，但他们的长处在于，只要他们背后的政治制度没有崩溃，他们就可以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重组，拥有着极强的韧性。
这一点在日本已经实验过了，无论是投靠了幕府的义兵们，还是留在了天朝的民兵，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和自己背后所依靠的政治制度及经济基础，往往能够承受巨大的伤亡和漫长的战争时间，不断的重组，并且在战争中成长。
说到底，现在已经不是春秋或者战国时期。快速膨胀的人口和靠着道路，航线连接起来的庞大疆土，使得如同隋唐时期或者秦汉时期，企图一次性消灭大量敌国的有生力量从而完成灭国的事情，在现在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哪怕是日本那种国土并不庞大的国家，依靠着上千万的人口，当整个国家一半的人口都聚集起来反对入侵者时，天朝也是无能为力的。
想要消灭一个足够庞大的国家，要么只能是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蚕食，要么......是改变经济体系，从内部瓦解敌人。
无论是哪一种办法，李贶生都认为，野战军是不必要的存在。少量的野战军也许可以在和平时期担任一些特殊的军事任务，但更多的时候，天朝只需要保留大陆民兵，便足以依靠着自身的体量，碾压一切敌人了。
火铳出现后更是如此，一个训练了十年的精锐老兵，和一个只接受了三个月民兵训练的新兵，两个人拿起火铳后，真的又有多大的差距吗？当地方议会解决了民兵们的人生保障，经济基础的绑定又让民兵们有着必须保卫什么的决心后，其实，民兵和正规军，是没有太大差距的。
就算有差距，十万野战军肯定也打不过一百万的民兵吧。而天朝养活三十万野战军就是维持财政收支平衡下的极限了，可大陆民兵体系培养三百万民兵，却绝不是什么难事。
加上棱堡的大规模修建，大炮火铳的普及下，军队对于后勤需求的进一步提高，手工业者，技术工人加入民兵体系后，对于民兵在工程技术上的提高......
甚至从战争技术上来说，背靠着地方经济体系的全力支持，内部有着大量手工业者，技术工人，乃至于医生，教师，矿工等参与的民兵，其实才是更强的那一批。
大陆民兵的方向是正确的。
李贶生对此坚信不疑。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确保民兵们有足够的决心，同一切敢于侵犯他们利益，试图压迫和剥削他们的人进行暴力斗争。
如果能够确保这一点，也许会引起不少地方上的乱子，民间关于私斗的情况也大概会变多不少。
然而，李贶生确信，绝大部分民兵，或者说民众，都不会是什么疯子，大家本质上都是为了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而做出一切行动的。私斗，大概肯定是会有的，但比起放弃暴力斗争，承受旧制度的回归所带来的压迫及剥削，这点私斗带来的损失，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老头子所说的，尽量去做一做吧，关于内战的准备。
各地的议会情况得理一理，几个产量比较高的军备工场得派遣民兵，或者直接在工场组建劳工护卫队，确保爆发内战时能够第一时间控制住军备。
各地野战军的军事仓库，也得想办法派遣民兵从野战军的手上接管过来。
......好麻烦。
老头子怎么不多培养几个人，能够帮帮手也好啊。
李贶生不禁有些埋怨的想到，当然，这纯属他个人的偏见了。
其实李贶生也知道，在自己之前，老头子有过不少学生，只不过，那些他的‘师兄’们，活下来的没多少而已。
江南奴变里的八成，都是他的‘师兄’们挑起的，因此他不少的‘师兄’也被地方上的世家门阀报复，杀害了。其它的，诸如土地再分配行动，二次分配行动，土地累进税的实行和役制及赋税改革等，在老头子失去了系统后，他的‘师兄’们一度为了履行老头子的意志，在各地活跃，然后大量的死于报复和谋杀之中。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他李贶生了呢。
颇有些自嘲似的想了想那些旧文人和世家门阀们大概会怎么报复自己后，李贶生朝着宫外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群他此时此刻绝不想看见的人。
“难道本王探望自家皇叔父都不行了吗？！尔等可知，这样的行为叫做什么吗？隔绝内外！乃是天下人都要唾弃的事情！”
妈的，真吵。
老头子已经睡过去了，到最后也没有给李贶生一个明确的答复，而医生则严厉的警告了李贶生，要求李贶生短时间内不应该再来打扰陛下。
毕竟是七十五岁的老人了，老头子如今一天之内，能保持清醒的时间段也不会超过四个时辰，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床上躺着，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医生从好几年前就开始警告老头子必须减少工作，增加休息的时间，到了去年，已经开始禁止老头子看书，写一些工作批示之类的文书了。
像今天这样的漫长交流和过多的思考，其实对于老头子来说已经是很沉重的负担了，医生多次试图中途打断，只不过被拦下来了而已。
当谈话进展到当不当皇帝的事情上时，老头子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全部精力。因此，当对话结束后，老头子流露出明显的疲惫感，医生便直接冲进了房间，毫不留情的将李贶生赶走了。
对于这帮医生来说，他们才不在乎老头子接待的是什么客人，无论是朝中的某个重臣，还是兴王这种理论上的‘太子爷’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大儒，都不关他们的事。
他们只为自己的病人，也就是老头子负责，宫外一切的地位名声什么的，都和他们无关。
李贶生面对这帮医生也只能举手投降，乖乖的被赶出了老头子的房间。
被赶出来的李贶生稍微有些沮丧。
虽然对老头子的情况已经有过最坏的打算了，但李贶生仍然没有想到，老头子的情况还会进一步的超出他想象的恶劣。
他原本以为老头子应该能够挺到明年，可现在看来，老头子大概是挺不过今年了。
在交流中，无论是听取他的报告，还是关于当不当皇帝的说法，老头子几乎明里暗里都是在强调一件事情——要李贶生做好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差不多就是老头子死后，野战军全部叛变，新文官集团同旧文官集团妥协，李贶生只能靠着尚未完善的大陆民兵体系，同几乎整个天朝打一场内战。
甚至大陆民兵都可能不会支持他，毕竟大陆民兵体系是建立在永久议会这一政治制度上的，可议会制度本身并非一个完善的制度，它仍然存在了巨大的漏洞，那些地方乡绅及大地主们，绝不是没有办法夺取议会内的大部分位置和权利的。
现在永久议会内部也基本上是以没有官身的小地主和自耕农为代表的势力，同大地主及拥有官身的乡绅势力对抗，在老头子的压制下，通过引入商人，手工业者还有矿工代表，加上野战军在紧急时刻拥有的，解散并重组议会的权利，大部分地方议会还不敢乱来，维持着一种相对平衡的斗争状态。
但老头子一旦死去......
是否应该着手将大陆民兵从议会里独立出来呢？
不，不行，这是以小失大的做法，大陆民兵如果从议会里独立出来，那么就和野战军在本质上是类似的东西了。野战军是纯粹的合同兵制度下的职业化军队，事实已经证明这种脱离了底层经济基础体系，纯粹依靠上层建筑的供养的存在，是极其不稳定的，且完全是隶属于统治者的暴力机器。
大陆民兵相比起野战军，唯一的优势就是民兵们本身不会脱离底层经济基础，并且是一支高度政治化的社会军队。他们在军事战术和技艺上也许不如野战军，但他们的长处在于，只要他们背后的政治制度没有崩溃，他们就可以完成一次又一次的重组，拥有着极强的韧性。
这一点在日本已经实验过了，无论是投靠了幕府的义兵们，还是留在了天朝的民兵，他们为了保卫自己的家乡和自己背后所依靠的政治制度及经济基础，往往能够承受巨大的伤亡和漫长的战争时间，不断的重组，并且在战争中成长。
说到底，现在已经不是春秋或者战国时期。快速膨胀的人口和靠着道路，航线连接起来的庞大疆土，使得如同隋唐时期或者秦汉时期，企图一次性消灭大量敌国的有生力量从而完成灭国的事情，在现在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
哪怕是日本那种国土并不庞大的国家，依靠着上千万的人口，当整个国家一半的人口都聚集起来反对入侵者时，天朝也是无能为力的。
想要消灭一个足够庞大的国家，要么只能是在漫长的时间中逐渐蚕食，要么......是改变经济体系，从内部瓦解敌人。
无论是哪一种办法，李贶生都认为，野战军是不必要的存在。少量的野战军也许可以在和平时期担任一些特殊的军事任务，但更多的时候，天朝只需要保留大陆民兵，便足以依靠着自身的体量，碾压一切敌人了。
火铳出现后更是如此，一个训练了十年的精锐老兵，和一个只接受了三个月民兵训练的新兵，两个人拿起火铳后，真的又有多大的差距吗？当地方议会解决了民兵们的人生保障，经济基础的绑定又让民兵们有着必须保卫什么的决心后，其实，民兵和正规军，是没有太大差距的。
就算有差距，十万野战军肯定也打不过一百万的民兵吧。而天朝养活三十万野战军就是维持财政收支平衡下的极限了，可大陆民兵体系培养三百万民兵，却绝不是什么难事。
加上棱堡的大规模修建，大炮火铳的普及下，军队对于后勤需求的进一步提高，手工业者，技术工人加入民兵体系后，对于民兵在工程技术上的提高......
甚至从战争技术上来说，背靠着地方经济体系的全力支持，内部有着大量手工业者，技术工人，乃至于医生，教师，矿工等参与的民兵，其实才是更强的那一批。
大陆民兵的方向是正确的。
李贶生对此坚信不疑。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一个了。
确保民兵们有足够的决心，同一切敢于侵犯他们利益，试图压迫和剥削他们的人进行暴力斗争。
如果能够确保这一点，也许会引起不少地方上的乱子，民间关于私斗的情况也大概会变多不少。
然而，李贶生确信，绝大部分民兵，或者说民众，都不会是什么疯子，大家本质上都是为了过上更美好的生活而做出一切行动的。私斗，大概肯定是会有的，但比起放弃暴力斗争，承受旧制度的回归所带来的压迫及剥削，这点私斗带来的损失，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老头子所说的，尽量去做一做吧，关于内战的准备。
各地的议会情况得理一理，几个产量比较高的军备工场得派遣民兵，或者直接在工场组建劳工护卫队，确保爆发内战时能够第一时间控制住军备。
各地野战军的军事仓库，也得想办法派遣民兵从野战军的手上接管过来。
......好麻烦。
老头子怎么不多培养几个人，能够帮帮手也好啊。
李贶生不禁有些埋怨的想到，当然，这纯属他个人的偏见了。
其实李贶生也知道，在自己之前，老头子有过不少学生，只不过，那些他的‘师兄’们，活下来的没多少而已。
江南奴变里的八成，都是他的‘师兄’们挑起的，因此他不少的‘师兄’也被地方上的世家门阀报复，杀害了。其它的，诸如土地再分配行动，二次分配行动，土地累进税的实行和役制及赋税改革等，在老头子失去了系统后，他的‘师兄’们一度为了履行老头子的意志，在各地活跃，然后大量的死于报复和谋杀之中。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他李贶生了呢。
颇有些自嘲似的想了想那些旧文人和世家门阀们大概会怎么报复自己后，李贶生朝着宫外走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群他此时此刻绝不想看见的人。
“难道本王探望自家皇叔父都不行了吗？！尔等可知，这样的行为叫做什么吗？隔绝内外！乃是天下人都要唾弃的事情！”
妈的，真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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