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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如果可以,没人想死——包括士兵

    陆军之中一共有五种指挥序列,从这一角度上来说,堪称混乱到了极点。

    比较正规的指挥序列有三个,禁卫军序列,野战军序列和民兵序列,而其中,野战军序列还被分为了正规部队序列和卫戍部队序列,民兵序列则被分为了工人武装序列和议会民兵序列。

    在此,对于其它四个序列不做过多的提及,仅指野战军序列中,正规部队序列的指挥体制而言,这是目前天朝陆军覆盖面最广,也是理论上最为完善及可靠的指挥体制。

    标准的军事主官负责一长制。

    大部分普通的野战军部队都采取了这个指挥体制,由部队的军事主官配合一两个军事次官决定全军的一切事务,军事主官负责,每一次部队行动都会被记录在案,交由军务府整理收集,失败了军事主官承担,成功了军事主官升职。

    简单,易懂,不存在太多的权利矛盾和纠纷问题,对于很多部队来说,这几乎是他们理想中的完美形态。

    总参的作战计划一般不会涉及到详细的行动细节,这部分是完全交由部队军事主官自行决定的。大部分军事主官只需要关心在整体的战略计划中,己方部队需要在什么时间抵达什么地方,需要击溃敌人哪支部队,攻下哪座城市就足够了。

    他们在一定的约束下有着足够的自主权,输的不太惨就会有人替他们担着问题,反正死的是下面的底层士兵也不是他们,一将功成万骨枯嘛,偶尔冒个险,击溃了敌人大部队还能捞到不少战功,违背军纪被罚一罚俸禄,自家上官也会保住自己的,不是愚蠢到把军队拿去死光,怎么样都能过得不错。

    这样舒适的环境简直太符合将军们的想法了,因此,除了极少部分营一级和营级以下的军官还想着走技术兵员的路子考军校以外,大部分将军都是这一体制的坚定拥护者。

    而这也是二十年前那场叛乱的起因之一。

    在这样的思路下,曾庆余作为一名靠着在天竺杀那些天竺乱民成功起家的‘标准天朝军人’,自然也继承了这样的想法。

    军人不该想那么多,只需要效忠于大明,效忠于天子就好了。有人造反,那正好,带着兵冲进去平定反贼,不死万万年,死了鸟朝天,畏畏缩缩,思前想后的就别来当兵。

    炮兵营作为标准的技术兵种聚集地,连同那位炮兵营长在内,都强烈的拒绝了曾庆余要求进攻扬州的命令,但非技术兵员以外的,无法脱离军事主官负责一长制的普通士兵们就没法如同炮兵们一样拒绝了。

    炮兵哪怕违抗命令,大不了退伍进城,凭着一手算术和平时玩大炮学会的技术,都能过上不错的生活,他们可不行。

    骑兵连是曾庆余最坚定的支持者,因为骑兵和曾庆余类似,同样需要实打实的战功才能晋升,而相比起普通步兵由于规模大,熬资历也说不定能熬出头的情况而言,骑兵规模小,熬资历肯定是熬不过那些有显赫家庭背景权贵子弟的,因此,他们更加渴望战争。

    普通的步兵们则有的反对进攻扬州,有的支持。半个月前,李贶生迟迟不南下,朝廷对扬州纺织工请求主持公道的申述保持了沉默之后,一些步兵开始转变了思维,也开始认为扬州纺织工的起义或许‘过激’了,‘失控’了,以至于朝廷无法做出回应,也许这的确是不应该的。

    当然,步兵们主流的想法仍然是能不打仗尽量不打仗,特别是在国内,又不像在国外一样,打完仗还能抢东西。国内打仗敢抢东西,明天军务府就能宣布你是叛军了,后天总参就能调兵来把他们也平了。

    又不是几十年前了,且不提如果军队敢对国内动刀子的话,得有多少文官(不管是新文官体系的还是旧文官体系)睡不好,光是国内那些大大小小的城市在如今产业一体化和经济圈建设概念的情况下,形成的复杂利益链条,动一个村子说不定最后能闹到那几个朝堂上的大佬面前去。

    没油水,可能会死,退伍后还得被骂,说好听是平定乱贼,说难听就是杀良冒功,弄死一群纺织工,老家的工会和工联说不定连同自己全家都得记上黑名单,一辈子别想着离开农村去城里享福了。

    反正大部分步兵是不愿意做这种事情的,大家来当兵难不成还真是为了他朱家天子的江山抛头颅啥热血的啊。

    是,正德天子好,给了我们一口饭吃,所以要我们出征打仗,保家卫国我们一句话都不说,去天竺去南洋去日本,大家嘴上抱怨几句,实际上还是死战不退的。

    可你不能让大家最后都落不到一个好,就为了你的江山去死吧。

    一将功成万骨枯,得万骨枯了才能让一将功成——大家都是有家人的,谁都想安安稳稳的回家享福,如果可以,没人想死。

    从正德本人到李贶生,军事体系的设计理念本质上就是‘去人性’的,军事体系不考虑人性,或者说,这一套体系的设计前提逻辑就是——人性是不存在的概念。

    因此,无论是作为建立者的正德还是后来参与了修改的李贶生,其核心理念都是,他们不相信一个军人能够悍不畏死,也从未以军队死战不退,士气永远保持巅峰的假设作为想象。想要一个人去战斗,得保障他的后路,保证他的家人,保证他们受伤后有人照顾,未来国家不会抛弃他们,保证他们就算死了,他们的家人也不会因此过得更差,甚至会过得更好。

    不考虑这一切,然后去要求一个人突然变得悍不畏死什么的......那是彻头彻尾的空想,乌托邦主义式的唯心主义。

    正德做不到,曾庆余更做不到。

    曾庆余只能愤恨的盯着炮兵营长和工兵营长,这两个军中反对进攻扬州最激烈的代表,然后对两名一直保持沉默的步兵营长说到:

    “现在,我命令步兵营立刻整合为一个步兵团,由我亲自负责指挥,去除那些胆小怕事的懦夫!随我进入扬州!”

    “我反对。”

    工兵营长在下一秒直接说到,丝毫不给曾庆余留有任何的面子:

    “我强烈反对直接进入扬州的命令,我会命令工兵营明天开始后撤,如果曾旅长你仍旧要求我部参与进攻,那么可以动用战场权利罢免我,但我要求必须在作战会议记录上明确写上我反对执行此命令的内容。”

    “还有我。”

    炮兵营长也附和到。

    由于一长制的实行,当军事主官决意负起责任之后,下层的军官们是没有力量去直接抗令的,除非他们不想在军中干下去了。

    而作为技术兵种的工兵和炮兵,他们则完全可以选择事后转到炮兵学校或者工兵学校,走教育深造的路子,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一问题。

    同时,在作战会议的记录上明确表达出自己的反对意见,也能够让他们避开责任,以后闹出任何的事情来,都是军事主官自己的责任,和他们无关。

    当然,功绩自然也和他们无关了。

    只不过,这种战功,大部分军人连碰都不想碰,自然也无所谓。

    “......卫兵!将这两个人给我关到禁闭室去!他们被免职了!”

    “曾旅长,您应该说暂停职务,关于营一级的正式人事任免必须经过军务府及总参的签字确认。”

    “卫兵!”

    真是听不下去了。

    强壮的工兵营长冲上前去,给了曾庆余一拳。

    “别想着把我关进禁闭室,我已经被暂停了职务,从现在开始,我的反对不是违抗军令,而是保留我的意见。”

    炮兵营长摇了摇头,但并没有阻止对方,而是转头看向了同样参与了作战会议的另外三人。

    骑兵连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他想要捞战功不假,但不代表他把自己当作了曾庆余的嫡系。

    而两名步兵营长则齐齐的叹了口气,其中一人面对着炮兵营长的注视,有些无奈的说到:

    “你们跑路容易,但我们步兵退伍了也不好过,还是只能会老家种田啊。再说了,我总不能抛下我的兵不管吧。”

    “也是,那祝你们武运昌隆......也许不昌隆更好一些。”

    “也许。”

    三个时辰后,驻守在城外的纺织工民兵们开始紧张起来了。

    他们看见大约近千人的野战军部队,被集结了起来,正在向扬州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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