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b

    见长者面露若有所思之色,艄公进一步问道:“再说……老弟啊……你刚才提到船票,你真地买过这艘船的船票吗?”长者下意识地摸了摸中山装的四个衣袋,显然里面空空如也。他低头凝视这身崭新的中山装,忽然恍然大悟一般解开胸前的三颗纽扣,右手伸进衬衣衣袋掏出一张对折的纸片。纸片上显然写着字,长者瞟了一眼,似乎如释重负。艄公不再多话,继续摇橹。魏志平放眼寻找此前挥手想要登船的那人,却已消失不见。

    小船上的其他人听了艄公与长者的对话,飘荡在脸上的疑惑和彷徨渐渐消散。长者回头看了一眼艄公,说是为自己此前的急躁道歉。艄公轻轻地挥挥手,说是不必放在心上,几乎所有上船的人都不明白自己为何在船上,记不起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去向何方,心中常常充满的忧伤甚至愤怒,各种负面情绪之下,话无好话也是在所难免。“不过,”艄公说道,“时间或长或短,也都渐渐明白了,明白了,放下了,心也就安了。”

    “到了我这个年龄,自然是坦然接受,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呵呵……。”长者转过看向艄公的目光,注意到前排的小女孩,颓然说道:“只是像这样的孩子……可惜啊!真是令人心痛啊!”

    女孩扭头看见长者,目光转而变得惶恐,不自觉地伸手拉住了身旁坐着的婆婆。婆婆握住女孩的手,慈爱地问道:“姑娘呀,上几年级啦?”

    “初中二年级。”

    “哦!这么算来……得有十三四岁了吧?”

    “十三岁。”

    “十三岁!哎……都谈不上年轻,是太小,哎……!”婆婆叹了口气,问道:“孩子呀,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吗?”

    “婆婆,我没有生病。”

    “哦?那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哎呀,现在的马路呀,可真是车多人多,车是开得那个着急呀,开车的人还动不动拿车斗气,真是造孽啊!”婆婆说着说着落下泪来。

    “婆婆,不用难过!不是什么意外,是我自己……要这样的。”

    尽管女孩的声音细微得近乎耳语,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依旧清晰可闻。婆婆与身后的长者顿时大惊。片刻的沉默之后,是长者的一声悲鸣:“糊涂啊,姑娘,你好糊涂啊!”

    此时,婆婆已是老泪纵横,不停地叹息道:“孩子呀,你……你……哎……哎……。”

    “婆婆,我受不了了,实在是受不了了。”女孩也跟着落泪。

    “孩子呀,你这个年龄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呀。婆婆我……吃不上饭的日子都过来了,在万人批斗大会上被人冤枉的日子也过来了,你……你……哎……有什么受不了呀?天底下就没有什么是受不了、熬不过的呀!”婆婆抹了一把眼泪,责备道:“谈恋爱,是吧?小小年纪,就不应该……更不应该……。哎呀,你是一错再错呀!”

    “婆婆,不是早恋。是……是……我们老师欺负我。”女孩辩解道。

    “老师欺负你?是同学欺负你吧?”

    “同学没有欺负我,但是,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议论我。”

    “老师?欺负?是批评你吗?”

    “不是批评。”

    “老师打你了?”

    “不是。”

    “一个老师,还是几个老师?”

    “一个老师。”

    “是男老师?”

    “嗯。”

    “他在没人看见的地方……欺负你?”

    “嗯。”

    “衣冠禽兽!衣冠禽兽!”身后响起长者愤怒的低吼。

    顷刻之间,婆婆眼中的泪水化为怒火,语气却变得沉着起来,问道:“你有告诉爸爸妈妈吗?”

    “没有。家里就只有一个保姆,爸爸妈妈请她给我做饭、打扫卫生。爸爸妈妈常常去外地做生意,一年都见不了几面,就算回到家也是找朋友打麻将,实在找不到人打麻将也是开着电视划手机。我……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和他们说过话了。”

    婆婆叹了一口气,问道:“你有向班主任投诉吗?或者,告状告到校长那儿去?”

    “这个老师就是校长。学校里的老师都怕他,说是每年都要考核,考核不合格的老师都要被开除。”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班主任有一次上课时说的。上课前她和校长吵了一架,说是要到教委去告校长。”

    “后来呢?班主任去告了吗?”

    “不知道。后来就没再听她说了。”

    “不过,就算班主任去告了校长,也未必是因为这件事。”婆婆身后的长者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嗯,”婆婆沉吟片刻,问道:“这个畜……人……欺负你,有多久了?”

    “从上个学期开学一直到现在,每个星期都会让我留校,说是找我谈话、通过我了解学生的思想动态,然后就开车带我出去。”

    “算下来也差不多有一年了。这么长的时间……终归可以找人想想办法吧?”

    “爸爸妈妈总是不在家。平时和同学们在一起确实挺开心的,但放学后一个人回到家,心里面总是很难过。所以……一开始……有一个人像爸爸一样带我出去吃饭、看电影、玩游乐场,我心里觉得很温暖,也挺开心的。后来,他开始欺负我,我虽然觉得恶心,但是,看到他关心我、照顾我,也就没有那么反感,觉得那些不好的事情也可以忍受。”

    “是什么事情让你觉得不能忍受的呢?”

    “前两天,他带我出去吃饭,饭桌上又多了一个人,他说是领导。吃完饭后,他把我留在宾馆的房间里,要我好好陪陪领导。我吓哭了,然后……就被这个陌生人……欺负了。”

    此时,身后的长者已是气得语无伦次,嘴里只是不停地大骂着“禽兽不如,禽兽不如”,拳头砸着船板“砰砰”作响。婆婆伸出胳膊搂住女孩,左手捧起女孩低垂着脸,一边擦拭着满脸的泪水,一边赌咒发誓道:“丫头,从今往后有奶奶陪你、保护你,不要害怕!丫头,我们不害怕。奶奶我拼着这把老骨头,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滚钉板,就算是告到天王老子阎王爷那儿,也要给讨回这个公道。”

    魏志平抬头看了一眼女孩,确实美得惊人。只是生而美丽,有时是一种不幸。他出于刑警的本能,正要询问女孩学校的名称时,忽然听到坐在船尾的艄公说道:“姑娘啊,你不是已经告到伯父大人那儿了吗?”

    “伯府大人?”四个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是啊,老朽就是来接你告状的。”

    艄公话音刚落,天忽然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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