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故事的最后钟鱼当然是出来了,他先是找了老乡报了平安,然后就回了家里,因为他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大半个月才回去,而且还联系不上,他父母差点就报警了。

    钟鱼回去浑浑噩噩度过了几天,晚上一直做噩梦,总是梦见那几颗头颅,甚至在白天的时候也会害怕出门。

    他父母很担心他,就给他找了神婆,神婆说钟鱼是中邪了,找了一张符纸来,那符纸一看就知道年岁长了,神婆从兜里拿出来的时候钟鱼觉得那符纸都快被揉烂了。

    神婆把符纸烧了,然后用灰泡水让钟鱼喝了,但是不咽下去,只是含着,要含一天,这一天什么都不能吃,只能坐在那里,而且不能再去想之前的事情。神婆说如果有一条没做到,钟鱼日后随时会发疯。

    钟鱼自然是不信这些的,但是他的父母深信不疑,所以逼着钟鱼把这一切都做完了,说来也怪,钟鱼就这么坐了一天没吃饭,到晚上的时候居然也不觉得饿,神婆倒是一直没走,也守着钟鱼,一直到钟鱼把那口水吐出来的时候,钟鱼才真的觉得这神婆有点东西。

    他吐出来的水里混着符纸灰,但是这个时候灰已经变成黑色的了,而且水里似乎还有一些黑色的小虫子在蠕动。

    神婆把小虫子一个个挑出来,然后用手捻着,像洒盐一样把小虫子丢进蜡烛里烧掉,然后念了几句咒语,从包里掏出一串手串递给钟鱼,让钟鱼一直随身带着,等什么时候手串自己断掉了,就说明钟鱼必须要离开这里了。

    钟鱼不理解,多问了几句,但是神婆却一句话不说离开了。

    钟鱼在看见手串的时候觉得神婆是在骗钱,但是神婆没有收钱,只是留下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然后离开了。

    当天晚上钟鱼就发现,他睡得很好,没有做梦,一夜无梦,到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种再睡一觉的冲动。

    于是钟鱼就信了,一直戴着那串珠子,并且安安分分在家里种了几年地。

    直到珠子断裂,钟鱼几乎是毫不犹豫就回了内蒙古,这期间相隔不过两年。钟鱼知道,如果他真的会死,不管死在哪里都是死,所以他决定回去把事情搞清楚。

    钟鱼说到这里就没有再说了,我也没有追问,花了大半夜的时间听钟鱼说这个繁杂的故事,最后钟鱼坐了起来,点了根烟,我看见他的手在发抖,因为他的烟头在抖。

    “查到了吗?”我问。

    钟鱼摇头,深深地呼出口气,说:“这东西太邪门了,我一直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后面我就一直在外面跑,跑到了福建,认识了哑巴,就跟着他做一些事,那段时间一直住在哑巴家。”

    我应了一声,忍不住轻笑一声,对钟鱼说:“原来你的大半辈子也挺漂泊的啊。”

    钟鱼也笑,然后他似乎是转头看向了我,说:“所以乔封,卫见山说出‘萨满’的时候,我就知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你带出来,不然啊,我怕我们找不到神婆救你。”

    “为什么是我?”我忍不住问道。

    “因为你一定会是那个不放手的人。”钟鱼说,“如果说要把神檫带出来,你就必须把我们都杀了,然后把我们的头堆在一起,你会愿意吗?”

    我一下就愣住了,钟鱼的语气很认真,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卫见山现在正在里面做这种事。但是我转念一想,滇寨的人已经被一个个往外送了,应该没有那么多人留在里面了。

    可是我的心里却升起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以至于后半夜我根本没有睡着,直到第二天早上,天刚亮我就起来了,一拉开门就看见了卫也,他站在走廊上抽烟,他现在不去跑山了,但是他还是会起得很早。

    “卫见山在里面干什么?”我把憋了一晚上的问题问了出来。

    卫也扫了我一眼,继续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说:“我不知道。”

    “他们没和你说吗?”我追问道,“你每次都只说里面没事,但是真的没事吗?”

    “至少卫见山没死。”卫也打断我,“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还是谁和你说了什么?”

    我看见卫也的目光移到了我屋里,我知道他看见钟鱼了,心里犹豫要不要把钟鱼昨天晚上说的事告诉卫也,正在我犹豫的时候,卫也就打算下楼去了,我知道如果现在让他走了,直到今天晚上收消息的时候他都不会回来,而我肯定忍不了这么久,我觉得自己已经再也忍不下去了,我必须马上知道卫见山到底是什么情况。

    所以我拉住了卫也,卫也嗤笑一声,显然是觉得我没能力把他留下,他用力把手收回去,然后快速朝我出拳,我被拉过去,他一拳打在我胸口上,我胸口一闷,差点就直接坐下了。

    我不死心,抱住他的腿,卫也叼着烟偏过头让烟灰从我边上擦着掉在地上,看着我说:“放手,不然今天你就别想下床。”

    “你先告诉我,卫见山到底在里面干什么。”我觉得自己的语气已经带点哀求的意味了,“你就跟我说了吧。”

    卫也开始不耐烦了,我能感觉到他腿上的肌肉紧绷起来了,我心一横,干脆直接死死抱住他的腿,准备迎接迎头痛击。

    但是卫也没有对我下手,他很快就把力道卸了,然后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突然蹲下了。他一蹲下就把我的手夹住了,我愣了一下,看着他。

    “你真的想知道?”卫也看着我,“我不知道钟鱼跟你说了什么,但是你这么问了,你心里肯定有个自己的想法。”

    我点点头,卫也继续说:“所以你是来找我求证的吗?”

    “不。”我说,“我想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和你说的。”

    “哦?”卫也笑了下,“你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你开始从别人眼里去认识卫见山了。”

    我又怔了一下,嗫嚅着说道:“我先听听?”

    卫也还是蹲着,我觉得我的手已经有点麻了,试了一下,拔不出来,就只能看着卫也,卫也一直在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和你说什么了?”卫也问我。

    我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我还没开口,就听到屋里传来了声响,钟鱼裹着衣服站在门口,看着我和卫也,说:“你们两干什么呢?姿势这么暧昧?”

    卫也回头看了钟鱼一眼,钟鱼发现卫也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愣了一下,问我:“他怎么了?”

    实际上卫也这个表情我之前见过,在海南那个小屋里,在卫也知道卫见山出事以后,他就是这样冷冷地看着我逼问我卫见山的下落的。

    我顿了一下,还是把钟鱼和我说的故事大概给卫也说了一下,期间我看了看钟鱼的表情,钟鱼倒是无所谓,甚至还在边上帮着我补充。

    “人头,你也知道了?”卫也看着我说,“你不是想知道卫见山在里面干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他在里面杀人。”

    钟鱼突然蹲了下来,和卫也的目光持平,看着卫也,说:“他在堆人头?”

    卫也冲钟鱼笑了一下,只是他很快就恢复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对。”

    我觉得头皮一下就麻了,说:“不可能,里面有这么多人吗?”

    “有啊。”卫也转个头看着我,“你觉得里面的人很少吗?不少,把我们赶出来以后,里面都还有很多人,卫见山甚至可以每天放一个出来给我们报信,还能保证剩下的那些人够他杀。”

    我脑子彻底空白了,我不能想象卫见山在里面每天杀一个人,把他的头砍下来堆在祭台上,然后还每天派一个人出来告诉我们,他在里面很好。

    “他必须要杀人,所以他先把我们赶了出来。”钟鱼沉默了一会儿说。

    “你不是还想知道那些人说的什么吗?”卫也说。

    我突然就明白了,那些人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我就不应该多嘴。于是我就想跑,但是卫也把我的手夹得死死的,我根本挣脱不了。

    钟鱼忽然也开始帮我,但是他被卫也一只手揪着衣领按到了墙上,于是他也被迫和我一起听着。

    “他们说卫见山是个疯子,他和神使打赌,赌他能把祭祀完成。”卫也一字一句地说,“你以为那些人出来是和我说,卫见山在里面过得很好的吗?他们说的全都一样,那就是卫见山是个疯子。”

    我呼吸一滞,强压住躁动的心跳,看着卫也,说:“我不信,除非我自己看见。”

    卫也就笑了笑,说:“不死心?那你等着吧,一个月之后我们进去看。你知道为什么卫见山不知道自己一个月之后还有没有活着吗?”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可能良心受不住,先自杀了。”卫也说,“你知道赌的是什么吗?他和那个人打赌,最后他们两谁还会活着。”卫也说完就站了起来,然后下楼去了,留我和钟鱼呆坐在那里。

    “他刚刚说什么?”钟鱼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钟鱼都听见了,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罢了。但是他又何必问我?我甚至觉得卫也是在撒谎骗我。

    “你觉得是真的吗?”钟鱼还是问我。

    我扭头看着他,钟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是呆滞的,他看我的眼神都是散的。“我不知道。”我说,“卫也说得对,等我们看见的时候就知道了。”

    钟鱼站起来,扶着墙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我突然觉得自己也需要好好睡一觉,我多希望等我睡醒的时候就能看见卫见山,一个干干净净的卫见山,一个完好无损的卫见山。

    我回到床上,逼着自己睡觉,但是我一直没有睡着,我听见郤昱叫我吃饭,我听见他们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路的声音,我听见卫也和传消息的人说话的声音,我听见大家陆陆续续关门的声音。

    我躺了一整天,但是除了眼睛酸痛以外,我没有任何感觉,甚至没有一点困意。

    我翻个身,看着窗户外面的冷冷月光,不知不觉开始陷入幻觉,也许是我睡着了在做噩梦,第二天早上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目光还是看着窗外。

    也许我一晚上都没有睡着,也许我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我出去,就看见了郤昱,他一直守在我房间门口,门口的地方放着一个小碗,里面是两个小土豆。

    我拿起一个,已经冷掉了,我把皮剥下来,蹲在那里把土豆啃了。

    郤昱还是没有醒,我轻手轻脚出门,朝着寨子里走去。

    我径直找到了一个从里面出来的人,他看见我的时候就开始跑,像是见了鬼,我追上他,把他按在地上,我还没有说话,他就已经开始哭着不知道在喊什么了,我怕他喊的声音太大,把别人引来,所以我松了手。

    好像已经不需要等到一个月之后了,好像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站起身回头,就看见了钟鱼,他叼着烟站在那里看着我,等我走近了,他说:“没想到你跑得挺快。”

    他递给我一支烟,然后揽着我的肩把我往回带,说:“没几天了,到时候我们自己进去看了就知道了。”

    “如果是呢?”我说着,把烟揣进包里,没有点。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钟鱼说,然后从包里掏出一根烟塞进我的嘴里给我点燃,“昨天晚上没睡好吧,回去我给你烧点水,洗个热水澡就好了。”

    我没说什么,钟鱼揽着我回去,我一眼就看见了郤昱,他蹲在走廊的栏杆那里看着我,我抬头看着他,对钟鱼说:“郤昱的腿,好了啊。”

    “废话。”钟鱼把我松开,拍了拍我的肩,“别乱跑,在这里等我。”

    “你去买几个橘子?”我笑了笑,看着钟鱼跑进厨房。

    我继续抬头看着郤昱,郤昱也看着我,他默默伸出手冲我比了个大拇指,说:“少东家,请你坚持下去。”

    我愣了一下,把头摆正了看向钟鱼,钟鱼正费力地把木桶拉出来,腋下还夹着一个木盆。

    “我来帮你吧。”我说着,朝钟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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