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镜(其一)

    蒸汽与雾之都引以为荣的十三区域今日依旧是灰云遮天。随着蒸汽技术得到迅速发展,也产生了大量煤烟。那些黑色浓烟升入空中形成灰霾,笼罩在雾都的上方。

    然而在那片压抑的灰色天空下,居民们的日常生活并无变化。自那片天空仍是蔚蓝色的时代落幕后,一切逐渐充斥着灰白。

    人群照旧熙来攘往。

    来来往往的人们或将外套罩在头上,或是撑着伞,防止因天气恶劣而降下的煤烟落得满身都是。

    轰隆隆,轰隆隆——。

    这是雾都工厂引擎的声音,是支撑这个大都市日常生活的动力运作之声。没错,这理应是运作声才对。

    这是理所当然般存在于雾都的声音。

    这是天经地义般融入在雾都的声音。

    自我出生起,那声音便一直在响着。这在过去,乃至未来都不会改变。

    咔哒咔哒——

    安装在店门处的门铃轻响。

    “欢迎光临。”我站在柜台后,很慵懒地招呼着。

    我经常这样子,以前虽被数次提醒过,但不管被提醒第三次,我就是改不掉。连一直很照顾我、神色可怕的店长似乎都放弃纠正我这点毛病,于是现在我一直都是这副样子。

    闲话暂且不提。

    今天店里来了两名稀客。

    两名男性人类。一名是高个子,戴着枚单片眼镜,有着一头往后梳的灰发——就像是雾都的环境色般,黯淡无光。他的眼神有如猛禽般锐利。

    另一位是他的同伴,是位还很年轻的男子。眼神凶恶,有着一头在雾都稀罕的黑发——通常都是血绯人或者来自海外遥远樱乡的旅者。

    他们似乎是来修补外套的。递出大衣的是那名青年男子。偶然一瞥间,我发现那是件很罕见的颜色:类似葡萄酒的猩红色附兜帽大衣。只是比那一点更引人注目的是那件外套的状况。我很不理解,究竟遭遇了什么,大衣才会变成那种样子。

    毕竟一般正常穿着,中间是不可能会弄出一个大窟窿的。

    青年男子也加入到店主他们的交谈中,三个人开始讨论大衣的各种修补方案。他们一会说“变得柔顺点”怎么怎么的,又或是“结实点”之类的。

    当然,这种事情轮不到我——毕竟我跟他们的种族不一样,有着蛮深厚的代沟。当我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讨论完价钱了。店长又开始跟那个灰发男性聊起一些难懂的事。

    年轻男人并未参与他们二人的交谈,而是一脸新奇地四处打量店内。

    我心不在焉地看着他转来转去,因为我很闲嘛。

    店内除他们以外,再无其他客人,我这个前台人员也没有特别需要做的事,只能待在接待台后面发呆。

    “你好像很闲呢,精灵先生。”

    突然,有人向我搭话。我在接待台处拄着下巴,一时之间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移动视线,看向那道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年轻人。

    “算是吧,毕竟很少有客人会自己上门。”

    自蒸汽革命以来,服饰制作也步入了机械化,由匠人们亲手制作的手工制品已变得非常罕见。在这种世道,会特意跑到我们这种店里委托修补或制作服饰的人颇为少见。没有通过电话预约,而是直接上门的客人已经不多了。一个月都难得遇上一位这种客人。

    这家店的主人是雾都还算挺有名气的匠人,偶尔也有些穿着高贵、身份显赫的人来委托他。托此福,这家店才得以运营,但依旧很少有客人上门。

    “哼~果然哪里都是这样啊。”

    年轻人很敷衍地回复着我,将背靠在柜台上,望向店主和壮年那边:“那边好像告一段落了。”

    “或许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店长和别人聊得......”

    ——那么起劲。

    我感觉把话说完很麻烦,所以就没继续说了。

    于是,年轻男人苦笑一声:“都说了一大半了,你好歹把话说完嘛。”

    我暗暗佩服,真亏这家伙明白我想说什么。

    不过我也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口。

    他似乎对与我聊天这件事失去了兴趣,就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对了。”

    “那件大衣怎么会破成那样?”

    我莫名有些好奇,于是向他探寻答案。毕竟那件外套的正中间开了一个超大的洞。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想不对此好奇是不可能的。

    “额...”被问及此事,年轻人在一阵意义不明的支支吾吾后说道。“怎么说呢,就是在收尾工作的时候犯了点失误吧。”

    “哦。”

    我的好奇转瞬即逝。

    原来是两位收尾人,在雾都最不受待见的工作:讨债、偿命、追杀....受委托后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我讨厌借着超凡之力赚取血钱的家伙。

    “喂,自己提的问题,反应又这么淡,你的架子可真不小哈,精灵。”他眼神半眯,俯视着我说。

    “我有居民证的,请不要用夹带歧视的话来说我。而且,我又不太懂你们的工作。”

    听到我的真心感想后,他挠了挠头,叹了口气。

    因为真的没办法跟收尾人扯上关系,我只能那样子回复,毕竟我是真不懂。

    至于他们的工作是那个——但我还是想象不到,究竟是接了什么委托任务才会把外套弄成那样。

    不过,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倒也不是非要弄清楚。

    在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店长和灰发男人似乎已经聊完事情了。

    “那么弗兰店长,衣服就拜托您了。罗斯,让您久等了,我们走吧。”灰发男人跟店长道别后,向青年男子招呼着。

    “哦。”他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简短地对我说了句再见后,就和那人一起离开了店里。

    今天除了很罕见地有客人来店以外,我的工作还是老样子。

    昨天是这样,明天肯定也会是这样。

    起床、吃饭、上班,然后回家睡觉——偶尔给我亲弟写封信,或是帮忙照顾一下马内镇修道院里的孤儿们、跟豪尔赫与韦纳聚个会——听说他们想在镇上发展一个名为“工会”的组织,就算我没什么兴趣,还是被他们挂了名。

    如此循环往复。

    每天都过着有些无聊,却又不并无不满的生活。

    昨天、今天乃至明天,这些可能都不会有所改变吧。

    这理应是不会改变的,我一直都这样坚信着。

    然而——在那一天。

    我目睹了。

    我揭晓了。

    目睹了那修道院中传来的“哀嚎”。

    揭晓了那地窖中的“绝望”,揭晓了镇上所有人共同隐瞒的“真相”。

    过了不知多少年。

    我不再是杰拉德·巴尔弗延。

    而是——

    杰拉德·托莱多。

    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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