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

    两个少女自顾的想着心事,突然栅栏门吱呀一声,有人来啦。

    邻居大妈急吼吼的喊:“葫芦媳妇,葫芦媳妇,你二哥快不行了,快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葫芦媳妇是三妹的妈凤英,葫芦是三妹爸的外号。

    唐葫芦早早的离开了家,凤英独自拉扯着四个儿女,这么多年了,却没人喊她的本名,凤英,却总是唤她:葫芦媳妇。

    虽然自己的生活已经习惯了没有这么个人,自己又当爹又当妈,她在深深的恨着他的同时,也在劝自己,有些事或者忘了比记着更好,当她努力的忘的差不多的时候,人们总是适时的喊她,葫芦媳妇,使她永远也忘不了悲伤。

    那不是她的错,那是村子里流传下来的习惯,也不知从何时起,人们都这么叫,也并不觉得不妥。那不是针对她,而是针对所有的已婚女人,结了婚就没有了自己的姓名,只是某某的媳妇,只是某某的附属品。

    凤英从屋里跑出来,边在围裙上抹着手,边着急的问:“什么,二嫂快不行了?”

    邻居大妈也犯起糊涂来:“也是,刚才接电话说的是你二哥不?还是二嫂呀,唉呀,别管了,反正都是他院里的,快去看看吧。”

    凤英边摘围裙边招呼三妹跟唐来:“快跟着我去你二白院里,你二白不行了。”

    要赶去见二白最后一面,事情紧急,脚下生风,三妹边跑边寻思,是不是弄错了,是我二妈快不行了吧?二妈常年有病呢,二伯那么硬朗。

    二白的小屋子里已站满了人,当家子的亲戚也陆续都来了。

    二白穿着早就备好的庄户衣服,张着眼睛,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那身庄户衣服还是老两口子一块去挑选的,放了很多年了,每逢春日里天气好,便拿出来晒,今年它再赶不上春日的太阳了。

    大家都轮流上前,纷纷的喊:“XX,我是XX啊。”

    也不知二白还听的见听不见了,这是三妹第一次直面死亡。她看到躺在那里的二白,他的脸那么瘦削,腮帮子都扁进去了一大块,他张着眼睛用嘴吸气,显得那么恐怖,他的身子仿佛也比原来短了,他好像不是平常里那个二白了,他换了一个人。

    二白忽然的合上了眼睛,虽然没有声音,却好像是咵哒一下,掉在了地上,房倒屋塌。

    坐在他身边的二妈急的用力推他,大喊:“老唐,老唐,老唐......”一声高似一声,二妈个子只有一米四,瘦瘦小小,又常年卧病在床,平时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今天的喊声却是高的出奇,扯人心肺,使人生畏。

    二妈声嘶力竭的声音把去往阴曹地府的二白拼命往回拽,二白又回来了,他猛的张开了眼睛,二妈便哭着着握着二白的手:“老唐啊,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

    二白依然张着眼,我也不想走啊,丢下你,我不放心,可黑白无常又赶紧催他走,他不得不走啊。

    不走行吗,不走不行啊。

    他把所有的回答凝结成了一滴泪,顺着脸庞滑到他的耳边,落到枕巾上。枕巾上还绣着红的双喜字,那是他们结婚的时候唯一一件新的东西。

    那一年寒冬,二伯下地浇麦,遇到了二妈。她小小的个子,黝黑的脸庞,短短的头发,哭红的双眼。满嘴外地口音,无家可归。

    二伯继续浇着它的小麦,二妈就默默的坐在地头上看着,等着,冬天的寒风入骨。

    二伯浇完地,照旧的在地里的坟头边坐上一会,那里埋着他的祖先和他的妻,二伯的原配没丢下一儿半女,已去世多年了。

    二妈挎着自己的小包袱慢慢的走过来,指着原二妈的坟头说:“以后,我也要埋在这里。这是我以后的家。”二伯就把她领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村里的人都来瞧二伯拾来的新媳妇,有几个二流子调侃二伯:“你这人,下地拾了个媳妇来?昨天晚上可是美了?”

    二伯连忙的辩解:“没有,没有,不信,你闻闻,我身上没有她的味。”

    “你怎么知道她身上有什么味?”众人哈哈大笑。二妈坐在二伯的炕沿上,被围在人群中,仍像一个刚结婚的小媳妇。

    二妈爱干净,二伯很勤快,家里开始养鸡,养鸭,地里收成也好,家越来越像个家了。

    可是好景不长,一年不到,二妈却病倒了。

    二妈终于打通了儿女们的电话,她有三儿一女,却只有女儿来看她。

    女儿带她到医院做检查,一个检查就要八百元,还没等到出检查结果,女儿丢下二百元钱准备回老家了,二伯死活不要,还给了女儿三百元的路费。从此,二白倾尽所有替二妈治病。

    众人都替二白不值,可这世间的事,只有愿意与不愿意,没有值不值。

    二妈的病越来越严重,全身无力连做饭都做不了,只能全天的躺在炕上。二伯便端吃端喝的伺侯,家里依然很干净,床单被罩手巾虽是旧的,但被洗的干干净净,进二伯的屋子,经常是一股淡淡的洗衣粉味。

    二妈也过意不去,只恨自己这最后一口气咽不完,怎么就不替个好人死了去呢?

    她看着二伯胳膊上日益渐粗的青筋,于心不忍。

    二伯大个,方形脸,红紫的面皮浓眉大眼,虽然身体操劳,却比原来爱笑了。多少个春夏秋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月蹉跎着他的身体,他落下了腿疼的毛病,却依然从早忙到晚。

    从此以后再没有二白端屎又端尿了,二妈操着乡音哭:“我早就该死啊,怎么是你走了呢?黄泉路上慢慢走,等等我啊,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我来还你啊。”

    二伯彻底的没了呼吸,屋子里猛然升起一片哭声。众人号陶着,抓紧最后机会,跟二白说着最后的话:

    “二白呀,放心的走吧。”

    “二舅呀,好走啊。”

    二白面对众人,他的角色很多,有跟他喊二白的,有跟他喊二舅的,喊哥的,可就是没有喊爸爸的,二白一辈子无儿无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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