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念与素红
片刻后，院子里响起了人声。
“来了来了，谁啊？”
“李念大哥，是我。”简树答话。
“……哦哦！是小树啊，我这、这手里还有点活，你等会儿哈！”
只听得院里人又蹬蹬离开，过了一阵才返回来，抽掉木栓打开院门，露出一张尚属年轻，端正温和的脸庞，只是其中隐隐藏了些警惕和审视，在如今的简树眼里，这些情绪非常容易辨认出来。
简树提高手里鼓鼓的单衣，“捉了些水牛，给你们送来，想换点热食带回去。”
李念看看里面还发出着悉悉索索声响的单衣，表情十分惊讶。
“热食有的，你嫂子正做着呢……这一兜水牛是真不错，你倒是……倒是有心了。”
“吃了你家不少饭，总该还你们些。”
简树把水牛递给他，“明我去找些活计，等手里有收入了，再给你带东西。”
“这样很好，这样很好……”李念诧异听着，完了不住点头，叹出一口气。
“咱们啊，不是营子里的那些富裕大户，大钱不能想，有咱也抓不住，生活虽是不容易，可也有法子踏实活，想想你家里的三口，你也是该学会过日子了……来来来，先进屋吧。”
简树默然点头，跟着李念进院，心里泛起暖意来。
这是他从未有，也没机会接纳过的真心实意，人活百年，宝贵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翻看少年简树的记忆，父母去世后，他便开始了不学无术胡乱搞事的日子，荒废田地，骗吃骗喝，弄得封刀浦人家都对他避之不及，父母攒下的家底和二十年的好名声，也都败坏殆尽，到如今，唯有李氏夫妇还和他们走动了。
夫妻俩是难得的好人，简树天天不着家，尚小的简络和简星找不到太多吃的，更做不好饭，李氏夫妇虽不富裕，还是会给俩孩子多做一口，能挤出来的不多，但每天都没拉下。
“素红，瞧瞧，小树给咱送来些水牛！”
李念带着简树进屋，对着正坐在灶台前烧火的妻子招呼了声。
妇人侧头看来，拂了下额前头发，仍显美丽的脸庞上露出惊讶，盯了两眼安静站着的简树，轻哼一声。
“里屋坐着吧！”
李念笑笑，拉着简树进里屋，自炕头小桌上的柳条筐里挑了个通红的沙果递给他。
简树接了没吃，只攥在手里。
联想起曾经的自己干过的蠢事，刚刚李念在开门前回屋，八成就是提醒和安慰妻子，让她别在自己面前露太多坏脸色。
跟李念一块坐在炕上，简树一按炕席，细密的竹条上已是有了热度，今夜天气必然阴湿，睡在这热炕上倒也是种享受。
“前个，我听简络说，你……把你家的十三亩地都给卖了？”李念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是。”
“那，有换了些什么物件？”
“没有。”
“那……钱呢？”
“输光了。”
“啊这……”李念捂了捂胸口，脸上是极度的心疼。
“事已至此，我再想别的办法，但不会再赌，你放心。”简树说。
“如此最好不过……”李念叹息连连。
“钱就和水一样，手一松就没，蓄起来又不容易……自打村旁的砖窑废弃了，大伙儿的日子都很难过，那几家常给昆吾剑丘供货的，近日来也请走了不少工匠，说是昆吾剑丘要的货少了许多。两支往北边去的商队干脆都不做了，听他们讲，已经有北荒的斥候潜进了东州，数量还不少，转挑运粮运物的下手。”
“北荒……”
简树回想着，心里不由自主的蔓延起了寒意。
这是由他人灌输了多年的记忆带来的，北荒那片广袤的土地中，生活着凶残冷血的蛮族人，他们掌控着整个昆吾世界的北方地域，数百个大小部落连年厮杀攻伐，又会以历代北荒大汗为首，在饥年南下抢掠。
北荒人无论男女，个个是剽悍嗜血的战士，只要击溃东州在青野原外，和与之毗邻的中州在姑歌大山上防卫的军队，他们就会如蝗虫过境，抢掠一切，无论钱财，还是女人。深夜里，蛮族人会骑着比马还大的凶狼杀人越货，焚尽房屋田地的恫吓，是自小就笼罩在中州和东州的人们头上的阴影。
“这次，北边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了，往坏了想，怕是又没了安生日子……”
李念脸色凝重下来，“听营子里的人说，今天望北城里已经派过来官员了，正在几个村正家里喝酒，估计会在咱这停留个两三天，找些适合入伍的青壮人。”
“入伍？”简树心里一动，“东州是要征兵？”
“九成九是了，这几天，村里人一直在传，东州的大军在北方吃了败仗，十几万精兵被困死在青野原里，可能到现在都没冲出来。我们东州的麒麟王，肯定不可能向那些蛮子弯腰，必然还是要征兵的。”
“征兵有什么要求。”简树问。
“但凡家里有两个男丁的，都可以抽个去，有过了十岁的孩子的，也能选择去……嗯？”
李念说着，猛直起腰，“难道你想从军？！”
“可以考虑一下。”简树说。
曾经的十六岁的他，就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当时身在走私窝点，远离国门，经历了死中求活的几年后，才和卧底的特工建立联络，走出了毒枭和诈骗犯构筑的肮脏牢笼。之后他接受了重重训练，开始进行一次次特殊任务，虽然有了新的身份，但再也无法站在阳光下了。
这个世界的军队，肯定不怎么样，但至少会给钱，也管饭，这样家里的境遇应该能缓和许多。
“绝对不能考虑！”
李念腾得跳下了炕。
“你才多大，身上也才这么点儿肉，别说修行了，你连刀都不会耍！这要换做去东州南边，混个守江的军差，也就罢了，可青野原是什么地方？那里的草都比你高！我们这些封刀浦里的平民，有哪个想上战场的？明知道我们这样的进了草原，就是给那些有修行的人当靶子，今天杨村正过来我们这趟户，找能出栏的猪，要杀了给那几个望北城来的官吃，这样好吃好喝供着人家，才能让他们少带走几个人呐……”
“就让他去送死！”
外屋传来了素红的话，“天天瞎琢磨！没个正形！好好的家不守，好好的地不种，整日顶着你那大脸晃荡，你干脆去北边喂狼算了！简星简络还能拿一笔抚恤银子！”
“哎你……”李念想开口劝，根本拦不停。
简树笑了下。
“嫂子骂的对。”
“唉……”李念叹气，压低了声音。
“之前归之前，做得不对的，咱总能改，你嫂子说你的话，也别挂心里，她近来脾气大，是肚子里有了。”
“这是大好事，恭喜。”简树说。
李念开怀一笑，“好歹今年雨水不错，能有个好收成，这样多个娃也能养活得起。”
“这才有了几天，你和别人乱说什么！都出来端饭！”素红喊。
两人板住脸回了外屋，素红已经掀了锅盖，正往陶罐里舀着米汤，蒸的剩菜和窝窝分装在了垫着白布的小筐中。
简树带来的水牛被倒进了个大木盆里，叠起的外衣放在旁边凳上。
两人不敢再闲着，收拾起了盆里的水牛，掰下脑袋，揪了翅膀和腿，取水洗了，等这边素红清了锅，重烧旺火，便将水牛丢入，撒些粗盐干炒，屋里很快满是浓郁的烧灼蛋白质的味道。
待水牛熟了，李念分了一半，装进袋放到筐里，示意简树拿着。
“回吧，他俩也该饿急了。”
“好，多谢。”简树不做推让，抬手接下。
素红留下一声哼，提起泔水桶出门去了院后。
“来了来了，谁啊？”
“李念大哥，是我。”简树答话。
“……哦哦！是小树啊，我这、这手里还有点活，你等会儿哈！”
只听得院里人又蹬蹬离开，过了一阵才返回来，抽掉木栓打开院门，露出一张尚属年轻，端正温和的脸庞，只是其中隐隐藏了些警惕和审视，在如今的简树眼里，这些情绪非常容易辨认出来。
简树提高手里鼓鼓的单衣，“捉了些水牛，给你们送来，想换点热食带回去。”
李念看看里面还发出着悉悉索索声响的单衣，表情十分惊讶。
“热食有的，你嫂子正做着呢……这一兜水牛是真不错，你倒是……倒是有心了。”
“吃了你家不少饭，总该还你们些。”
简树把水牛递给他，“明我去找些活计，等手里有收入了，再给你带东西。”
“这样很好，这样很好……”李念诧异听着，完了不住点头，叹出一口气。
“咱们啊，不是营子里的那些富裕大户，大钱不能想，有咱也抓不住，生活虽是不容易，可也有法子踏实活，想想你家里的三口，你也是该学会过日子了……来来来，先进屋吧。”
简树默然点头，跟着李念进院，心里泛起暖意来。
这是他从未有，也没机会接纳过的真心实意，人活百年，宝贵的东西其实并不多。
翻看少年简树的记忆，父母去世后，他便开始了不学无术胡乱搞事的日子，荒废田地，骗吃骗喝，弄得封刀浦人家都对他避之不及，父母攒下的家底和二十年的好名声，也都败坏殆尽，到如今，唯有李氏夫妇还和他们走动了。
夫妻俩是难得的好人，简树天天不着家，尚小的简络和简星找不到太多吃的，更做不好饭，李氏夫妇虽不富裕，还是会给俩孩子多做一口，能挤出来的不多，但每天都没拉下。
“素红，瞧瞧，小树给咱送来些水牛！”
李念带着简树进屋，对着正坐在灶台前烧火的妻子招呼了声。
妇人侧头看来，拂了下额前头发，仍显美丽的脸庞上露出惊讶，盯了两眼安静站着的简树，轻哼一声。
“里屋坐着吧！”
李念笑笑，拉着简树进里屋，自炕头小桌上的柳条筐里挑了个通红的沙果递给他。
简树接了没吃，只攥在手里。
联想起曾经的自己干过的蠢事，刚刚李念在开门前回屋，八成就是提醒和安慰妻子，让她别在自己面前露太多坏脸色。
跟李念一块坐在炕上，简树一按炕席，细密的竹条上已是有了热度，今夜天气必然阴湿，睡在这热炕上倒也是种享受。
“前个，我听简络说，你……把你家的十三亩地都给卖了？”李念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是。”
“那，有换了些什么物件？”
“没有。”
“那……钱呢？”
“输光了。”
“啊这……”李念捂了捂胸口，脸上是极度的心疼。
“事已至此，我再想别的办法，但不会再赌，你放心。”简树说。
“如此最好不过……”李念叹息连连。
“钱就和水一样，手一松就没，蓄起来又不容易……自打村旁的砖窑废弃了，大伙儿的日子都很难过，那几家常给昆吾剑丘供货的，近日来也请走了不少工匠，说是昆吾剑丘要的货少了许多。两支往北边去的商队干脆都不做了，听他们讲，已经有北荒的斥候潜进了东州，数量还不少，转挑运粮运物的下手。”
“北荒……”
简树回想着，心里不由自主的蔓延起了寒意。
这是由他人灌输了多年的记忆带来的，北荒那片广袤的土地中，生活着凶残冷血的蛮族人，他们掌控着整个昆吾世界的北方地域，数百个大小部落连年厮杀攻伐，又会以历代北荒大汗为首，在饥年南下抢掠。
北荒人无论男女，个个是剽悍嗜血的战士，只要击溃东州在青野原外，和与之毗邻的中州在姑歌大山上防卫的军队，他们就会如蝗虫过境，抢掠一切，无论钱财，还是女人。深夜里，蛮族人会骑着比马还大的凶狼杀人越货，焚尽房屋田地的恫吓，是自小就笼罩在中州和东州的人们头上的阴影。
“这次，北边闹出的动静有些大了，往坏了想，怕是又没了安生日子……”
李念脸色凝重下来，“听营子里的人说，今天望北城里已经派过来官员了，正在几个村正家里喝酒，估计会在咱这停留个两三天，找些适合入伍的青壮人。”
“入伍？”简树心里一动，“东州是要征兵？”
“九成九是了，这几天，村里人一直在传，东州的大军在北方吃了败仗，十几万精兵被困死在青野原里，可能到现在都没冲出来。我们东州的麒麟王，肯定不可能向那些蛮子弯腰，必然还是要征兵的。”
“征兵有什么要求。”简树问。
“但凡家里有两个男丁的，都可以抽个去，有过了十岁的孩子的，也能选择去……嗯？”
李念说着，猛直起腰，“难道你想从军？！”
“可以考虑一下。”简树说。
曾经的十六岁的他，就一直有这个想法，只是当时身在走私窝点，远离国门，经历了死中求活的几年后，才和卧底的特工建立联络，走出了毒枭和诈骗犯构筑的肮脏牢笼。之后他接受了重重训练，开始进行一次次特殊任务，虽然有了新的身份，但再也无法站在阳光下了。
这个世界的军队，肯定不怎么样，但至少会给钱，也管饭，这样家里的境遇应该能缓和许多。
“绝对不能考虑！”
李念腾得跳下了炕。
“你才多大，身上也才这么点儿肉，别说修行了，你连刀都不会耍！这要换做去东州南边，混个守江的军差，也就罢了，可青野原是什么地方？那里的草都比你高！我们这些封刀浦里的平民，有哪个想上战场的？明知道我们这样的进了草原，就是给那些有修行的人当靶子，今天杨村正过来我们这趟户，找能出栏的猪，要杀了给那几个望北城来的官吃，这样好吃好喝供着人家，才能让他们少带走几个人呐……”
“就让他去送死！”
外屋传来了素红的话，“天天瞎琢磨！没个正形！好好的家不守，好好的地不种，整日顶着你那大脸晃荡，你干脆去北边喂狼算了！简星简络还能拿一笔抚恤银子！”
“哎你……”李念想开口劝，根本拦不停。
简树笑了下。
“嫂子骂的对。”
“唉……”李念叹气，压低了声音。
“之前归之前，做得不对的，咱总能改，你嫂子说你的话，也别挂心里，她近来脾气大，是肚子里有了。”
“这是大好事，恭喜。”简树说。
李念开怀一笑，“好歹今年雨水不错，能有个好收成，这样多个娃也能养活得起。”
“这才有了几天，你和别人乱说什么！都出来端饭！”素红喊。
两人板住脸回了外屋，素红已经掀了锅盖，正往陶罐里舀着米汤，蒸的剩菜和窝窝分装在了垫着白布的小筐中。
简树带来的水牛被倒进了个大木盆里，叠起的外衣放在旁边凳上。
两人不敢再闲着，收拾起了盆里的水牛，掰下脑袋，揪了翅膀和腿，取水洗了，等这边素红清了锅，重烧旺火，便将水牛丢入，撒些粗盐干炒，屋里很快满是浓郁的烧灼蛋白质的味道。
待水牛熟了，李念分了一半，装进袋放到筐里，示意简树拿着。
“回吧，他俩也该饿急了。”
“好，多谢。”简树不做推让，抬手接下。
素红留下一声哼，提起泔水桶出门去了院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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