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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羽的傲气从何而来?

    作者:知乎用户CvmKkD

    来源:知乎

    关羽的傲气是整个时代赋予的。

    谈及关羽的性格,就不得不先提汉末时期特有的一种文化潮流:清议。

    所谓清议,就是点评、臧否他人的社会现象。举个非常不恰当、但又比较形象的例子,大家可以把“清议”理解为现代的选秀节目。

    历代都有点评他人的文化风气,但在东汉魏晋则十分突出,甚至影响了当时的社会结构。

    汉朝尚未出现科举制,选拔人才主要依靠以“举孝廉”为代表的察举制:不考试,而是根据选拔者主观的儒者价值评价,以才华、道德,乃至风评、当地名望、家室,甚至是气质、相貌等标准,来评定被选拔者是否可以有资格被朝廷所用。

    加之汉朝的意识形态偏向迷信,以董仲舒为代表偏向的汉儒思想为主,泛神秘主义的谶纬学大行其道,讲究“天人感应”:人的道德能和自然产生互动,善恶皆会引起天地的反馈。

    人的道德有亏,会招来疾病;国君的道德有亏,会找来瘟疫、饥荒。

    在《三国演义》的开头,就是一段蔡邕利用天下频繁兴起的灾异现象,劝谏汉灵帝不要再宠幸佞宦的故事。这个剧情在历史上真实发生过,可见东汉时期的世人,包括皇帝在内,都将“宦官弄权”和“灾异现象”构成因果关系,并且都都认为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道德成了人的立身之本,比性命更重要。

    所以不管是社会层面的规则使然,亦或者是精神世界的追求,或是对未知神秘力量的敬畏。

    都造成了汉朝时期的人,极其重视个人的形象、德行、名声。

    王莽便是凭借近乎于圣人的道德修养以及个人形象营销,才得以篡权称帝。

    这种三代以下绝无仅有的政治奇迹,就依托于当时那种格外重视道德风评的特殊时代之中。

    而这种文化潮流,发展到了东汉末年,就演变为了所谓的“清议”,已经开始有些畸形,于是便出现了各种在现代人眼里十分出格的道德表演和行为作秀(当然,有些是发自真心)。

    二十四孝中,有大半的事迹,都发生在东汉、三国、晋时期,其中便有“郭巨埋儿”这种离奇事情。足以体现察举制时代下的社会风气。

    夏侯渊饿死儿子,养活侄女。(魏略曰:时兖、豫大乱,渊以饥乏,弃其幼子,而活亡弟孤女。)

    这种感天动地又令现代人困惑的行为,在当时并不鲜见。

    两晋时期的邓攸,在逃难中,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他舍弃了儿子,保全了侄子。(邓攸始避难,于道中弃己子,全弟子。)

    这种对道德的追求,近乎深入东汉人的骨髓。

    有道德被尊崇、被礼遇,这是东汉的普世价值。

    甚至连法外之徒也认可这套价值观。

    汉末有个叫姜肱,与弟弟外出,被强盗捉住,两兄弟争抢着送死保全对方,感动了强盗。(肱尝与季江谒郡,夜于道遇盗,欲杀之。肱兄弟更相争死,贼遂两释焉,但掠夺衣资而已。既至郡中,见肱无衣服,怪问其故,肱托以它辞,终不言盗。盗闻而感悔,后乃就精庐,求见征君。肱与相见,皆叩头谢罪,而还所略物。肱不受,劳以酒食而遣之。)

    同时期的荀巨伯,为了保护病重的朋友,自愿代他送死,也感动了盗贼。(贼既至,谓巨伯曰:“大军至,一郡尽空,汝何男子,而敢独止?”巨伯曰:“友人有疾,不忍委之,宁以我身代友人命。”贼相谓曰:“我辈无义之人,而入有义之国。”遂班军而还,一郡并获全。)

    在如此环境下,刘备凭借个人极好的形象,能感动刺客,就并不为怪了。(郡民刘平素轻先主,耻为之下,使客刺之。客不忍刺,语之而去。)

    既然社会风气注重个人风评,也诞生了许多知名的人物评论家。

    这些人物评论家,一句话便能左右一个人的前途。比如说点评曹操“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许邵。

    正是许邵的点评,使得曹操名声鹊起。(玄谓太祖曰:“君未有名,可交许子将。”太祖乃造子将,子将纳焉,由是知名。)

    当然,评论家一句恶语,也足以毁掉一个人:

    东汉时期,一个叫做陈纪的官员丧父,他悲痛到身体虚弱,神志不清,娘亲可怜他,在他睡着时,往他身上披了锦被。

    碰巧被吊唁的郭林宗撞见,郭林宗误会了,认为“你爹都死了,你还有心情盖锦被?”,斥陈纪不孝。

    使得陈纪声名狼藉,无人愿意前往他家吊唁其父。

    (陈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躯体骨立。其母愍之,窃以锦被蒙上。郭林宗吊而见之,谓曰:“卿海内之俊才,四方是则,如何当丧,锦被蒙上?孔子曰:‘衣夫锦也,食夫稻也,于汝安乎?’《论语》曰:“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汝安乎?夫君子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汝安,则为之。’”吾不取也!”奋衣而去。自后宾客绝百所日。)

    一言举人,一言废人。

    在这种风气下,为了博取良好的风评,或者展现自己对道德的追求超越俗人。所以时人往往做出各种夸张或者超然的举动,来彰显自己的个性和品质,诸如:

    管宁割席断交。(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曰:“子非吾友也!”)

    嵇康刑场弹广陵。(嵇中散临刑东市,神色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

    关羽刮骨疗伤。(时羽适请诸将饮食相对,臂血流离,盈于盘器,而羽割炙引酒,言笑自若。)

    夏侯玄被雷劈了,衣服都焦烂,照样没事人一样淡定看书。(夏侯太初尝倚柱作书,时大雨,霹雳破所倚柱,衣服焦然,神色无变,书亦如故。)

    用俗一点的话就是:一个比一个能装,各个逼格满满,并且是用生命去装逼。

    所谓魏晋风度,便是在此基础上诞生的。

    有人将三国时代远超其他乱世的知名度,归功于罗贯中的三国演义。

    但忽略了在这种社会风气的影响之下,汉末英雄辈出,是一件很合理的情况。

    而不光是文化、士族阶层重视个人风评和评价他人。

    这种注重个人品行名声的社会风气,渗透进了东汉时期的社会各个方面,连武将也被影响,很注重个人形象的塑造。

    更何况,这对他们而言,足够威武的个人形象,有着很实用的好处——震慑敌人,提升士气,甚至能改变战场上的局面,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所以我们能看到。

    在合肥一战,张辽带领八百人,硬冲吴军十万时,他做了一个貌似很奇怪的事情——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我乃张文远!”(平旦,辽被甲持戟,先登陷阵,杀数十人,斩二将,大呼自名,冲垒入,至权麾下。)

    很显然,张辽深信,他的名号,能够恐吓到敌人,所以将其当作为一种武器。

    而效果很不错,得知张辽本人冲到近处,果然孙权惧怕了,军阵跟着混乱。(权大惊,众不知所为,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

    武将为了给自己塑造个人形象,还会给自己打标签,创造一些显著特征。

    典型代表就是甘宁的铃铛,效果很明显,一听到铃铛声,所有人都知道是甘宁来了。(群聚相随,挟持弓弩,负毦带铃,民闻铃声,即知是宁。)

    而武将中的佼佼者,个人威名高到一定程度,便被称之为“万人敌”。比如关羽、张飞。

    这里需要提一嘴,“万人敌”并非是关张二人自我营销。

    而是来自敌方曹魏阵营的评价。(飞雄壮威猛,亚于关羽,魏谋臣程昱等咸称羽、飞万人之敌也。)

    张飞当阳桥喝退曹兵,便是“万人敌”的名号,在战场上的真实应用。(飞据水断桥,瞋目横矛曰:“身是张益德也,可来共决死!”敌皆无敢近者,故遂得免。)

    而为了维护和塑造自身的威名,武将往往会选择夸耀自己的胆魄和个人勇武。

    刚突出重围的张辽,又冒着生命危险反身杀回敌阵,救自己的士卒。(辽左右麾围,直前急击,围开,辽将麾下数十人得出,余众号呼曰:“将军弃我乎!”辽复还突围,拔出余众。)

    曹仁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余众未尽出,仁复直还突之,拔出金兵,亡其数人,贼众乃退。)

    甚至连孙权,也有亲自射杀老虎的彰显自身骁勇行为。(权将如吴,亲乘马射虎于庱亭。)

    而这种夸耀武将个人勇武的作风,也让关羽从中获益,完成了千古创举。

    于是我们在史书中,见证了奇迹般的一幕:

    关羽万军之中,取颜良首级。(羽望见良麾盖,策马刺良于万众之中,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遂解白马围。)

    颜良显然也是出于夸耀自身勇武的考虑,所以位于军队靠前的位置,一人当先,为关羽斩首行动创造了条件。

    他还可能有类似于甘宁给自己打标签的做法,自己的麾盖做得很夸张显眼,方便了关羽锁定目标。在三国演义里,罗贯中还特地炮制了“颜良绣袍金甲太引人注目”的文学渲染。

    而之所以关羽能“斩其首还,绍诸将莫能当者”。

    也是因为强调武将个人威名的风气,此刻产生了反噬。主将被斩,士气崩盘,溃不成军,根本无法阻拦关羽返回。

    值得一提的是。

    在面对关羽冲击时,颜良并未逃避,而是选择了硬碰硬。

    否则颜良若学孙权那样,走登高冢,以长戟自守,未必不能保全性命。

    但这样做,他所塑造的个人威名,必将破产,带领军队的能力将大打折扣。

    他不是夏侯惇,又没曹操这么一个亲戚。

    所以他不能逃。

    就算有曹操当亲戚,夏侯惇被绑架后(遣将伪降,共执持惇,责以宝货,惇军中震恐。),又因为打仗瞎了一只眼睛(惇从征吕布,为流矢所中,伤左目。),个人勇武的名声有损,便失去了士兵对他的敬畏和服从,连士兵给他起外号,也只能无能狂怒摔镜子(时夏侯渊与惇俱为将军,军中号惇为盲夏侯。惇恶之,每照镜恚怒,辄扑镜于地。),所以也基本告别了独自带兵的机会,转战内政领域,抗灾救险一把好手(时大旱,蝗虫起,惇乃断太寿水作陂,身自负土,率将士劝种稻,民赖其利。)

    一个以早年“烈气”著称的武人(年十四,就师学,人有辱其师者,惇杀之,由是以烈气闻。),活生生地成了汉末版的cctv7,止戈为犁了属于是。

    当然,为了这种崇尚个人勇武威名的社会风气付出代价的,并不止颜良。

    还有孙策。

    孙策死的很蹊跷。

    他外出游猎,一人脱离队伍,独骑向前,碰到三个鬼鬼祟祟的人。第一反应不是撤离,呼唤身后跟随的属下,而是朝对方射了一箭,直接一人开团了。(猎日,卒有三人即贡客也。策问:“尔等何人?”答云:“是韩当兵,在此射鹿耳。”策曰:“当兵吾皆识之,未尝见汝等。”因射一人,应弦而倒。)

    你说孙策迟钝,不知道自己身处江东举目皆敌的危险处境吧?(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豪雄杰,能得人死力者也。)可他第一时间就看出许贡门客不对劲,直接攻击。

    你说孙策机警,对危险情况反应及时吧?他却明知道属下在身后不远处跟随,偏偏选择了不退反战一打三,最终毁容身死。(余二人怖急,便举弓射策,中颊。后骑寻至,皆刺杀之。)

    这种矛盾,正是因为孙策需要以个人勇武的威名(傅子评孙策:勇盖天下)、(许贡评孙策:孙策骁雄,与项籍相似),来震慑新并未服、暗潮汹涌的江东。单人游猎,也是维护自身形象的举措。

    外出游猎而被侍从重重包围,是露怯之态。

    郭嘉仿佛穿越一般,预言了孙策的死因。(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之众,无异于独行中原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其实是看穿了孙策所面临的窘境,步步杀机而又必须以身犯险。孙策很清楚自己统治江东依靠的资本是什么——自身堪比西楚霸王的骁勇形象。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是汉末对边地游侠的道德要求,对于武将更是如此。

    由此可见,东汉人对个人风评的重视,有多么刻骨。

    轻生重义重名,是东汉人的常态。

    现在把话题回归到“关羽的傲气从何而来?”。

    根据以上的讲述,我们可以很清晰地得出答案。

    1、论道德,关羽在忠义上无愧,使得在极度崇尚道德且迷信的东汉末年,有着天然的优越感,让他有底气“骄于士大夫”。毕竟连上天都尊重忠义之人。

    2、论察举制下特有的行为艺术。关羽固然有出格的傲慢举动,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里,比起那帮行为举止有点疯疯癫癫的魏晋士人,起码算是个正常人。

    3、论形象,东汉特殊的“清议”文化中,对自身ip的重视和塑造。上文提到的孙策,并非被刺杀而死,而是因为毁容被活生生气死的(《吴历》曰:策既被创,医言可治,当好自将护,百日勿动。策引镜自照,谓左右曰:“面如此,尚可复建功立事乎?”椎几大奋,创皆分裂,其夜卒。),孙策被三个匹夫伤了脸,不论是外表和还是勇武的“内表”都被折损,他已无颜面天下人。可见东汉人多么在乎自身形象。

    4、论名声,为了维护自身“万人敌”的威名,以此保持军队战力以及民间的号召力。(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羽威震华夏。)

    5、关羽自己也喜好名声,不肯居人于下。(亮知羽护前,乃答之曰:“孟起兼资文武,雄烈过人,一世之杰,黥、彭之徒,当与益德并驱争先,犹未及髯之绝伦逸群也。”羽美须髯,故亮谓之髯。羽省书大悦,以示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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