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下）
周欣怡从未去过李成龙的实验室，但她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它。这是整个系里最大、功能最强的研究空间，所有人都对此垂涎三尺，这也是对李成龙无尽怨恨的根源。她必须刷一次工牌，然后再刷一次工牌才能进入（两次她都嫌弃的翻了翻白眼）。第二扇门直接通向实验室，也许是因为他和珠穆朗玛峰一样高，肩膀也像珠穆朗玛峰一样宽大，所以李成龙是她第一个注意到的人。他正凝视着在陈庆涛旁边的Southern印迹杂交（研究DNA图谱的一种基本技术），陈庆涛是一名比周欣怡高一届的博士生，但她一进门，李成龙就转身看向了门口。
周欣怡无力地向他微笑，主要是因为找到他后她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准备向他解释韩刚告诉她的事情，他毫无疑问会认为这种情况是无法接受的，然后他就会为他们两人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周欣怡可不想在接下来的三年里都被那些认为她正在和该死的李成龙约会的人所包围。
问题是李成龙并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周欣怡的人。实验室里有十几张长凳，至少有十来个人在实验室里面工作。他们大多数人——全部的人——都齐刷刷的盯着周欣怡看。可能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全部的人——都听说周欣怡正在和老板约会。
她操蛋的人生。
“李成龙博士，我能和您谈谈吗？”从理智上说，周欣怡知道实验室的布置方式不会产生回声。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墙上反弹了回来，在实验室里重复了大约四次。
李成龙困惑地点了点头，把Southern印迹杂交递给陈庆涛，然后朝她的方向走去。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或者毫不介意，大约三分之二的实验室成员对他目瞪口呆。而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似乎处在出血性中风的边缘。
他把周欣怡带到主实验室外的一个会议室，她默默地跟着他，尽量不去过多纠结这样一个事实：在这个坐满了认为她和李成龙正在约会的人的实验室里，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单独的，进入了一个私人会议室。
这简直是糟透了。彻彻底底的糟透了。
“大家都知道了，”身后的门一关上她就脱口而出。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看起来很困惑。“你还好吗？”
“大家都知道了。关于我们的事情。”
他歪着头，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距离他们上次谈话还不到一天，但显然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周欣怡或许已经忘记了他的……他的伟岸。又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觉得自己又矮小又柔弱。“我们？”
“我们。”
他似乎很困惑，所以周欣怡又展开来说了一下。
“关于我们在约会——并不是我们真的在约会，但刘诗辰显然是相信了，然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话来，并下意识的放慢了点语速。“朱小明。然后他告诉了所有人，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或者他们认为自己都知道了，尽管实际上事情并非如此。这一点我们两个都清楚。”
他消化了一会儿这些话，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当你说大家……？”
“我指的是所有人。”她指着他的实验室的方向。“那些人，他们已经知道了。
其他的博士生，他们也知道了。部门秘书陈思，她绝对知道了。我们这个系是这些流言蜚语传的最肆虐的地带。他们都认为我在和一位教授约会。”
“我知道了，”他说，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被这个烂摊子所困扰。这本该让周欣怡平静下来，但却让她更加恐慌了。
“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错。”她用一只手在脸上擦了擦。“但我没想到……我理解为什么刘诗辰会告诉朱小明——我的意思是，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场表演的意义所在，但是……朱小明为什么要告诉其他人？”
李成龙耸了耸肩。“他为什么不呢？”
她抬起头来。“你是什么意思？”
“一个博士生和一位教员约会似乎是一条有趣的信息。”
周欣怡摇了摇头。“也没那么有趣。为什么人们会感兴趣啊？”
他扬起一条眉毛。“有人曾经告诉我，‘这个系的流言蜚语是最肆——’？”
“好吧，好吧。说到点子上了。”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踱步，试图去忽略李成龙研究她的方式，以及他看起来有多么放松，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靠在会议桌上。他本不该这么冷静的。他应该被激怒了。他是一个以其傲慢著称的众所周知的混蛋——大家都以为他在和一个无名小卒约会这件事本应让他感到恼羞成怒。恐慌的重担不应该只落在周欣怡一个人的肩膀上。
“这——当然，我们需要为此做些什么。我们需要告诉人们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我们编造的。但是如果那样说他们会认为我疯了，也许你也疯了，所以我们必须编出其他理由。是的，好吧，我们需要告诉大家我们不在一起了——”
“刘诗辰和朱小明怎么办？”
周欣怡停止了踱步。“嗯？”
“如果你的朋友认为我们没在一起，他们不会对他们的约会感到愧疚吗？或者他们不会怀疑你对他们撒谎了吗？”
她没有想到这点。“我——也许。也许，但是——”
刘诗辰看起来确实很开心。也许她在告诉朱小明关于周欣怡和李成龙的事情后，就已经邀请朱小明陪她去参加电影节了，该死的。但这正是周欣怡想要的。
“你打算告诉她真相吗？”
她发出惊慌的声音。“我不能。现在不行。”天哪，周欣怡当初为什么同意和朱小明约会？她甚至不喜欢他。是的，爱尔兰口音和红色的头发这些都很有魅力，但比起这烂摊子这些根本不值得一提。“也许我们可以告诉别人我把你甩了？”
李成龙博士面无表情地说：“这太让人受宠若惊了。”她不太分得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好吧。我们可以说你把我甩了。”
“因为这听起来十分可信，”他几乎屏住呼吸干巴巴地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他说的话，也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开始感到非常沮丧。好吧，是她首先去吻他的——上帝，她吻了李成龙；这就是她的命；这些都是她的选择——但他前一天在休息室的行为肯定对事情的发展没有帮助。他至少可以表现出一些担忧。他不可能同意所有人都认为他被某个随机的，发表过一篇半学术论文的女孩吸引——是的，她三周前修改并重新提交的那篇论文也算半篇。
“如果我们告诉别人这是双方和平分手呢？”
他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周欣怡振作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就——”
“我们可以请陈思把它添加到系里的新闻简报中。”
“什么？”
“还是你认为把它添加在在研讨会之前发布公告中会更好？”
“不，不，是——”
“也许我们应该让IT把它放在斯坦福大学的主页上。这样大家就都会知道——”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
他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当他说话时，他的语气很平和，这是和她期待的“混蛋”李成龙所截然不同的。“如果让你困扰的是人们在谈论你和教授在约会，恐怕该造成的后果已经造成了。就算现在告诉每个人我们已经分手了也并不能消除他们认为我们约会过的事实。”
周欣怡的肩膀耷拉着。她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好吧。如果你对如何解决这场混乱有任何提议，我愿意——”
“你可以让他们继续那样认为。”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什——什么？”
“你可以让人们继续认为我们正在约会。这解决了你与好朋友和前男友的问题，你不会有太多损失，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从……声誉的角度来看”——他说“声誉”这个词的时候翻了下白眼，就好像关心别人的想法是自顺势疗法抗生素以来最愚蠢的事情一样——“你的情况不会变得更糟了。”
这是……在她的一生中……所有的事情中……，周欣怡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
“什么？”她又虚弱地问道。
他耸耸肩。“就我看来这似乎是双赢的局面。”
事实绝并非如此，就周欣怡来说。这看起来像是一场双输，然后又三输，然后再四输，这样的局面。这看起来愚蠢到家了。
“你的意思是……永远的装下去？”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发牢骚，但这可能只是血液在她的头部血管里砰砰作响的结果。
“没那个必要。也许直到你的朋友不再和朱小明约会就行了？或者直到他们的感情稳定下来？我不知道。我想，直到情况合适的时候就可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不是……”周欣怡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问。“结婚了，或者什么的？”他一定三十多岁了。他有一份出色的工作；他个子很高，留着一头浓密的黑色的波浪卷发，他很明显很聪明，甚至看起来很有魅力；他非常的健壮。虽然，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但有些女人不会介意。有些女人甚至可能会喜欢。
他耸耸肩。“我的妻子和双胞胎不会介意的。”
哦，该死。
周欣怡感到一阵热浪席卷了她。她的脸羞得通红，然后几乎羞愧而死，因为——天哪，她强迫了一个已婚的男人，一个父亲吻了她。现在人们认为他有外遇了。他的妻子可能在枕头里蒙头大哭。他的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因为经历了糟糕的父亲问题，最终成为了连环杀手。
“我……天哪，我没想——我很抱歉——”
“开玩笑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
“周欣怡。我在开玩笑。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她如释重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愤怒。“李博士，这不是你应该开玩笑的时候——”
“你真的应该开始叫我成龙了。据新闻报道我们已经约会了一段时间了。”
周欣怡捏着鼻梁慢慢地吐了一口气。“可你又为什么会——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从什么中？”
“假装和我约会。你为什么要在乎这些？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李成龙博士张开嘴，有一瞬间周欣怡觉得他要说一些重要的话。但后来他转移了视线，只说“这能帮到你。”他犹豫了一会儿。“我也有自己的原因。”
她眯起眼睛。“什么原因？”
“不能说的原因。”
“如果是犯罪，我宁愿不参与。”
他微微一笑。“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别无选择，只能假设这涉及绑架、纵火或挪用公款。”
他似乎有一瞬间心事重重，指尖敲击着巨大的二头肌。这使他的衬衫紧绷。“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不能传出去。”
“我想我们都同意，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应该传出去。”
“说得好，”他承认。他停顿了一下。叹气。他用牙咬了一会儿腮部。又叹了口气。
“好吧，”他最后说，听起来像是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会后悔。“我被认为有逃跑的风险。”
“逃跑的风险？”天哪，他是一个假释的重罪犯。他的同龄人组成的陪审团判定他犯有危害博士生的罪行。他可能因为某人给肽样本贴错了标签而用显微镜击打了他的头。“所以这的确是和犯罪行为有关。”
“什么？没有。我们系怀疑我正在计划离开斯坦福大学，搬到另一所大学。一般而言这并不会困扰我，但斯坦福大学已经决定冻结我的研究资金。”
“哦。”一点儿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们可以冻结你的资金吗？”
“是的。嗯，多达三分之一。原因是他们不想资助他们认为无论如何都会离开的人的研究和职业发展。”
“但如果只有三分之一——”
“这是数百万美元，”他平和地说。“我计划在明年内完成的用于项目的指定资金。就在这里，斯坦福大学。这意味着我很快就需要这些资金。”
“哦。”想想看，周欣怡从一年级起就一直听到李成龙被其他大学录取的消息。几个月前，甚至有传言说他可能会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工作。“他们为什么这么想？为什么是现在？”
“原因有很多。最相关的是，几周前，我获得了另一所机构的一位科学家的一笔非常大的赠款。该机构过去曾试图招募我，斯坦福大学认为这次合作表明我打算接受去他们那里工作。”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另外，我已经意识到……大学认为，我没有扎根在这里，所以我很容易就可以逃离斯坦福大学。”
“扎根？”
“我的大部分毕业生都将在一年内毕业。我在这个地区没有一个大家庭。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我目前正在租房——我必须买一栋房子，才能说服系里的人相信我会留下来，”他显然很生气。“但如果我在谈恋爱……那真的会对这件事有帮助。”
好把，这很有道理。但是。“你考虑过找个真正的女朋友吗？”
他扬起眉毛。“那你考虑过找个真正的男朋友吗？”
“说得好！”
周欣怡沉默了，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作为回报，他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有趣的是，她过去是多么害怕他。现在，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她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事情的人，尤其是在知道他是那种不顾一切地假装与某人约会以收回研究资金的人之后，就更难再对他感到害怕了。周欣怡确信，如果为了能有机会完成她的胰腺癌症研究，她也会像他这样做，这让李成龙看起来出奇的……跟她有关起来。既然他们是有关系的，那么她可以去假装和他约会，没错吧？
不对。对。不对。什么？她甚至连考虑这个想法都要疯了。她显然精神错乱了。然而，她发现自己在说：“这会很复杂。”
“什么会？”
“假装我们在约会。”
“真的吗？让人们认为我们在约会会很复杂吗？”
哦，他是很难对付的。“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需要伪装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很难令人信服。”
他耸耸肩。“我们会没问题的，只要我们在走廊里互相打招呼，而你不叫我李博士就行。”
“我不认为约会的两个人只需要……互相打招呼。”
“约会的两个人需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难住了周欣怡。她一生中大概一共有过五次约会，其中包括与朱小明的约会，从适度无聊到令人焦虑再到恐怖（通常是当一个男人以可怕的细节独白他祖母的髋关节置换术时）。她很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但她怀疑可能命中注定遇不到那个人。也许她不可爱。也许这么多年的独处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她的性格，这就是为什么她似乎无法建立真正的浪漫关系，甚至无法和男人们产生她经常听到别人谈论的那种吸引力。最后，这其实并不重要。不管怎么说，博士生教育阶段本来也不适合去约会，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外号麦克阿瑟（太平洋战区盟军的最高统帅）的研究员、杰出天才李成龙博士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还需要问周欣怡人们在约会时都做些什么。
各位学者们，女士们，先生们。
“嗯……事情。”周欣怡绞尽脑汁。“人们一起出去做活动。比如摘苹果，或绘画品酒那些事情。”那些愚蠢的事情，周欣怡认为。
“那些愚蠢的事情，”李成龙说，用他那双大手轻蔑地做了个手势。“你可以去找刘诗辰，告诉她我们出去画了一幅莫奈风格的画。她肯定会把消息散播出去让其他人知道的。”
“好吧，首先，是朱小明。散播消息的是朱小明。而且不只是这些，”周欣怡坚持说。“约会的两个人，他们——需要有很多交流。不仅仅是在走廊里问候。他们知道彼此最喜欢的颜色，知道彼此出生在哪里，他们……他们会牵手。他们会接吻。”
李成龙把嘴唇合在一起，好像要抑制住微笑。“我们永远不能那样做。”
一股新的屈辱浪潮袭击了周欣怡。“我对这个吻感到抱歉。我真的没经过大脑，而且——”
他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似乎对这种情况一反常态地漠不关心，尤其是对于像他这种当人们弄错硒的原子序数时会抓狂的人来说。不，他也并非是无动于衷。他被逗乐了。
周欣怡歪着头。“你是在享受这件事吗？”
“‘享受’这个词可能用的不精准，但我必须承认它很有趣。”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随机亲吻了一名教员，因为他是走廊里唯一的人，而由于这一愚蠢的举动，每个人都认为她在和一个至今才见过两次面的人约会，这并没有什么有趣的——
她突然大笑起来，她在这些想法还没结束的时候就陷入了沉思，她已经被当下这种完全不可能的情况淹没了。这就是她的生活。这些都是她行为的结果。当她终于可以再次呼吸时，她的腹肌很疼，她不得不擦眼睛。“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微笑着，眼睛里带着一种奇怪的光盯着她。你能看到吗：李成龙有酒窝。可爱的酒窝。“是的。”
“这都是我的错。”
“差不多。我昨天觉得这事儿刘诗辰也有责任，但是，我想说这主要是你的错。”
和李成龙假装约会。周欣怡一定是个疯子。“你是教员，而我是学生，这不会有问题吗？”
他歪着头，严肃起来。“这看起来的确不太好，但不，我不认为会有问题。因为我对你没有任何权力，也不参与你的监管。但我可以打听一下。”
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主意。这是糟糕思想史上最糟糕的想法。尽管以每周和他打一次招呼，并努力不叫他李博士，来解决她和李成龙目前的一些问题，似乎的确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我能考虑一下吗？”
“当然，”他平静地，肯定的说。
她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所有她听过的关于他的故事，以及平常看到他皱着眉头走来走去，让她真的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想说，谢谢你。谢谢你的提议。成龙。”她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像是事后想起来的。试着尝试了一下这个新叫法。感觉很奇怪，但也不太奇怪。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他点了点头。“不客气，欣怡。”
周欣怡无力地向他微笑，主要是因为找到他后她松了一口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准备向他解释韩刚告诉她的事情，他毫无疑问会认为这种情况是无法接受的，然后他就会为他们两人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周欣怡可不想在接下来的三年里都被那些认为她正在和该死的李成龙约会的人所包围。
问题是李成龙并不是唯一一个注意到周欣怡的人。实验室里有十几张长凳，至少有十来个人在实验室里面工作。他们大多数人——全部的人——都齐刷刷的盯着周欣怡看。可能是因为他们大多数人——全部的人——都听说周欣怡正在和老板约会。
她操蛋的人生。
“李成龙博士，我能和您谈谈吗？”从理智上说，周欣怡知道实验室的布置方式不会产生回声。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从墙上反弹了回来，在实验室里重复了大约四次。
李成龙困惑地点了点头，把Southern印迹杂交递给陈庆涛，然后朝她的方向走去。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或者毫不介意，大约三分之二的实验室成员对他目瞪口呆。而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似乎处在出血性中风的边缘。
他把周欣怡带到主实验室外的一个会议室，她默默地跟着他，尽量不去过多纠结这样一个事实：在这个坐满了认为她和李成龙正在约会的人的实验室里，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单独的，进入了一个私人会议室。
这简直是糟透了。彻彻底底的糟透了。
“大家都知道了，”身后的门一关上她就脱口而出。
他打量了她一会儿，看起来很困惑。“你还好吗？”
“大家都知道了。关于我们的事情。”
他歪着头，双臂交叉放在胸前。距离他们上次谈话还不到一天，但显然时间已经足够长了，周欣怡或许已经忘记了他的……他的伟岸。又或者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只要在他身边，她就会觉得自己又矮小又柔弱。“我们？”
“我们。”
他似乎很困惑，所以周欣怡又展开来说了一下。
“关于我们在约会——并不是我们真的在约会，但刘诗辰显然是相信了，然后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她意识到自己正在滔滔不绝地说出这些话来，并下意识的放慢了点语速。“朱小明。然后他告诉了所有人，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了。或者他们认为自己都知道了，尽管实际上事情并非如此。这一点我们两个都清楚。”
他消化了一会儿这些话，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当你说大家……？”
“我指的是所有人。”她指着他的实验室的方向。“那些人，他们已经知道了。
其他的博士生，他们也知道了。部门秘书陈思，她绝对知道了。我们这个系是这些流言蜚语传的最肆虐的地带。他们都认为我在和一位教授约会。”
“我知道了，”他说，奇怪的是他似乎并没有被这个烂摊子所困扰。这本该让周欣怡平静下来，但却让她更加恐慌了。
“发生这种事我很抱歉。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错。”她用一只手在脸上擦了擦。“但我没想到……我理解为什么刘诗辰会告诉朱小明——我的意思是，让这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这场表演的意义所在，但是……朱小明为什么要告诉其他人？”
李成龙耸了耸肩。“他为什么不呢？”
她抬起头来。“你是什么意思？”
“一个博士生和一位教员约会似乎是一条有趣的信息。”
周欣怡摇了摇头。“也没那么有趣。为什么人们会感兴趣啊？”
他扬起一条眉毛。“有人曾经告诉我，‘这个系的流言蜚语是最肆——’？”
“好吧，好吧。说到点子上了。”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踱步，试图去忽略李成龙研究她的方式，以及他看起来有多么放松，双臂交叉放在胸前，靠在会议桌上。他本不该这么冷静的。他应该被激怒了。他是一个以其傲慢著称的众所周知的混蛋——大家都以为他在和一个无名小卒约会这件事本应让他感到恼羞成怒。恐慌的重担不应该只落在周欣怡一个人的肩膀上。
“这——当然，我们需要为此做些什么。我们需要告诉人们这不是真的，这一切都是我们编造的。但是如果那样说他们会认为我疯了，也许你也疯了，所以我们必须编出其他理由。是的，好吧，我们需要告诉大家我们不在一起了——”
“刘诗辰和朱小明怎么办？”
周欣怡停止了踱步。“嗯？”
“如果你的朋友认为我们没在一起，他们不会对他们的约会感到愧疚吗？或者他们不会怀疑你对他们撒谎了吗？”
她没有想到这点。“我——也许。也许，但是——”
刘诗辰看起来确实很开心。也许她在告诉朱小明关于周欣怡和李成龙的事情后，就已经邀请朱小明陪她去参加电影节了，该死的。但这正是周欣怡想要的。
“你打算告诉她真相吗？”
她发出惊慌的声音。“我不能。现在不行。”天哪，周欣怡当初为什么同意和朱小明约会？她甚至不喜欢他。是的，爱尔兰口音和红色的头发这些都很有魅力，但比起这烂摊子这些根本不值得一提。“也许我们可以告诉别人我把你甩了？”
李成龙博士面无表情地说：“这太让人受宠若惊了。”她不太分得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好吧。我们可以说你把我甩了。”
“因为这听起来十分可信，”他几乎屏住呼吸干巴巴地说。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听清楚了他说的话，也不确定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开始感到非常沮丧。好吧，是她首先去吻他的——上帝，她吻了李成龙；这就是她的命；这些都是她的选择——但他前一天在休息室的行为肯定对事情的发展没有帮助。他至少可以表现出一些担忧。他不可能同意所有人都认为他被某个随机的，发表过一篇半学术论文的女孩吸引——是的，她三周前修改并重新提交的那篇论文也算半篇。
“如果我们告诉别人这是双方和平分手呢？”
他点点头。“听起来不错。”
周欣怡振作起来。“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就——”
“我们可以请陈思把它添加到系里的新闻简报中。”
“什么？”
“还是你认为把它添加在在研讨会之前发布公告中会更好？”
“不，不，是——”
“也许我们应该让IT把它放在斯坦福大学的主页上。这样大家就都会知道——”
“好吧，好吧！我明白了。”
他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当他说话时，他的语气很平和，这是和她期待的“混蛋”李成龙所截然不同的。“如果让你困扰的是人们在谈论你和教授在约会，恐怕该造成的后果已经造成了。就算现在告诉每个人我们已经分手了也并不能消除他们认为我们约会过的事实。”
周欣怡的肩膀耷拉着。她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好吧。如果你对如何解决这场混乱有任何提议，我愿意——”
“你可以让他们继续那样认为。”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什——什么？”
“你可以让人们继续认为我们正在约会。这解决了你与好朋友和前男友的问题，你不会有太多损失，因为这听起来像是从……声誉的角度来看”——他说“声誉”这个词的时候翻了下白眼，就好像关心别人的想法是自顺势疗法抗生素以来最愚蠢的事情一样——“你的情况不会变得更糟了。”
这是……在她的一生中……所有的事情中……，周欣怡从来没有，她从来没有……
“什么？”她又虚弱地问道。
他耸耸肩。“就我看来这似乎是双赢的局面。”
事实绝并非如此，就周欣怡来说。这看起来像是一场双输，然后又三输，然后再四输，这样的局面。这看起来愚蠢到家了。
“你的意思是……永远的装下去？”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发牢骚，但这可能只是血液在她的头部血管里砰砰作响的结果。
“没那个必要。也许直到你的朋友不再和朱小明约会就行了？或者直到他们的感情稳定下来？我不知道。我想，直到情况合适的时候就可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很认真，看起来不是在开玩笑。
“你是不是……”周欣怡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问。“结婚了，或者什么的？”他一定三十多岁了。他有一份出色的工作；他个子很高，留着一头浓密的黑色的波浪卷发，他很明显很聪明，甚至看起来很有魅力；他非常的健壮。虽然，他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家伙，但有些女人不会介意。有些女人甚至可能会喜欢。
他耸耸肩。“我的妻子和双胞胎不会介意的。”
哦，该死。
周欣怡感到一阵热浪席卷了她。她的脸羞得通红，然后几乎羞愧而死，因为——天哪，她强迫了一个已婚的男人，一个父亲吻了她。现在人们认为他有外遇了。他的妻子可能在枕头里蒙头大哭。他的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因为经历了糟糕的父亲问题，最终成为了连环杀手。
“我……天哪，我没想——我很抱歉——”
“开玩笑的。”
“我真的不知道你——”
“周欣怡。我在开玩笑。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
她如释重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愤怒。“李博士，这不是你应该开玩笑的时候——”
“你真的应该开始叫我成龙了。据新闻报道我们已经约会了一段时间了。”
周欣怡捏着鼻梁慢慢地吐了一口气。“可你又为什么会——你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从什么中？”
“假装和我约会。你为什么要在乎这些？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李成龙博士张开嘴，有一瞬间周欣怡觉得他要说一些重要的话。但后来他转移了视线，只说“这能帮到你。”他犹豫了一会儿。“我也有自己的原因。”
她眯起眼睛。“什么原因？”
“不能说的原因。”
“如果是犯罪，我宁愿不参与。”
他微微一笑。“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别无选择，只能假设这涉及绑架、纵火或挪用公款。”
他似乎有一瞬间心事重重，指尖敲击着巨大的二头肌。这使他的衬衫紧绷。“如果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不能传出去。”
“我想我们都同意，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不应该传出去。”
“说得好，”他承认。他停顿了一下。叹气。他用牙咬了一会儿腮部。又叹了口气。
“好吧，”他最后说，听起来像是知道自己一开口就会后悔。“我被认为有逃跑的风险。”
“逃跑的风险？”天哪，他是一个假释的重罪犯。他的同龄人组成的陪审团判定他犯有危害博士生的罪行。他可能因为某人给肽样本贴错了标签而用显微镜击打了他的头。“所以这的确是和犯罪行为有关。”
“什么？没有。我们系怀疑我正在计划离开斯坦福大学，搬到另一所大学。一般而言这并不会困扰我，但斯坦福大学已经决定冻结我的研究资金。”
“哦。”一点儿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他们可以冻结你的资金吗？”
“是的。嗯，多达三分之一。原因是他们不想资助他们认为无论如何都会离开的人的研究和职业发展。”
“但如果只有三分之一——”
“这是数百万美元，”他平和地说。“我计划在明年内完成的用于项目的指定资金。就在这里，斯坦福大学。这意味着我很快就需要这些资金。”
“哦。”想想看，周欣怡从一年级起就一直听到李成龙被其他大学录取的消息。几个月前，甚至有传言说他可能会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工作。“他们为什么这么想？为什么是现在？”
“原因有很多。最相关的是，几周前，我获得了另一所机构的一位科学家的一笔非常大的赠款。该机构过去曾试图招募我，斯坦福大学认为这次合作表明我打算接受去他们那里工作。”他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另外，我已经意识到……大学认为，我没有扎根在这里，所以我很容易就可以逃离斯坦福大学。”
“扎根？”
“我的大部分毕业生都将在一年内毕业。我在这个地区没有一个大家庭。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我目前正在租房——我必须买一栋房子，才能说服系里的人相信我会留下来，”他显然很生气。“但如果我在谈恋爱……那真的会对这件事有帮助。”
好把，这很有道理。但是。“你考虑过找个真正的女朋友吗？”
他扬起眉毛。“那你考虑过找个真正的男朋友吗？”
“说得好！”
周欣怡沉默了，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作为回报，他也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有趣的是，她过去是多么害怕他。现在，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知道她有史以来最糟糕的事情的人，尤其是在知道他是那种不顾一切地假装与某人约会以收回研究资金的人之后，就更难再对他感到害怕了。周欣怡确信，如果为了能有机会完成她的胰腺癌症研究，她也会像他这样做，这让李成龙看起来出奇的……跟她有关起来。既然他们是有关系的，那么她可以去假装和他约会，没错吧？
不对。对。不对。什么？她甚至连考虑这个想法都要疯了。她显然精神错乱了。然而，她发现自己在说：“这会很复杂。”
“什么会？”
“假装我们在约会。”
“真的吗？让人们认为我们在约会会很复杂吗？”
哦，他是很难对付的。“好吧，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需要伪装很长一段时间的话很难令人信服。”
他耸耸肩。“我们会没问题的，只要我们在走廊里互相打招呼，而你不叫我李博士就行。”
“我不认为约会的两个人只需要……互相打招呼。”
“约会的两个人需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难住了周欣怡。她一生中大概一共有过五次约会，其中包括与朱小明的约会，从适度无聊到令人焦虑再到恐怖（通常是当一个男人以可怕的细节独白他祖母的髋关节置换术时）。她很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有一个男人可以依靠，但她怀疑可能命中注定遇不到那个人。也许她不可爱。也许这么多年的独处在某种程度上扭曲了她的性格，这就是为什么她似乎无法建立真正的浪漫关系，甚至无法和男人们产生她经常听到别人谈论的那种吸引力。最后，这其实并不重要。不管怎么说，博士生教育阶段本来也不适合去约会，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外号麦克阿瑟（太平洋战区盟军的最高统帅）的研究员、杰出天才李成龙博士在三十多岁的时候还需要问周欣怡人们在约会时都做些什么。
各位学者们，女士们，先生们。
“嗯……事情。”周欣怡绞尽脑汁。“人们一起出去做活动。比如摘苹果，或绘画品酒那些事情。”那些愚蠢的事情，周欣怡认为。
“那些愚蠢的事情，”李成龙说，用他那双大手轻蔑地做了个手势。“你可以去找刘诗辰，告诉她我们出去画了一幅莫奈风格的画。她肯定会把消息散播出去让其他人知道的。”
“好吧，首先，是朱小明。散播消息的是朱小明。而且不只是这些，”周欣怡坚持说。“约会的两个人，他们——需要有很多交流。不仅仅是在走廊里问候。他们知道彼此最喜欢的颜色，知道彼此出生在哪里，他们……他们会牵手。他们会接吻。”
李成龙把嘴唇合在一起，好像要抑制住微笑。“我们永远不能那样做。”
一股新的屈辱浪潮袭击了周欣怡。“我对这个吻感到抱歉。我真的没经过大脑，而且——”
他摇了摇头。“没关系。”
他似乎对这种情况一反常态地漠不关心，尤其是对于像他这种当人们弄错硒的原子序数时会抓狂的人来说。不，他也并非是无动于衷。他被逗乐了。
周欣怡歪着头。“你是在享受这件事吗？”
“‘享受’这个词可能用的不精准，但我必须承认它很有趣。”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她随机亲吻了一名教员，因为他是走廊里唯一的人，而由于这一愚蠢的举动，每个人都认为她在和一个至今才见过两次面的人约会，这并没有什么有趣的——
她突然大笑起来，她在这些想法还没结束的时候就陷入了沉思，她已经被当下这种完全不可能的情况淹没了。这就是她的生活。这些都是她行为的结果。当她终于可以再次呼吸时，她的腹肌很疼，她不得不擦眼睛。“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他微笑着，眼睛里带着一种奇怪的光盯着她。你能看到吗：李成龙有酒窝。可爱的酒窝。“是的。”
“这都是我的错。”
“差不多。我昨天觉得这事儿刘诗辰也有责任，但是，我想说这主要是你的错。”
和李成龙假装约会。周欣怡一定是个疯子。“你是教员，而我是学生，这不会有问题吗？”
他歪着头，严肃起来。“这看起来的确不太好，但不，我不认为会有问题。因为我对你没有任何权力，也不参与你的监管。但我可以打听一下。”
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主意。这是糟糕思想史上最糟糕的想法。尽管以每周和他打一次招呼，并努力不叫他李博士，来解决她和李成龙目前的一些问题，似乎的确是一笔不错的交易。
“我能考虑一下吗？”
“当然，”他平静地，肯定的说。
她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所有她听过的关于他的故事，以及平常看到他皱着眉头走来走去，让她真的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即使她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想说，谢谢你。谢谢你的提议。成龙。”她补充了最后一句话，像是事后想起来的。试着尝试了一下这个新叫法。感觉很奇怪，但也不太奇怪。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他点了点头。“不客气，欣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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