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何罪之有

    过得不久,肩舆摇摇晃晃之间,二人便到达了一处酒楼。

    酒楼甚高,足有七八层,三四楼处,尚且人声鼎沸、处处高谈阔论,五楼往上,便已经是雅间所在,没有声息,端的是一番闹中取静、雅致非常。

    进到雅间,只见茶香缭绕,暗室生香,四周壁上,挂着几样国手佳作;疏影窗前,摆着两桌清雅小茶。

    “不愧是永定第一雅间。”许合赞叹一句。

    “许兄喜欢就好。”赵照笑道。

    二人叙坐,打开窗户,只见楼下人头攒集,一方高台矗立,一名圆头肥耳的高僧手持锡杖,缓步前行,行过各式礼节,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沉凝有力,通透无比:

    “世间万法,无有无存,如梦幻泡影……

    “妖魔横世,我辈心怀慈悲,立誓诛之……

    “世间疾苦,多由妖魔而起,凡心所向,皆应一念之差……”

    台下众人有好佛者,如痴如醉;有围观者,哈欠连天;有似懂非懂者,侧耳聆听;并有孩童嬉闹、摊贩呼号,众生各相百出,高僧一一收入眼中。

    他身穿紫红法衣,光彩照人,神色肃穆。

    讲经持续许久,从早间太阳初起,直到暮间时分,方才宣讲完毕。

    许合本是早已听腻了的,但是高僧宣言似有魔力,摄人心神,令其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回过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天色将暗。

    “真是智慧超群、佛法精妙!”

    许合赞叹一句,今日听言,尽管所讲的道理简单,无非就是劝人向善、立心立德、降妖伏魔话语,但高僧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确实境界高超。

    “听说这名高僧,乃是北部万里之外,佛陀圣国所来,真是神人!”

    见许合终于回过神来,早已困乏的赵照也抖擞精神,喝了一口浓茶,缓缓开口道。

    “是吗?”

    许合这才有些惊异:

    “难怪言语面貌,与周国之人不同。”

    赵照为许合斟上一杯新茶,笑道:“许兄,虽是异域,人性相通,否则高僧也不会来此宣扬佛法,劝众生为善。”

    许合抚掌赞叹:“赵兄高见!”

    赵照一笑,眼睛盯着许合,其中闪过一丝光芒,嘴巴微微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出声。

    许合五感敏锐,此时虽已是傍晚时分,室内也并未点起灯,却仍将赵照脸上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心上疑惑,便问道:“赵兄,有何见教?请直言便是了。”

    赵照终于缓缓开口道:“许兄,敢问你如今年纪几何?”

    “虚长十六岁,算算日子,明年开春,也便十七了。”

    “许兄灵气异常,超凡脱俗,当真世所罕见。”

    “赵兄谬赞。”

    “嗯……不知家中可有婚配?”

    “并无。说起来,本欲进士为官,不料遭此变故,如今家中境况如何,实在忧愁!”许合叹了口气。

    先前巴丹丘与其子巴适出征之时,众人还不知是何事,直到几日后,京报传开,方知通州、贺州、丹州等南方六州,竟联合起来,行反叛之事,如今过去多日,也不知巴丹丘将军所率大军到了没有。

    听闻巴丹丘炼气有成,乃万人敌;而周天子也实在是魄力果决,直接派出第一猛将前往镇压,那么此战便没有了任何悬念。

    只是……先前请求太子派去通州送信之事,恐怕已经化作泡影。

    按照自身经历来看,这伙叛军作战精密、计划严密,而且早有准备,不可能不控制大周的交通路线的。

    许合不禁心中暗叹了口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到家乡消息。永定虽好,并非家乡。

    “许兄无须担忧,巴将军武功超绝,神勇无敌,定能解放南方六州,还百姓一片青天。”赵照似乎看出许合心中所想,安慰一句。

    “多谢赵兄。”许合勉强笑道:“如今不过尽人事、知天命罢了。”

    “尽人事,知天命……”赵照重复一遍,似乎在回味般,接着他看向许合,目光有些闪躲。

    许合道:“赵兄有何言语,但说无妨。”

    赵照犹豫一会,才道:“既然许兄未曾婚配,心上可有佳人?我看同行的芷儿妹妹,生得好模样,灵动之极,又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乃是上等人物。”

    许合哈哈一笑:“谢赵兄夸奖,不过芷儿虽与在下毫无血缘关系,但自小一同长大,早已情同手足,难以割舍,便是至亲骨肉、亲生妹妹,也不过如此了。不过除此之外,并无他想。”

    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女孩,若是还能生了非分之想,许合修心十余年的功夫,也算是白费了。

    赵照闻言,面色一喜:

    “既然如此,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兄直言不妨。”

    “自古男女私情,首通家长,方论自由。如今周天子开恩扬德,大行善道,无论男女,皆可科举取士;男女交际,也由此而通,世风渐变,许兄可有何感?”

    许合闻言,呵呵一笑道:“食色性也,男女交际,天性使然,要我说,以往那般禁足式婚恋,便如同断人手足,简直罪大恶极。

    “人人皆生而有心,既是有心,便有自由。既是自由,便应顺心而行,无论男女,皆应如是。

    “赵兄,你觉得呢?”

    赵照闻言,神色忽而激动起来,脸上涌出一股潮红之色,紧接着,他深深吸了两口气,方才敢抬起头来,迅速瞥了一眼许合神色,又扭头朝窗外看去,道:

    “许兄所言,深得我心!

    “我赵照此生能与许兄相识,实在人生一大幸事!在下能有知己如此,便也死而无憾了!”

    许合忙道:“赵兄何出此言?承蒙厚爱,实不敢当!”

    赵照咬了咬嘴唇,盯着许合,终于缓缓道:

    “许兄既是对如此天仙般美人无感,想必……是在等心中佳人?

    “实话实说,一个月前,在下于通州码头、通天河畔,一见许兄,便惊为天人,欣赏非常。

    “在下也不怕许兄见笑,近日与许兄相处以来,更觉许兄神采天赋、远非俗人……若……若是此生有幸,能够跟随在许兄身边,服侍左右。

    “若能得之……在下愿化身石桥,受众生践踏、风雪交加,生受不世之苦难五百年,以成其好……”

    ……

    ……

    “快,快快有请!”

    内城皇宫之内,周天子爽朗大笑。

    百官让开一条道路,露出大殿门口那道人影。

    此人身材高大,肩上斜挂一件袍子,露出精壮上身,目光炯炯有神,两边耳垂耷拉至两颊,右手还竖持着一把锡杖,显然是一名有道高僧。

    “阿弥陀佛。”

    高僧缓步上前,向着周天子躬身行了一礼:

    “小僧见过周国圣上。”

    周天子甚是喜悦,亲自下到殿前,牵起高僧左手,道:“高僧远道而来,尚未请教法号如何,年方几岁,所居何处?”

    “小僧法号清尘,自北方佛陀国而来,向南方各国宣法而至。”

    清尘不动声色收回手,又是躬身一礼,沉声道:

    “贫僧有罪。”

    周天子望着清尘姿态,皱眉不语,终于缓声开口道:

    “你何罪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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