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魏天泽不在的时候,如果不和肖淑芬他们出去跳舞,林慕青就会窝在卧室里听着音乐看书,放寒假后,林慕青知道魏天泽要回来了,她紧闭房门,安安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看,不再打开录音机,她怕录音机里的音乐声让她错过外面那三声熟悉的车铃声,外面只要一有动静,她就竖起耳朵聆听。

    有时,外面一旦有车铃声响起,她就会不由地站起身来等待着第二声、第三声的车铃声,但好几天过去了,她依然没有等到那三声熟悉的车铃声。

    晚饭前,外面传来了敲门声,弟弟一溜烟跑出去开院门,林慕青觉得来人与她无关,依然趴在床上无聊地翻着一本书。

    “咚咚咚”,林慕青的房门被夸张地敲响,她扭头看到魏天泽和弟弟站在门外,一骨碌翻身下床,欣喜地将魏天泽迎进自己的房间,将弟弟推出门外关上房门。

    “什么时候回来的?”林慕青兴奋地问。

    “刚回来。”

    魏天泽一如既往,回到家一放下东西,不顾旅途辛劳又在第一时间来看林慕青,林慕青很欣慰,眼睛又黑又亮,一瞬不瞬地停留在魏天泽脸上,魏天泽也满眼温柔,含笑看着林慕青向她走近。

    俩人自然而然地紧紧拥抱在一起,魏天泽吻住了林慕青,辗转吸吮着,呼吸搅热了空气。清醒一点的林慕青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家里,不能如此放肆,赶紧松开魏天泽,拉着他坐到她床上,急切问道:“快告诉我,你这学期大学生活过得怎么样。”

    魏天泽滔滔不绝讲了很多学校里的趣事,说了很多学校里的见闻。这是他们交往以来魏天泽说得最多的一次,林慕青从他身上看到了天之骄子的那份自信、骄傲和喜悦。林慕青用羡慕和欣赏的目光一直盯着他,认真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

    魏天泽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就问林慕青:“你怎么样?我走后你除了上班,业余生活是怎么过的?”

    林慕青将他们分开后的生活絮絮叨叨地向魏天泽倾诉,当林慕青说到她与肖淑芬及那些学生跳舞的事时,魏天泽打断她转了话题,聊起了近期新闻里的一些大事,林慕青从来不看新闻联播,也不看报纸,不关心什么国家大事,无言以对。

    恋爱中的人是敏感的,魏天泽走后,林慕青觉得魏天泽变了,如今的他已经是一名大学生了,又出去见了世面,而林慕青只是一名初中毕业生,固步自封在家乡的这个小镇里,两个人之间已经明显有了差距,将来这种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这样继续下去他们会发展到什么地步呢?林慕青心生自卑,不敢再想下去,开始担忧俩人的关系。

    林慕青有个同事与魏天泽的母亲是中学同学,认识魏天泽,魏天泽经常来单位找林慕青时被她看到了,她告诉魏母说魏天泽谈恋爱了,魏天泽这两年多数时间都在外地,魏母根本不相信她的话。

    晚上,魏天泽回到家后满面春风、喜气洋洋,满脸是藏不住的喜悦,看到他这种情形,魏母觉得曾经听到的消息只怕并非空穴来风,晚饭后将魏天泽叫进书房,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魏天泽没想到母亲会和他谈这个问题,见母亲问得直接,自己现在又上了大学,不打算继续隐瞒,轻轻点点头。

    “她现在也在上大学吗?”

    “没有,她初中毕业就工作了。”

    魏母是一个强势的女人,魏天泽的二哥、三哥通过自己的努力到外省工作了,魏母希望魏天泽也应该像他两个哥哥一样,将来离开这个小县城,去博取一个更好的前途,如今见儿子居然在当地找了女朋友,又只是个初中毕业生,怕阻碍他的前程,当即疾言厉色对魏天泽说:“立即分手。”

    “为什么?”魏天泽毫不示弱地反问道。

    魏母知道这个儿子被宠坏了,任性又固执,就缓了一下语气,说:“你将来是要留在外地的,她一个初中毕业生,将来调工作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

    魏天泽最讨厌家人不经过他的同意就为他安排一切,当下又逆反起来,未等魏母说完,就打断魏母说:“我哪也不去。”

    魏母见儿子又和她唱对台戏,一气之下拍着桌子说:“大学期间不许你谈恋爱,等毕业以后再说。”

    魏天泽气愤地瞪母亲一眼摔门而去,魏母气得心跳加速,感觉一股血直冲向脑袋。

    魏天泽没有听魏母的,大年初二一早又来林慕青家拜年,林慕青的姐姐、姐夫们也都回来了,她们对林慕青与魏天泽的关系早已了然,热情接待了他。

    林父虽然不反对林慕青与魏天泽交往,毕竟魏家在本地属于显赫人家,以林父的清高,他不想过于热情让魏天泽觉得林家在攀龙附凤,魏天泽进入客厅后,林父请魏天泽落座到沙发上,说了一句“你们聊”,就走出客厅。林母希望女儿们都能嫁给如意郎,她对魏天泽非常满意,魏天泽一坐下,她忙不迭地将茶几上的糖果推向魏天泽,林慕青二姐端上一杯热茶放在魏天泽前,搞得魏天泽不停起身道谢。

    林家人识趣地离开客厅,将空间留给林慕青与魏天泽,林慕青本来对魏天泽这几天没来找她有些气恼,魏天泽一出现,她立刻喜上眉梢,满眼放光,林家人一出去,她本想坐到魏天泽身边,又怕家人突然进来,就坐到魏天泽旁边的沙发上。

    魏天泽一本正经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站起来走到客厅门口探出头看了看,见门外没人,走到林慕青前弯下腰搂住她亲了一下,林慕青迅速推开魏天泽,咬牙切齿地向魏天泽挥挥拳头,用手指指客厅门,小声责备魏天泽:“注意点,我家人都在呢。”魏天泽笑了笑又坐到沙发上。

    魏天泽示爱的举动,让林慕青大着胆子质问魏天泽:“你这段时间干什么去了,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

    “我二哥、三哥今年都回来过年了,尤其我三哥,难得回来一次,只能待十来天,今年又是我们家聚的最全的一次,一家人都在忙着准备过春节,我不好意思天天往外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他们了。”

    魏天泽和林慕青唯一聊过的家人就是他三哥,知道他最喜欢三哥,一来三哥是运动员出身,从事体育工作,有共同的兴趣爱好,二来两人年龄差距不大,很聊得来,三哥又常年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魏天泽不想错过任何与他相处的机会合情合理。林慕青是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听他如此一说,便不再怪他。

    上次见面林慕青感觉魏天泽不喜欢听她讲那些和乱七八糟的人跳舞的事,可在他离开的时候,她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如果不聊这些,林慕青实在想不出可聊的话题。魏天泽因为林慕青和魏母吵架,这几天母子虽然呆在一个家里,却很少说话,好在哥哥们都回来了,魏天泽才愿意继续呆在家里,他不想将他与魏母谈话的事告诉林慕青,让她伤心难过,两人就这样东一句西一句拉扯着,林慕青觉得这样的聊天索然无味,魏天泽也有同感,略坐坐就找借口离去了。

    晚上,魏天泽回家后,魏母正和其他几个孩子在客厅聊天,魏天泽在门口打个招呼就回到自己的卧室,魏母想缓和母子间这种冰冷的状态,跟着他进入卧室,好心问他去哪了,魏天泽以为母亲又想管制他,毫不掩饰地告诉魏母他去林慕青家拜年了,魏母气得拂袖而去,刚进入走廊,感到一阵眩晕,缓缓倒在地上。魏天泽的三哥从客厅出来去厨房续茶,看到魏母倒在地上,惊恐地尖叫起来,众人听到叫声,从各自所在房间冲出去,一起扶起魏母送往医院,魏母被诊断为脑溢血。

    魏天泽的哥哥、姐姐们并不知道魏天泽和魏母之间发生的事,他们只当魏母患有高血压,如今年纪大了,孩子们都回来过年,魏母太过于劳累才患上此病。魏天泽清楚魏母是被他气坏了,因为内疚,他每天陪在医院里,看着母亲面容惨白,一动不动躺在病床上,他感到后怕。

    魏母清醒后,看到几个孩子围在病床前,眼含泪光,她伸手拉住魏天泽的手,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魏天泽的哥哥、姐姐以为魏母将病情想得太严重,舍不得这个最小的儿子,就不断安慰她。魏天泽知道魏母的心事,因医生一再嘱咐魏家人不能再刺激魏母,他不敢再违逆魏母,轻轻点点头。

    好几个晚上,魏天泽到了林慕青家附近,但他没有勇气进去,只能远远站在黑暗处凝视着林慕青家透出的光亮,他觉得无论实话实说还是编造谎言,分手都会让林慕青伤心、痛苦,这是他不愿看到的,所以他每次都是默默地来,默默地离去。

    吴静娴上大学前,吴母只关心她的学业,不在乎她的社交能力,春节时,亲戚们来拜年,吴静娴出来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回房了,其他时间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学习或看书。这个春节是吴静娴上大学后的第一个春节,吴母认为吴静娴该学习一些社交礼仪,亲朋好友来拜年,就带着她接待客人,吴家父母出去拜年也带上她,加上同学间相互邀请,吴静娴每天忙得不亦乐乎,林慕青已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

    林慕青并不知道魏家发生的一切,魏天泽自初二走后再没过来,她开始胡思乱想了。她去找吴静娴,想和她聊聊这几天发生的事,让她帮自己分析一下魏天泽是不是变心了。一进门,看到吴家高朋满座,吴静娴将她带进她的卧室后又出去招呼客人,间隙过来说两句话又被吴母唤走了,林慕青受不了吴家嘈杂的声音,悄悄溜走了。

    林家和魏家都已安装了电话,林慕青和魏天泽都知道彼此家的电话号码,但林慕青不敢直接打电话到他家,每天不是守在电话旁等待魏天泽打来电话,就是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然而,每天她都是带着满腹疑问失望入睡。

    魏天泽的二哥回去上了几天班又开车回来照顾魏母,魏母将魏天泽恋爱的事告诉了他二哥,让他在魏天泽返校前劝劝魏天泽。二哥在魏天泽没有考上大学的时候,想在他工作的城市给魏天泽找一份工作,如今魏天泽上了大学,二哥希望他像三弟那样,将来能留在更好的城市发展,听魏母说了林慕青的情况,二哥的想法与魏母是一致的,也不同意魏天泽与林慕青交往。二哥了解魏天泽,若郑重其事地与他谈,一旦话不投机,他必定会翻脸而去。魏天泽即将开学,二哥返回时正好可以将他送到火车站,就想在返回途中闲聊时缓缓劝他,就算他生气,也不会半途跳下车去。

    又要分离了,煎熬了这些天的魏天泽下定决心要把魏母被他气病的事告诉林慕青,然后和林慕青分手,在即将离开的前夜,他硬着头皮来找林慕青,这次他没有进林家,用铃声将林慕青叫了出来。

    两个人默默来到芦苇荡中,林慕青虽然不满魏天泽不来找她,唯恐一言不慎引起魏天泽的反感,小心翼翼地应付着。魏天泽看到林慕青可怜兮兮又有些埋怨的样子,非常怜惜她,便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谎称家里亲戚不断,出去上大学的同学又隔三岔五的搞聚会,害的他都没时间和家人聚会。林慕青亲眼看到吴静娴这个假期也是如此,立刻相信了魏天泽的话,转忧为喜。得意使人忘形,林慕青又叽叽喳喳的给魏天泽讲家里的趣事,魏天泽却无言以对,默默倾听。

    返回到了林慕青家门口的时候,林慕青说第二天要去送他,魏天泽说他与二哥一起开车走,林慕青不能去送他了,林慕青默然点点头,挤出一丝笑容和魏天泽摆摆手,转身走到院门口。看着林慕青那么落寞地转身而去,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慕青!”

    林慕青停下脚步回过身来,魏天泽立好自行车,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一把将林慕青紧紧搂进怀里,在她耳边说:“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这一刻他决定要把所有的事情一个人扛下来,不去伤害这个对他一心一意、单纯可爱的女孩子。他松开林慕青,再也没有回头,骑上自行车快速离去。

    魏天泽的二哥比他大十岁,下过乡,一恢复高考就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进入邻省省政府工作,已有近十年的工作经验。去火车站的路上,二哥对魏天泽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任性,看你把妈妈气成什么样了,好在这次救治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提起魏母魏天泽就觉得内疚,默默低下头。

    “妈妈把你的事和我说了,爸爸、妈妈培养我们上大学,是要让我们离开这个落后的小地方,我和你三哥已经走出来了,你肯定也不会再回去。现在国家政策几乎一天一变,以后大学生可能都不好找工作,将来无论你留在哪里,哪个单位会要一个初中毕业生?既然是已经可以预见到的结果,你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不要伤人伤己。人这一生充满了不确定性,你不要每天儿女情长的,应该先以事业为重,打好生存的基础,慢慢再谋求发展,到时你会发现爱情不是人生的唯一。婚姻生活是看两个人合不合适,只要合适,结婚后也是可以慢慢培养感情的。”

    魏天泽觉得二哥的话有些道理,想起分别时林慕青落寞的情形,心里又非常痛苦,因此,他不反驳也不接话,默默听着二哥说话。

    魏天泽回到学校后没有立即给林慕青写信,过了几天,他收到了林慕青的信,他含泪看完了这封信。一边是他敬爱的母亲,他不想让她再受刺激加重病情,一边是心爱的女孩,他也不想让她痛苦、悲伤,这种矛盾的心理使他非常煎熬。上课的时候,魏母痛苦的表情和林慕青欣喜的表情不断在他脑海中交替,挥之不去。没课的时候,他就在球场上疯狂地踢球,把自己弄得精疲力尽。他想慢慢冷落林慕青,故意隔了几天才勉强回了一封信,寥寥数语,与之前写的热情洋溢的信天差地别。

    一个寒假仅见了三面,平时也不联系,临走不让相送,返校不仅没有立即写信,收到信也未及时回信,尤其分别那晚,魏天泽举动异常,欲言又止,直觉告诉林慕青魏天泽想和她分手。她不愿活在猜疑中,这种感觉实在难熬,收到魏天泽的回信,她想写信直截了当的问他,可又怕他一旦说出她所担忧的话来,又让事情无转圜余地。几经易稿,她写信只问魏天泽为什么没有及时回信,隔了近一个月魏天泽才回信,说他这学期比赛太多,整天忙着训练,累得一回到宿舍就想睡觉,所以不能及时回信。林慕青曾经也是一名运动员,并不完全相信这样的借口,后来她又给魏天泽写过几封信,魏天泽总是隔很长时间才回信,自傲伴随自卑而来,林慕青虽然心里难过,但她没有诘问,也不再给魏天泽写信,魏天泽也不再给她写信,她的心渐渐有些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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