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戴马斯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入屋内时，有人敲响了戴马斯的屋门。
戴马斯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去开门，反而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紧紧攥住自己的法杖。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戴马斯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依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屋门被人踹开，一个人影高喊着“打扰了”走了进来。
“气涡！”戴马斯法杖向前一指，酝酿许久的法术应声而出。木门断裂的碎片立马成旋涡状朝那人飞去。这些细小的碎片粗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但在法术的加持下，足以将一头野猪刮成白骨。
但戴马斯却没有留下来欣赏自己战果的闲情逸致，趁着法术阻碍来人的空当儿，整个人如同野兔般蹦了起来，朝窗户冲了过去。身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法师，能用出这种速度着实不简单。
“别跑啊。”然而一只手却拽住了戴马斯的长袍，重心失衡之下，戴马斯重重摔在了地上。戴马斯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礼服，戴着高礼帽的俊朗男子正施施然从“气涡”中走出，本应锋锐无比的气涡连弄皱他的衣物都办不到，而自己长袍的一角，就攥在对方手心。
“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现在缺个向导，老相识，过来帮个忙吧！”那人嬉皮笑脸的把戴马斯从地上拖了起来，搂着他的肩膀说道。
神特么不打不相识，戴马斯有心吐槽，却摄于恐惧不敢乱说，只是强装镇定：“你们干什么！竟敢乱闯民宅？！这座镇子可是被安迪大人庇护的！”
“行了行了，这会最怕见到他的人就是你吧？”盖姆兴奋的说道，他似乎颇为享受这种强迫熟人为自己做事的戏码，尽管他和戴马斯其实并不熟悉。“这样吧，你当我的向导，我就不把你杀死旅店老板的事告诉安迪，怎么样？”
戴马斯眼神一凝，这件事算得上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门口的气涡术渐渐平息，从破烂的门洞处又走进一个双手拿着手杖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听到盖姆的话后，深深看了眼戴马斯，接着抿了抿嘴，低头站在一旁。
“你不要胡说！”戴马斯慌乱的申辩到：“你这是诬陷！”
“怎么，非要我把你藏在地板下的《诸王事纪》拿出来你才死心？”盖姆挑眉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的。”戴马斯目瞪口呆。
“我无所不知。”
戴马斯无奈，只能同意作为盖姆的向导。
“所以说，你们打算去明珠城？”戴马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颇感惊讶的问道。
“没错，你不是也打算去那里吗？正好顺路，怎么都不亏啦。”盖姆坐在桌子上，随手摆弄着一些魔法玩具。
戴马斯几乎要怀疑盖姆是不是有读心术了——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
明珠城属于神恩帝国的势力范围，近年来帝国边境线摩擦不断，两大帝国关系不断升温，穿过边境线走大路的想法是很难实现的。如今，想从隆尔帝国前往明珠城，就需要穿过归乡森林，绕过永夜国，乘船穿行内海前往。
戴马斯来到安迪小镇，便是为了前往明珠城做准备。虽然中间出了些事情有了耽搁，但他的目标并未改变。
但盖姆却对此有不同意见：“绕行多费事，咱们直接横穿永夜国！”
“你疯了！”戴马斯喊道：“横穿永夜国？！你嫌弃自己命长吗？！”
“别被市井传说吓到了，永夜国环境要真有那么恶劣，里边人早就死光了。”盖姆满不在乎的说道：“而且，被诅咒的国度，时光凝滞之所，圣域的战场，怎么，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盖姆的声音充满着蛊惑的气息。戴马斯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心里暗骂这个家伙绝对是会读心的魔鬼，总是能一句话就把自己说服——没错，他清楚永夜国很危险，但他也确实想要去。
等戴马斯收拾好行李，三人又去市场上采购了些补给。托安迪威名的福，没人敢靠近他的宅邸，也就没人发现那座宅邸早已空无一人。众人并不知晓头上的统治者早已烟消云散，故此秩序仍在延续。
三人用过午饭后离开了小镇，进入了茂密的归乡森林。林中道路逼仄难行，冒险者们头一日用刀砍出来的小路，次日就会被更难劈砍的枝丫重新塞满。
当然，这也和戴马斯故意走小路有关。
“归乡森林外围盘踞着一伙强盗势力。”戴马斯向两人解释着自己走小路的缘由：“进出归乡森林的冒险者都要被他们刮上一笔才被允许通行，咱们最好能避开他们。”
“那些冒险者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压榨？”范思不解，在他的印象里，冒险者都是很强大的，怎么会乖乖低头交钱？
“冒险者们一团散沙，不是那伙强盗的对手。”戴马斯进一步解释道：“那伙强盗有三个混蛋首领，私下里被叫做混三。大首领绰号幻肢，擅使直剑，打斗起来剑光飞舞，仿佛有七八个手一般，所以得名。二首领佐特，擅长左手弓，绰号便是左弓。三首领叫邃，用的是一把短柄镰刀，动作飘逸难寻，攻击起来如疾风骤雨，让人难以反应。据说那把镰刀因为常年浸润鲜血，导致总是在滴落暗红色的血液，因此那武器也被叫做濡湿小镰刀。这三人都是高手，便是顶级冒险者也不敢轻言胜过。”
“原来如此。”范思若有所思。
“不光如此。”戴马斯摇了摇头，又说道：“若只是这三人，还不会让诸多冒险者忌惮，乖乖交钱。他们三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批神恩帝国的军需品，一种金色的手环。那手环是个魔法道具，一旦展开，就能以金色液体覆盖全身，便是八旬老头也能力克猛虎，是故又名老头环。凭借着老头环，这三人拉起了一帮小弟，让势单力薄的冒险者无法与之抗衡。”
就这么一路讲解，三人继续前进，直到日落西山，戴马斯喊住了在前方开路的盖姆，说道：“今天就走到这里吧，夜里的森林很危险。咱们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早再继续赶路。”
盖姆拍了拍手，说道：“好，那就生火烤肉吧！”
“你疯了？！你以为是来郊游的吗？！”戴马斯忙拉住盖姆，惊讶着说道：“不说森林的危险，这会还在那混三的势力范围内呢！还生火？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哪吗？”
“你疯了？！”盖姆同样惊讶无比：“森林里不生火烤肉，那还算异世界经历吗？！”
尽管戴马斯一劝再劝，但盖姆决定的事基本无法改变。范思早有了清晰的认知，盖姆刚说出口时便已经开始搭起烤架来。
最终戴马斯也只能屈服，但他却气鼓鼓的表示只吃带来的干粮，而不去吃那莫名其妙的异世界必须经历的烤肉。
等盖姆吃过饭后，范思收拾了一下场地。用树叶捧着一块烤肉——这又是盖姆的主意，范思是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用碗——来到火光边缘处的戴马斯身边坐下，把手上的烤肉递了过去。
肉的香味不会骗人，肉就是比干冷生硬的干粮好吃，于是戴马斯再次屈服了。
等戴马斯吃完后，范思接过树叶，却并未离开，反而张口问道：“戴马斯先生，您为什么要杀旅馆老板呢？”
范思这一路上忍不住地去想，如果戴马斯没有杀旅馆老板，那么以利亚和自己是不是就能平安退休呢？这会也许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范思知道以利亚的死不应该怪罪戴马斯，但他总是会想，如果，如果呢？
戴马斯看了看身边的范思——这个家伙看起来是盖姆的男仆，一个小人物，一个年轻的小鬼而已。戴马斯本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对方搞好关系。
和对方刚送过来的烤肉没有任何关系。
戴马斯从怀中掏出一本暗色封面的书，说道：“《诸王事纪》，听说过这个吗？”
范思摇了摇头。
戴马斯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好似轻抚着沉睡的爱人：“这本书是安迪的藏书。当然，那个蠢货完全不懂这本书的价值。只是把这本书摆在书架上充数罢了。我和旅馆老板达成了一个交易，他把这本书带给我，我给钱。他临到最后涨了价，而我没有那么多钱。”
戴马斯一摊手：“于是他死了，书归我，一个简单的故事。”
“所以，只是为了这本书……”范思神色复杂的看向那本书。
“这不仅仅是本书，孩子。”戴马斯叹了口气：“它有着非凡的价值。”
“什么价值，记载了什么强大的咒术吗？”范思想了想童年时听过的故事，一本无人问津的书里记载着毁天灭地的魔咒，静静等待着能发现自己价值的人。
“咒术？不，不不不，比那有价值的多。”戴马斯神色肃穆：“这书里记载着历史。”
“历……史？”这个词语范思读起来颇感生涩。
“你接受过教育吗？”
“没有。”范思摇了摇头，他是家中的次子，没有接受教育的必要：“不过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是旅馆的要求，他们至少要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方便为客人在菜单上指出自己的名字。至于别的菜名，则没必要认字，旅馆可谓无纸化办公的先驱者，客人点的菜，要求的服务，都要男仆用脑子去记。
“可怜的孩子。”戴马斯瞥了眼远处摸着自己的盖姆，歪了歪嘴。
“和盖姆大人无关。”范思解释了一下的身世，隐去了自己被打断四肢又被盖姆救活这些事，只说自己年岁到了，从旅馆中出来后，遇到盖姆并成为他的仆人。“盖姆大人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他人还是很好的。”
“不是仆人，是跟班。”盖姆喊道。
“这样。”戴马斯点点头，说道：“这么说吧，力量强大的人，他们的名讳与事迹都被侵染了力量。普通的书本难以记载他们的名字与事迹，所以提及他们的书常常用晦涩难懂的比喻来代指他们，可尽管如此，由于书写者知道自己指代的是谁，那些内容还是会缓慢的从书中溜走。”
“内容，会从书里溜走？”范思有些难以置信，这颇有些挑战他对白纸黑字这一基本现象的认识：“这种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戴马斯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回道：“何止是书本，有些内容甚至会从人的大脑里溜走。”
说罢，他又轻抚起《诸王事纪》的封面，低声轻语道：“可这本书，这本经过特殊处理的书，完整保存了那些王者们的事迹，没有流失，没有隐喻……”
“一本故事书，吹得跟什么似的。”盖姆再次插嘴。
戴马斯狠狠瞪了盖姆一眼，若不是深知自己打不过对方，这会儿一定要扑上去跟他大战三百个回合。
“原来如此。”范思呢喃着问道：“戴马斯先生，您很喜欢历史吗？”
“何止是喜欢。”戴马斯笑了起来：“我啊，可是梦想成为一名历史学家的。”
范思点点头，然后舒了口气。
尽管他清楚以利亚的死不该怪罪于戴马斯，但当他了解到以利亚死亡的最初诱因只是一本书时，还是难免感到压抑与悲伤。不过在和戴马斯交谈之后，他渐渐感到了一丝释然。
并不仅仅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梦想。就像以利亚梦想成为一名法师一般，戴马斯梦想成为一名历史学家。
范思在戴马斯眼中，看到了和以利亚类似的光芒。
“说起来，你刚说你有塞恩帝国的血脉？”戴马斯把书本重新塞回怀里放好，对着范思问道。
“我家里是这么告诉我的。”范思乖巧回道。
“那倒是一件好事。”戴马斯说道：“塞恩帝国封国多年，只和明珠城有些许来往。我去明珠城就是为了找到塞恩帝国的人问一些事，到时候你能不能和我一起？”
“戴马斯先生打算问什么事？”范思没有贸然答应，而是看向了盖姆，见盖姆没什么表示后问道。
戴马斯手一招，一根长长的毛笔出现在他手中，他指着笔杆说道：“我打算去问问这笔杆上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盖姆先生，我可以去吗？”范思问道。
“去呗去呗，到时候我一块跟着去。”盖姆也坐了过来，不顾戴马斯的反对一把将毛笔抓在手中：“啧啧，这可是好东西啊，你哪搞来的？”
戴马斯又瞪了盖姆一眼，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说：“这还是我年轻时求学那阵，去文具店买笔时……”
“这玩意你能在笔店买来？魔导具店铺还差不多。”盖姆不屑说道：“不想说就不说呗，搞得我会逼你似的。”
“你听我说完！”戴马斯不乐意的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我当时刚看了看东西，还没决定买什么，一个美丽的姑娘便来到我的身边，说自己有一笔，毛发顺润，颜色亮丽，用处颇多，现在想要卖笔，问我有没有兴趣买。”
“你说的这笔是正经笔吗？”盖姆浑身一抖，把毛笔丢回给戴马斯。
戴马斯接过毛笔后一拍大腿，叹道：“我也觉得不正经啊！所以我就跟她走了，然后人家卖给了我这根笔。”
“这还有未成年人，别讲黄色笑话。”盖姆指着范思说道。
“你不是十六岁了吗？”戴马斯看向范思。
范思点点头，他在被关在地牢时已经过了十六岁的生日。
“我这边十八岁才算成年。”盖姆摊手说道。
“行吧。”戴马斯叹了口气，他多少理解了一些范思口中的“脑子有些问题”。
“所以您是为了这三个符号的含义才去明珠城的？”范思有些不解：“就为了这个便要穿越归乡森林？”
“这根笔毕竟跟了我大半辈子，有些东西不弄清楚实在睡不好觉。”戴马斯把笔收了起来，问道：“你们呢，又是为什么想去明珠城？”
范思看了看盖姆，而盖姆则又惯常的坐在那里发呆——按他的说法，是在整理自己混乱而庞杂的记忆。见盖姆没有指示，范思低头想了想，认为这也不算什么要紧事，便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对明珠城非常向往。他以前曾说过，若是死了，想要葬在明珠城的海边。”
“那他现在？”
“已经死了。”范思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一个罐子，说道：“这是他的骨灰。”
“请节哀。”戴马斯抚胸低头，半晌后抬头，心里已经明了范思和盖姆并非简单的从属关系，不然不会因为范思的事，盖姆便要前往明珠城。这一路仍要走挺久，倒是应该和范思多多亲近。这么想着，他便又说道：“你想学习吗？”
范思心思聪慧，立马明白戴马斯的意思，惊喜问道：“您愿意教我吗？”
“我算不得什么好老师，但至少能教你识字，知道一些常识。”
范思自然愿意，于是戴马斯再次把毛笔取出，凌空画出字画讲解起来。
“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嗯，就从历史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整个世界并不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归属三大帝国，而是由一个统一的帝国统治管理。学界一般就称起为统一帝国，因为如今并没有可信文献记载统一帝国之前的历史，所以再往前便被称为史前时代。
“统一帝国时期，人神之桥矗立大地之上，那是个神与人共居的时代。但在统一帝国后期，爆发了一场无名战争，致使人神之桥断绝，神明消散于空中，而统一帝国也四分五裂开来。
“一部分统一帝国的后裔，向东部迁移，建立了如今的塞恩帝国，并从此闭关锁国，不与外界来往。而在大陆西部，废墟之上则崛起了一个新的王朝——澄明帝国。澄明帝国在稳固了大陆西部后，与塞恩帝国展开了长达了五百年的战争。因为不知道两大帝国在争夺什么，所以这场战争又被称为秘密战争。
“战争的结果以澄明的崩溃而结束。在澄明帝国的尸体上，又诞生了如今的神恩帝国与隆尔帝国。”
戴马斯手中毛笔挥舞不休，一幅幅图画搭配着文字环绕在反思身边。
“这就是大陆上三个最大的政治实体的来历了。我们如今正处在大陆中央的迷失森林，西北方向是神恩帝国，西南方向是隆尔帝国，而东部则是塞恩帝国。”
范思努力记忆着戴马斯的话语，对其中不解之处只是记下，留待后续再问。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打断戴马斯问道：“戴马斯先生，我们不是在归乡森林吗？”
戴马斯一愣，手中毛笔也停滞下来，他想了想说道：“一样的，迷失森林就是归乡森林。”
“不同的叫法吗？”
“差不多。”戴马斯解释道：“隆尔帝国与神恩帝国之间并不和平，三十年前双方曾爆发一次大战，神恩帝国困死了隆尔帝国一批精锐部队。那批部队的将领，睿·普雷斯将军率领部队冒死进入迷失森林，并奇迹般的带领十万将士穿越迷失森林回到隆尔帝国。从此，迷失森林也被叫做归乡森林。”
“这是在讲睡前故事吗？真好啊，能不能带我一个呢？”一个古怪的声音从远处的枝杈上传来，透着一股子阴暗湿润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戴马斯与范思应声看去，只见一个怪人正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他身穿肥大的铠甲，却如毫无重量一般蹲在细枝上，头带一个古怪的红色面罩，面罩下方以麻绳紧紧捆扎着，把那人的脖颈都勒出道道青筋，而上方则缩成一个尖角。活像一个人把浸血的麻袋套在头上，然后在眼睛的部位掏了两个洞出来。
而在他的下方，在树林的阴影处，又缓缓走出多个壮汉，这些人衣着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手腕上带着一个金色的手环。
“混三……”戴马斯倒吸一口冷气，低声说道。尽管知道盖姆点火会引起森林的注意，但他终究是心存侥幸，觉得不会引来这混三。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会让盖姆生火。
“怎么怎么？有客人来了？”盖姆在被范思推了半天后，终于反应过来，四处张望着说道。
戴马斯听到了声音，却没有去开门，反而压低了自己的呼吸声，紧紧攥住自己的法杖。
敲门声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戴马斯却没有因此放松警惕，依旧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随着“咚”的一声巨响，屋门被人踹开，一个人影高喊着“打扰了”走了进来。
“气涡！”戴马斯法杖向前一指，酝酿许久的法术应声而出。木门断裂的碎片立马成旋涡状朝那人飞去。这些细小的碎片粗看起来没什么杀伤力，但在法术的加持下，足以将一头野猪刮成白骨。
但戴马斯却没有留下来欣赏自己战果的闲情逸致，趁着法术阻碍来人的空当儿，整个人如同野兔般蹦了起来，朝窗户冲了过去。身为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法师，能用出这种速度着实不简单。
“别跑啊。”然而一只手却拽住了戴马斯的长袍，重心失衡之下，戴马斯重重摔在了地上。戴马斯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礼服，戴着高礼帽的俊朗男子正施施然从“气涡”中走出，本应锋锐无比的气涡连弄皱他的衣物都办不到，而自己长袍的一角，就攥在对方手心。
“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我现在缺个向导，老相识，过来帮个忙吧！”那人嬉皮笑脸的把戴马斯从地上拖了起来，搂着他的肩膀说道。
神特么不打不相识，戴马斯有心吐槽，却摄于恐惧不敢乱说，只是强装镇定：“你们干什么！竟敢乱闯民宅？！这座镇子可是被安迪大人庇护的！”
“行了行了，这会最怕见到他的人就是你吧？”盖姆兴奋的说道，他似乎颇为享受这种强迫熟人为自己做事的戏码，尽管他和戴马斯其实并不熟悉。“这样吧，你当我的向导，我就不把你杀死旅店老板的事告诉安迪，怎么样？”
戴马斯眼神一凝，这件事算得上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这个人是怎么知道的？
门口的气涡术渐渐平息，从破烂的门洞处又走进一个双手拿着手杖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听到盖姆的话后，深深看了眼戴马斯，接着抿了抿嘴，低头站在一旁。
“你不要胡说！”戴马斯慌乱的申辩到：“你这是诬陷！”
“怎么，非要我把你藏在地板下的《诸王事纪》拿出来你才死心？”盖姆挑眉说道。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的。”戴马斯目瞪口呆。
“我无所不知。”
戴马斯无奈，只能同意作为盖姆的向导。
“所以说，你们打算去明珠城？”戴马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颇感惊讶的问道。
“没错，你不是也打算去那里吗？正好顺路，怎么都不亏啦。”盖姆坐在桌子上，随手摆弄着一些魔法玩具。
戴马斯几乎要怀疑盖姆是不是有读心术了——这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
明珠城属于神恩帝国的势力范围，近年来帝国边境线摩擦不断，两大帝国关系不断升温，穿过边境线走大路的想法是很难实现的。如今，想从隆尔帝国前往明珠城，就需要穿过归乡森林，绕过永夜国，乘船穿行内海前往。
戴马斯来到安迪小镇，便是为了前往明珠城做准备。虽然中间出了些事情有了耽搁，但他的目标并未改变。
但盖姆却对此有不同意见：“绕行多费事，咱们直接横穿永夜国！”
“你疯了！”戴马斯喊道：“横穿永夜国？！你嫌弃自己命长吗？！”
“别被市井传说吓到了，永夜国环境要真有那么恶劣，里边人早就死光了。”盖姆满不在乎的说道：“而且，被诅咒的国度，时光凝滞之所，圣域的战场，怎么，难道你不想去看看吗？”
盖姆的声音充满着蛊惑的气息。戴马斯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心里暗骂这个家伙绝对是会读心的魔鬼，总是能一句话就把自己说服——没错，他清楚永夜国很危险，但他也确实想要去。
等戴马斯收拾好行李，三人又去市场上采购了些补给。托安迪威名的福，没人敢靠近他的宅邸，也就没人发现那座宅邸早已空无一人。众人并不知晓头上的统治者早已烟消云散，故此秩序仍在延续。
三人用过午饭后离开了小镇，进入了茂密的归乡森林。林中道路逼仄难行，冒险者们头一日用刀砍出来的小路，次日就会被更难劈砍的枝丫重新塞满。
当然，这也和戴马斯故意走小路有关。
“归乡森林外围盘踞着一伙强盗势力。”戴马斯向两人解释着自己走小路的缘由：“进出归乡森林的冒险者都要被他们刮上一笔才被允许通行，咱们最好能避开他们。”
“那些冒险者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压榨？”范思不解，在他的印象里，冒险者都是很强大的，怎么会乖乖低头交钱？
“冒险者们一团散沙，不是那伙强盗的对手。”戴马斯进一步解释道：“那伙强盗有三个混蛋首领，私下里被叫做混三。大首领绰号幻肢，擅使直剑，打斗起来剑光飞舞，仿佛有七八个手一般，所以得名。二首领佐特，擅长左手弓，绰号便是左弓。三首领叫邃，用的是一把短柄镰刀，动作飘逸难寻，攻击起来如疾风骤雨，让人难以反应。据说那把镰刀因为常年浸润鲜血，导致总是在滴落暗红色的血液，因此那武器也被叫做濡湿小镰刀。这三人都是高手，便是顶级冒险者也不敢轻言胜过。”
“原来如此。”范思若有所思。
“不光如此。”戴马斯摇了摇头，又说道：“若只是这三人，还不会让诸多冒险者忌惮，乖乖交钱。他们三人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批神恩帝国的军需品，一种金色的手环。那手环是个魔法道具，一旦展开，就能以金色液体覆盖全身，便是八旬老头也能力克猛虎，是故又名老头环。凭借着老头环，这三人拉起了一帮小弟，让势单力薄的冒险者无法与之抗衡。”
就这么一路讲解，三人继续前进，直到日落西山，戴马斯喊住了在前方开路的盖姆，说道：“今天就走到这里吧，夜里的森林很危险。咱们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早再继续赶路。”
盖姆拍了拍手，说道：“好，那就生火烤肉吧！”
“你疯了？！你以为是来郊游的吗？！”戴马斯忙拉住盖姆，惊讶着说道：“不说森林的危险，这会还在那混三的势力范围内呢！还生火？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哪吗？”
“你疯了？！”盖姆同样惊讶无比：“森林里不生火烤肉，那还算异世界经历吗？！”
尽管戴马斯一劝再劝，但盖姆决定的事基本无法改变。范思早有了清晰的认知，盖姆刚说出口时便已经开始搭起烤架来。
最终戴马斯也只能屈服，但他却气鼓鼓的表示只吃带来的干粮，而不去吃那莫名其妙的异世界必须经历的烤肉。
等盖姆吃过饭后，范思收拾了一下场地。用树叶捧着一块烤肉——这又是盖姆的主意，范思是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不用碗——来到火光边缘处的戴马斯身边坐下，把手上的烤肉递了过去。
肉的香味不会骗人，肉就是比干冷生硬的干粮好吃，于是戴马斯再次屈服了。
等戴马斯吃完后，范思接过树叶，却并未离开，反而张口问道：“戴马斯先生，您为什么要杀旅馆老板呢？”
范思这一路上忍不住地去想，如果戴马斯没有杀旅馆老板，那么以利亚和自己是不是就能平安退休呢？这会也许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范思知道以利亚的死不应该怪罪戴马斯，但他总是会想，如果，如果呢？
戴马斯看了看身边的范思——这个家伙看起来是盖姆的男仆，一个小人物，一个年轻的小鬼而已。戴马斯本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处境，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和对方搞好关系。
和对方刚送过来的烤肉没有任何关系。
戴马斯从怀中掏出一本暗色封面的书，说道：“《诸王事纪》，听说过这个吗？”
范思摇了摇头。
戴马斯轻轻抚摸着书的封面，好似轻抚着沉睡的爱人：“这本书是安迪的藏书。当然，那个蠢货完全不懂这本书的价值。只是把这本书摆在书架上充数罢了。我和旅馆老板达成了一个交易，他把这本书带给我，我给钱。他临到最后涨了价，而我没有那么多钱。”
戴马斯一摊手：“于是他死了，书归我，一个简单的故事。”
“所以，只是为了这本书……”范思神色复杂的看向那本书。
“这不仅仅是本书，孩子。”戴马斯叹了口气：“它有着非凡的价值。”
“什么价值，记载了什么强大的咒术吗？”范思想了想童年时听过的故事，一本无人问津的书里记载着毁天灭地的魔咒，静静等待着能发现自己价值的人。
“咒术？不，不不不，比那有价值的多。”戴马斯神色肃穆：“这书里记载着历史。”
“历……史？”这个词语范思读起来颇感生涩。
“你接受过教育吗？”
“没有。”范思摇了摇头，他是家中的次子，没有接受教育的必要：“不过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这是旅馆的要求，他们至少要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方便为客人在菜单上指出自己的名字。至于别的菜名，则没必要认字，旅馆可谓无纸化办公的先驱者，客人点的菜，要求的服务，都要男仆用脑子去记。
“可怜的孩子。”戴马斯瞥了眼远处摸着自己的盖姆，歪了歪嘴。
“和盖姆大人无关。”范思解释了一下的身世，隐去了自己被打断四肢又被盖姆救活这些事，只说自己年岁到了，从旅馆中出来后，遇到盖姆并成为他的仆人。“盖姆大人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他人还是很好的。”
“不是仆人，是跟班。”盖姆喊道。
“这样。”戴马斯点点头，说道：“这么说吧，力量强大的人，他们的名讳与事迹都被侵染了力量。普通的书本难以记载他们的名字与事迹，所以提及他们的书常常用晦涩难懂的比喻来代指他们，可尽管如此，由于书写者知道自己指代的是谁，那些内容还是会缓慢的从书中溜走。”
“内容，会从书里溜走？”范思有些难以置信，这颇有些挑战他对白纸黑字这一基本现象的认识：“这种事，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戴马斯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回道：“何止是书本，有些内容甚至会从人的大脑里溜走。”
说罢，他又轻抚起《诸王事纪》的封面，低声轻语道：“可这本书，这本经过特殊处理的书，完整保存了那些王者们的事迹，没有流失，没有隐喻……”
“一本故事书，吹得跟什么似的。”盖姆再次插嘴。
戴马斯狠狠瞪了盖姆一眼，若不是深知自己打不过对方，这会儿一定要扑上去跟他大战三百个回合。
“原来如此。”范思呢喃着问道：“戴马斯先生，您很喜欢历史吗？”
“何止是喜欢。”戴马斯笑了起来：“我啊，可是梦想成为一名历史学家的。”
范思点点头，然后舒了口气。
尽管他清楚以利亚的死不该怪罪于戴马斯，但当他了解到以利亚死亡的最初诱因只是一本书时，还是难免感到压抑与悲伤。不过在和戴马斯交谈之后，他渐渐感到了一丝释然。
并不仅仅是一本书，而是一个梦想。就像以利亚梦想成为一名法师一般，戴马斯梦想成为一名历史学家。
范思在戴马斯眼中，看到了和以利亚类似的光芒。
“说起来，你刚说你有塞恩帝国的血脉？”戴马斯把书本重新塞回怀里放好，对着范思问道。
“我家里是这么告诉我的。”范思乖巧回道。
“那倒是一件好事。”戴马斯说道：“塞恩帝国封国多年，只和明珠城有些许来往。我去明珠城就是为了找到塞恩帝国的人问一些事，到时候你能不能和我一起？”
“戴马斯先生打算问什么事？”范思没有贸然答应，而是看向了盖姆，见盖姆没什么表示后问道。
戴马斯手一招，一根长长的毛笔出现在他手中，他指着笔杆说道：“我打算去问问这笔杆上的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盖姆先生，我可以去吗？”范思问道。
“去呗去呗，到时候我一块跟着去。”盖姆也坐了过来，不顾戴马斯的反对一把将毛笔抓在手中：“啧啧，这可是好东西啊，你哪搞来的？”
戴马斯又瞪了盖姆一眼，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说：“这还是我年轻时求学那阵，去文具店买笔时……”
“这玩意你能在笔店买来？魔导具店铺还差不多。”盖姆不屑说道：“不想说就不说呗，搞得我会逼你似的。”
“你听我说完！”戴马斯不乐意的撇了撇嘴，继续说道：“我当时刚看了看东西，还没决定买什么，一个美丽的姑娘便来到我的身边，说自己有一笔，毛发顺润，颜色亮丽，用处颇多，现在想要卖笔，问我有没有兴趣买。”
“你说的这笔是正经笔吗？”盖姆浑身一抖，把毛笔丢回给戴马斯。
戴马斯接过毛笔后一拍大腿，叹道：“我也觉得不正经啊！所以我就跟她走了，然后人家卖给了我这根笔。”
“这还有未成年人，别讲黄色笑话。”盖姆指着范思说道。
“你不是十六岁了吗？”戴马斯看向范思。
范思点点头，他在被关在地牢时已经过了十六岁的生日。
“我这边十八岁才算成年。”盖姆摊手说道。
“行吧。”戴马斯叹了口气，他多少理解了一些范思口中的“脑子有些问题”。
“所以您是为了这三个符号的含义才去明珠城的？”范思有些不解：“就为了这个便要穿越归乡森林？”
“这根笔毕竟跟了我大半辈子，有些东西不弄清楚实在睡不好觉。”戴马斯把笔收了起来，问道：“你们呢，又是为什么想去明珠城？”
范思看了看盖姆，而盖姆则又惯常的坐在那里发呆——按他的说法，是在整理自己混乱而庞杂的记忆。见盖姆没有指示，范思低头想了想，认为这也不算什么要紧事，便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对明珠城非常向往。他以前曾说过，若是死了，想要葬在明珠城的海边。”
“那他现在？”
“已经死了。”范思指了指自己腰间的一个罐子，说道：“这是他的骨灰。”
“请节哀。”戴马斯抚胸低头，半晌后抬头，心里已经明了范思和盖姆并非简单的从属关系，不然不会因为范思的事，盖姆便要前往明珠城。这一路仍要走挺久，倒是应该和范思多多亲近。这么想着，他便又说道：“你想学习吗？”
范思心思聪慧，立马明白戴马斯的意思，惊喜问道：“您愿意教我吗？”
“我算不得什么好老师，但至少能教你识字，知道一些常识。”
范思自然愿意，于是戴马斯再次把毛笔取出，凌空画出字画讲解起来。
“从什么地方说起呢……嗯，就从历史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整个世界并不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归属三大帝国，而是由一个统一的帝国统治管理。学界一般就称起为统一帝国，因为如今并没有可信文献记载统一帝国之前的历史，所以再往前便被称为史前时代。
“统一帝国时期，人神之桥矗立大地之上，那是个神与人共居的时代。但在统一帝国后期，爆发了一场无名战争，致使人神之桥断绝，神明消散于空中，而统一帝国也四分五裂开来。
“一部分统一帝国的后裔，向东部迁移，建立了如今的塞恩帝国，并从此闭关锁国，不与外界来往。而在大陆西部，废墟之上则崛起了一个新的王朝——澄明帝国。澄明帝国在稳固了大陆西部后，与塞恩帝国展开了长达了五百年的战争。因为不知道两大帝国在争夺什么，所以这场战争又被称为秘密战争。
“战争的结果以澄明的崩溃而结束。在澄明帝国的尸体上，又诞生了如今的神恩帝国与隆尔帝国。”
戴马斯手中毛笔挥舞不休，一幅幅图画搭配着文字环绕在反思身边。
“这就是大陆上三个最大的政治实体的来历了。我们如今正处在大陆中央的迷失森林，西北方向是神恩帝国，西南方向是隆尔帝国，而东部则是塞恩帝国。”
范思努力记忆着戴马斯的话语，对其中不解之处只是记下，留待后续再问。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打断戴马斯问道：“戴马斯先生，我们不是在归乡森林吗？”
戴马斯一愣，手中毛笔也停滞下来，他想了想说道：“一样的，迷失森林就是归乡森林。”
“不同的叫法吗？”
“差不多。”戴马斯解释道：“隆尔帝国与神恩帝国之间并不和平，三十年前双方曾爆发一次大战，神恩帝国困死了隆尔帝国一批精锐部队。那批部队的将领，睿·普雷斯将军率领部队冒死进入迷失森林，并奇迹般的带领十万将士穿越迷失森林回到隆尔帝国。从此，迷失森林也被叫做归乡森林。”
“这是在讲睡前故事吗？真好啊，能不能带我一个呢？”一个古怪的声音从远处的枝杈上传来，透着一股子阴暗湿润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戴马斯与范思应声看去，只见一个怪人正蹲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他身穿肥大的铠甲，却如毫无重量一般蹲在细枝上，头带一个古怪的红色面罩，面罩下方以麻绳紧紧捆扎着，把那人的脖颈都勒出道道青筋，而上方则缩成一个尖角。活像一个人把浸血的麻袋套在头上，然后在眼睛的部位掏了两个洞出来。
而在他的下方，在树林的阴影处，又缓缓走出多个壮汉，这些人衣着各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手腕上带着一个金色的手环。
“混三……”戴马斯倒吸一口冷气，低声说道。尽管知道盖姆点火会引起森林的注意，但他终究是心存侥幸，觉得不会引来这混三。早知如此，他怎么也不会让盖姆生火。
“怎么怎么？有客人来了？”盖姆在被范思推了半天后，终于反应过来，四处张望着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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