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风化

    “不能这么等下去了。这是纯粹的虚度光阴!”迈尔斯把众人喊到一起,说:“这已经过了多少天了?那边的空间裂隙都重新打开不知道多久了,可他们一点进展都没,每次去问他们什么时候能打败锤子哥,却都是说快了,快了。但具体要多久?谁也说不上来!”

    迈尔斯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急躁,这也难怪,一成不变的灰暗天空,木然的士兵,整日呆在营帐里无事可做,归家的日子遥遥无期,这一切都在拨动着他的神经,考验着他的耐心。

    在大营里的日子确实无聊了些,连盖姆都好久没说话了,只是躺在那里呼呼大睡,整理记忆。

    不过这里至少有两个人挺安于目前的生活,一个是范思,一个是戴马斯。

    这边的生活虽然枯燥,但比起旅馆还是好上太多。范思也算是难得闲了下来,每日给别人洗洗衣服,或是去戴马斯那里听他讲历史,认认字。

    至于戴马斯,则是因为从特利多那里得到了不少历史知识,最近一阵子正在乐呵呵的整理呢——虽然特利多也不认识他那毛笔上的字符,但这个生活在澄明与塞恩战争年代的古人的一些常识,就是戴马斯苦苦追寻的历史。

    “我决定下次,跟着他们一起去围攻锤子哥。”迈尔斯沉着脸对众人说道。

    “你疯了?”舒乐一惊,说道:“咱们在这边死了的话,可就回不去了。”

    “没那么容易死,我只是去做一些外围辅助工作,比如清理流窜过来的怪人。”迈尔斯攥紧拳头:“不然只在这里等着吗?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舒乐咬着嘴唇,劝道:“要不再等一段日子?我最近摸到七级法师的门槛了,等我突破到七级法师后,我和你一起去,咱们两个互相照应着,也更安全些。”

    迈尔斯想了想,点点头。

    除了舒乐,范思也表示自己愿意帮忙,但迈尔斯却没让他跟着去,只是让范思看好盖姆,别再惹出什么乱子——那家伙跑去睡觉前,真的抓了一队怪人回来开马戏团。那一队怪人还是小事,但他身后跟着的大批人马差点把大营拆掉一半。

    戴马斯是一点去冒险的念头都没有,如果盖姆在的话,盖姆大概会撺掇着他一起去,但盖姆这会在睡觉,迈尔斯开会根本就不喊他。

    散会之后,范思继续跟着戴马斯识字,这次讲的是他从特利多那里学来的有关于神明的知识。

    “神界是位于我们人界之上的另一个世界。人界的物质与神界有部分重叠,再加上群体思潮对神界的扰动,形成了最初的自然神。日与月之神,天空之神,海神,大地之神等等这些以具体物质命名的神祇,都属于自然神。

    “人们通过对神明的模仿,开始了修炼,并逐渐强大,直到突破临界,成为圣域,获得了进出神界的能力。圣域们建造了人神之桥,使神明可以来到人间。神明与圣域组成了众神议会,共同建立了统一帝国——现在看来,帝国的说法并不准确,因为那时统治国家的是众神议会而非某个帝王,但为了便于理解,咱们还是说统一帝国。在最开始,圣域并不被称呼为圣域,而是有着诸如半神,准神,下位神与原神等多种名字,直到统一帝国统一四海,才确定了正式的称呼:人格神——这是由于自然神有着神职与神性,而人格神,或者说圣域,更多的是人性。

    “神职,是神界对神明的认可与承认,拥有了神职,才会拥有改变神界的权利。为了在众神议会获得更多话语权,部分人格神开始谋划起自己的神职来,他们从一些概念而非具体物质上获得了自己的神职,从而拥有了改变神界的能力。诸如爱神,战争之神,复仇之神这些以概念命名的神祇,都属于这一类,也被称为概念神。

    “概念神还开创了魔法的修炼方式,所有的法师都源于对概念神的模仿。

    “最终,概念神撺掇了神界的控制权,奴役了自然神——这一事件代表着统一帝国步入了中期。

    “但新的人格神仍在不断产生,并与这些旧的神明产生矛盾。最终,在统一帝国末期,爆发了那场无名战争——或者说,弑神战争。

    “你知道我最后发现了什么吗?一个名字:卡岚!这个名字,曾出现在弑神战争中。根据特利多的说法,塞恩帝国的一些文献表明,卡岚曾是反抗神明的英雄,她带领着新生的人格神——那时已经改名叫圣域了,杀入了神界。具体的战况无人知晓,但后来人神之桥数十日都流淌着神血,最终被神血腐蚀倒塌,人界重归人的统治。嗨,你是不知道当我告诉他,空间裂隙的封印上写着‘卡岚’这个名字时,他的表情有多精彩……”

    戴马斯把手上的书本整理好,刚给范思讲了一遍后,他又有了一些新的思考与收获,准备回去记录下来。

    “戴马斯先生,我们这真的是虚度光阴吗?”范思问道,迈尔斯今天的话给了他不小的震撼。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大家都很享受这样的生活。

    如果迈尔斯知道范思会这么想的话,之前讲话时会更委婉一些。可惜烦躁影响了他的理智,让他没注意到范思的心情,没注意到自己在范思心中的地位。

    对于范思来说,关系亲近的人并不多。在旅馆中认识的以利亚,迈尔斯和舒乐,在旅馆外认识的戴马斯与盖姆,这就是他为数不多关系亲近的人了。

    戴马斯想了想,说:“至少对你来说,不是的。你看,你在认字,在进步,不是吗?我记得你之前还说,想成为一名法师?那认字可是基本功。你正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坚定前行,怎么能说是虚度光阴呢?”

    “您没有算上自己吗?”范思奇怪的问道。

    “研究历史,在正经法师看来还是多少有些不务正业的。”戴马斯不由苦笑道。

    “可您也是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坚定前行啊。”范思不解。

    戴马斯听了这话,长久的沉默起来,最后叹了口气:“我的目标……其实是成为一名七级法师,一名高级法师,研究历史,算是我逃避现实的方式吧。”

    “那您为什么……”

    “因为我的目标已经没意义了。”戴马斯摇了摇头,强作笑颜:“不过六级法师也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也够我快活潇洒了。七级法师,我都快六十岁了,已经不去想了。”

    范思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戴马斯拍了拍范思的脑袋:“没有目标的时候,逃避总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戴马斯离开后,范思收拾好众人的衣服——基本是他和盖姆的,别人都没有带换洗的衣服,准备拿去洗干净。

    事实上,有舒乐和戴马斯在,只要一个小法术就能把衣服清理得七七八八,没有一定要洗的必要。但一来法术清洁的效果比较一般,二来范思多年男仆的习惯让他隔几日不洗衣服就手痒,再加上在这边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他开始帮众人洗衣服。要不是大营里的士兵呆愣愣的,根本不理会范思的话语,他可能会把那些士兵的衣服也拿去洗了。

    洗衣服的地方在大营边缘,是一处喷泉,用魔法做出来的,整个大营只有这一处水源。范思曾向齐源询问过附近哪里有取水处,当时齐源带他来了这个地方,并告诉他:这是将军用魔法创造出来的。因为处在地狱里的人不会饥渴,无需饮食喝水,这边时常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但今天范思提着装满衣服的木桶过来时,却发现这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齐源先生。”范思离得远远的便打起招呼来。

    齐源抬头,见是范思过来,便朝旁边坐了坐,给范思留出空位来。

    范思靠近过去,取水,把衣服浸泡,然后取出,用皂角细细揉搓起来。

    洗衣服是个重复性劳动,无需投注太多心神,盖姆便开始观察起身边的齐源——齐源此时罕见的把手套从右手取了下来,正来回和自己的右手比划着。

    “今天打的怎么样?”范思问。

    “老样子,离把他彻底压垮就差一点,但差了那么一点,那就不算赢了。”

    “锤子哥这么厉害吗?”

    “很厉害,可以说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齐源说:“但终究还是个人,我们能看到赢的希望。”

    齐源回答完后,继续用手比划着自己的手套。范思见了不由好奇问道:“您在干什么呢?”

    “今天和锤子哥战斗时,身体被锤成肉泥了。”齐源说道:“后来身体修复时有些急躁,没太注意细节,双手似乎变大了一些,现在塞不进去手套了——当然,也可能是手套变小了些,我很难确定。”

    “手套也会受身体修复的影响吗?”范思颇感惊讶。

    “当然,死亡时贴身的衣物都会受到影响,会和身体一起修复,也会随着自己的意识产生变化。”齐源回道:“不然要不了几次,这地界就都得裸奔了。”

    “连衣服都会受影响……这是把衣服也看做身体的一部分了?真是怪异。”

    “和不死性比起来,这点怪异不算什么。”

    “您用这个特性强化过手套吗?”

    “当然,这手套一开始只是比较强的武器罢了,后来死得多了,每次强化一点,现在已经可以说是绝世神兵了。”齐源举着手套,递过来展示给范思看。

    范思把手擦干净,小心接过手套仔细看了看,这手套完全由金属铸成,五指在指尖缩成一个尖,形成利爪。范思试着掰了掰,完全掰不动那金属指头。

    “小心,很锋利,别被划伤了。”齐源提醒道。

    范思看过后把手套递还给齐源,问:“那您这会是打算做什么?砍掉自己的手,让他变小点,好能带上手套?”

    “我还没决定。”齐源摇了摇头,说:“到底是手套变小了,还是手变大了?我看不出来,所以一时没法决定。”

    范思看着齐源的手想了想,说:“我感觉是变大了一点。”

    “哦,谢谢。”齐源道一声谢,左手拿着手套,用锋利的指尖在手臂上一划,右手手臂便落到地面。他把手臂捡起重新装上,那手臂就微微缩小了一些。他带上手套试了试,正正好,于是如法炮制把左手也变小了一点——虽然左手不用带手套,但当初是和右手一起变大的,现在自然要一起缩小。

    “成了。”齐源拍拍手,颇感满意。

    “您为什么这么在意到底是哪个变了呢?”范思问道。

    “在这个地狱里,一切变化都在不经意间,所以我想保持最初的自己,保持自己不受到地狱的影响。”齐源扭头,看向大营的方向:“那些士兵,你应该能感觉出来吧?他们几乎快不算活着了,只是麻木的重复着每日的日常罢了。他们最初从我那里离开,来到这处大营时可不是这样。那时他们会笑,会哭,会难过会绝望。可现在呢?什么也不会!就是等着每天去死一次,然后回来继续呆坐着!他们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也许就是在某次修复身体时感到累了不想说话?也许是他们已经从意识里剔除了大部分对外界的反应?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变成那样。”

    范思一边揉搓着衣服,一边思考着齐源的话,等他终于说完后,不由问道:“那你的手套变了,算不算是最初的自己呢?”

    齐源蓦地呆愣在那里。

    范思只是随口一问,见齐源没有回答,便自顾自洗着衣服。一直到他把衣服洗完,拧干,重新放回木桶里,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时,齐源才终于开口说道:“也许我也变了。也许我也不是最初的自己了。宛如风化,看似没有改变,其实一切改变早已在漫不经心中完成。”

    范思回头,奇怪的看向齐源,他已经忘了自己之前随口提的问题了。

    但齐源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他站起身,朝着自己休息的地方径直离开,走到一半时突然又站住,回头对着范思说道:“对了,这座喷泉不是将军造的。将军造的喷泉已经干涸,这座喷泉是加德重新创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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