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因祸得福
灵汐见状，自是不得安心，再也躺不住，便勉力撑起身子，一个臂软，差点又直直摔在床上，原是数月来都不曾动弹过，身上都不会使力了。无奈硬是适应了片刻，总算回来些力气，赶紧试探着坐起身，下了床，一步一步艰难着，也朝着阳明宫的方向过去了。
见着九烨，早已不似由来那般精神，虽较着铜笼狱归来时恢复了很多，但依旧能看出内里还是有些虚弱。最是嘴角一抹拭去的血迹还留有些不易察觉的痕迹，怎不叫人揪心。
“灵汐，你醒了？怎不好生调养，下床干什么！”一屋子的人，在九烨眼里皆是寻常，唯独灵汐的出现，令他担心不已。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令我省心！这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你们俩是合起伙来，堪堪要累死我还是怎的！”莫斯年见着九烨半伤的病态已是心焦，再转身见着走路都费劲的灵汐又杵在门口，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更泛起愁来，却是拿这二人全没有办法！
“殿下，我没事儿了。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灵汐见着九烨这状况，亦是揪心，也瞬间乖巧了许多，试探地问着，第一次开始懂得关心别人。
“还不是因为你！”莫斯年哪还有好气对她，安顿好九烨稳坐下来，理着一旁早备下的药箱，为九烨施诊。本还想接着说下去的，但见九烨又有些不忍，便也只好收了言，不再为难灵汐。
“都是我不好，殿下！灵汐以后再也不敢了……”灵汐在还昏迷的时候就恨不能早早对九烨认错了，眼下又见着九烨这般憔悴，又听得莫斯年的埋怨，更何况这小妖也是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的生死，自是再难抑着心里的无尽委屈和愧疚，上前一把扑在九烨脚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止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了。
“你这小妖，怎这般爱哭。”九烨眼见着灵汐哭嚎得惹人心疼，只得轻轻抚着灵汐枕在他膝上的小脑瓜，依旧有些无措，不知怎么哄她。
“好啦，别哭了，这小妖哪儿来的这么些力气，吵死啦！诚心不让你家殿下片刻安生是吧！”莫斯年惊于灵汐的哭嚎竟能这么大声，还没完没了的！他最是受不了这般唧唧歪歪，见得此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妖也就是昏在床上的时候最不讨人嫌！心里虽有些烦厌，但也确是被这小妖实打实的赤诚之心打动了。
灵汐原本还有好多好多的委屈没哭完呢，一听得莫斯年出言，立时收了声，连连拭去满脸的泪水，只敢小声儿抽泣。却赖赖抱着九烨的膝头，不肯松手。
九烨轻轻挣了两下，怎也挣不脱灵汐赖在膝上的小脑袋瓜。偏偏这殿里还这么多人盯着，窘得九烨面上好生为难，连内里的伤痛都顾不得了。
悉心给九烨施了药的莫斯年见着这般，便也算是消了气，竟还忍不住取笑起九烨的窘迫来。
“你这小妖，竟还粘人得很！既也知道心疼你家殿下，别只在嘴上说着没咸淡的空话。今后，就交由你来每日伺候你家殿下，看你敢不经心！”莫斯年一脸正经，可不是在跟灵汐玩笑。
“真的吗？！”灵汐抬起泪眼，见着莫斯年不似虚言，赶紧如擂鼓般点着头，“灵汐必定好好照顾殿下，绝不敢有一丝懈怠！”这般乖巧，恐是整个云中阁都不曾有人见过。
莫斯年本也是放心不下灵汐毛手毛脚的照顾不好九烨。可奈何自己原本奉命要闭关炼出的丹药，自那日月圆之夜，已因着云中阁的这两位小祖宗一再出状况，拖欠了数月。若不是实在担心九烨此番出关有难，莫斯年早该回去的，如今终于盼得九烨提前出关，虽有些损耗，却也不是大事，只需留足丹药，再精心照料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常。而那边厢，他若再不赶回药王殿将这批丹药炼出来，怕是整个药王殿都要受累。
再纵眼瞧这云中阁之中，可堪照料九烨的人选，除过临渊和飞渡两位仙侍毕竟不是仙婢，由来只能做些不必经心的粗使活计。也就只有这灵汐小妖还能勉强做些细碎使唤。虽不可能如莫斯年亲自照料来得精细，但眼下又能到哪里去寻来合适的仙婢呢，更何况若再遇了九烨犯疾，岂不又要伤及无辜性命，又要害九烨负罪。思来想去，也只好以这小妖担这重任，想来这小妖念着九烨舍命救她的恩情，自是不会怠慢了九烨的。至于能否伺候得妥帖，九烨自己选的灵宠，也只有他自己受着了。
“只那纳阖殿里拘着的小鱼我便一道带走了，一来那臭鱼一无是处不说，反还十足聒噪，留在这儿徒给你家殿下增烦扰，二来我正好捉它来吐珠炼丹，总算教它积些功德。”莫斯年分明是看中锦辰心性纯善，又是个修行的好苗子，有意借此机会带回去好生栽培，却偏要在嘴上说得这般不经心。
“……”灵汐还有些犹豫，抬眼问询九烨，见得殿下点头，便只好答应了莫斯年，还颇有些不舍地叮嘱他：“药仙可要好生待他，小鱼自落在京华，还从未与我分别过……”
“啰嗦！你只管尽心照料你家殿下便是，它若也似你这般处处错笨，本仙就直接把它扔进丹炉里烤成鱼干倒也落得清静了。”莫斯年哪有耐心待灵汐左右思量得没完，故意丢下一言戏弄她，便幻身而去了。空惹得灵汐白白担心了半晌。
***
不曾想，灵汐虽然平日里练起功法毛手毛脚的，但服侍九烨这个病人确是实实在在的经心。每日里煎药、送茶全部亲力亲为，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必临渊、飞渡一旁相助，反倒真如莫斯年思量的，灵汐较着他们俩更要细心得多。药汤熬好，灵汐每每总要小心吹温了才一点点亲自喂九烨服下的，就连九烨服了药睡下，灵汐也是蹲在九烨的榻边整夜守着寸步不离。
但因着九烨提前出关，调息不畅，迟迟未能全然恢复仙灵，时常内力不支，困顿无力，故而每日一服下汤药，总有大半日都是昏沉沉睡着的。灵汐白日里，虽守着九烨不敢离开，确也是无所事事，又没人搭理她，实在无聊得很。
“《万劫录》？”灵汐好不容易翻找出那本上次从香火琳宫拿来的，封皮略有些破旧的册子，不免有些不解，那香火琳宫的月老不应是掌管六界姻缘的吗？怎么写本书要取这么个吓人的名字，听上去好像是要万劫不复了似的，真是奇怪。
灵汐堪堪翻了翻这话本，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虫蛀鼠咬的，边角都不怎么齐整了，看来写就出来也有些年头了。再抬眼看看还睡着的九烨，根本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等到下次服药又要好几个时辰呢。算了，管它什么万劫千劫的，能打发时间便是好的。
这般想着，便兴趣盎然地正式翻开了这本老旧的话本，更随手变出一小盘莲子放在身边，伴着正午时分穿过阳明宫窗栏晒进寝殿的温暖天光，灵汐倚靠在九烨床榻之下，一边吃着清甜莲子，一边沉浸在亘古流传的情话故事里，真是难得的惬意、宁静。
但见灵汐看得出神，全被话本里的故事带走了思绪，一会儿笑意开怀，一会儿怅然泪涌，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又捶胸顿足的，单单看她一人，也足够演上整台的戏了。最奇妙的是，别看这《万劫录》不过一本薄薄的册子，却是纳六界万世之悲欢于一卷。天地六界，无论是谁，只要翻开了，便是怎么也读不完的，更何况这里面的故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比一个耐人寻味，一个比一个扣人心弦，教人根本挪不开眼，更不舍得漏掉一字一句。最是这《万劫录》里每每一段旷世奇缘终结之际，月老批注的简短判词，更绝可称得上是字字珠玑，句句血泪，简直就是道尽天地情与痴，参破世事恨与愁啊！
灵汐这个没见过世面，更不懂情爱的小丫头哪里看过这么好看的话本，自然对这本书爱不释手，更忍不住每每都把自己代入其中，总觉得千般际遇都好像自己也跟着戏中人从头至尾经历了一番似的，不仅感同身受，而且动心动情。全没留意天光早已换了夜幕，而身旁榻上的九烨也早已醒来多时了。
“这个柳逸卿！你倒是回头啊，你那心上人就在渡口，就在渡口呢！”不知是哪段故事看得太过动情，灵汐竟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看样子是真真替故事里的有情人着急呢。
“谁是柳逸卿啊，天宫哪来的渡口？”九烨已经撑起身子盯着灵汐半天了，见她还沉浸在没有尽头的话本里不出来，只得冷冷一言，叫醒她。
“哎呀，就是这个风流半妖嘛……”灵汐还有些不耐烦，稀里糊涂地接上九烨的话，说到一半，才觉出不对劲儿，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九烨，一脸被发现了的尴尬神情。
“看够啦？”九烨见着灵汐一脸悻悻然地放下话本，知道她近日在旁侍疾不易，便也不为难她。
“嗯，殿下，我，我这就去给你端药来。”灵汐不敢怠慢，连忙出去寝殿，把药汤热了热，送至九烨手边。
九烨既能起身，确也不必灵汐喂药了，便接过来一口气灌了进去。虽说九烨身经百战，但这莫斯年的药也不知是用什么方子配的，真是越来越苦了，偏偏九烨自持身为太子、身为战神，怎能怕苦，所以每每都只能面无表情地忍了，尤其是莫斯年在的时候。可这穿肠的苦水却愈发绵延不绝，经久不散，而九烨也当真是有苦难言。
幸好瞥见灵汐刚刚看书时食盘里还剩下几颗莲子，九烨索性趁灵汐没留意，施力吸入掌中，偷偷含在嘴里。果然，这莲子甜而不腻，软糯无芯，原本九烨口中的浓浓苦涩瞬间就被这几颗小小的莲子消解了。怪不得那锦辰周身艳丽鳞彩，想来皆是因着常食灵汐的糖莲子所致。
侍奉完九烨用药，灵汐便麻利地将一应器具全收拾妥当。见着九烨又要躺下休息，灵汐心中自是欢喜的，毕竟九烨一睡下，她便又可以接着看她的《万劫录》了。这般想着，灵汐便更殷勤地伺候九烨缓落下身子枕好躺平，又跪在床边，探身在床榻之内，为九烨扯过被褥，平整整盖在九烨身上。
却正是这将就未就的一瞬，灵汐垂在肩头的一缕青丝随之滑落，正轻扫在九烨眼眸处。
九烨顿觉不适，轻眨了眨眼，无用，又见灵汐仍极专心地整理着床褥，根本没有留意于此，而九烨既已躺好也不愿再动，索性一个施法，隔空取了自己平日用惯的一支清露玉钗迅疾绾了灵汐的垂发，直接插在灵汐发端。
这一举动，确是令灵汐十足的意外！正梳理床褥的身子突然定在那里，竟然有些僵住了，不觉满脸羞涩，不敢相信似的试探着抚了抚突然被戴在她头上的清露玉钗，果然在呢！怎不心中窃喜，这情景，跟刚刚读到的“黎王孙罗帐赠金钗”那一回一模一样！灵汐瞬间在脑海中闪现出故事里黎王孙与抚琴女私定终身，奔逃四海，最终觅得世外桃源厮守终老的情形，那故事实在是太唯美了。
灵汐脑中回味着故事，面上也不自觉浮现出一份痴醉，看得九烨一阵莫名：这小妖，怎么回事儿？
“咳！”见她还不收敛，九烨只好轻咳一声，一脸无奈。
“哦，哦，殿下，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灵汐还在边上守着。”忽而听得九烨声响，灵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尴尬模样，忙收了架势，赶紧下了床塌，笼好帘幔，缩回她的小角落里低着头再摸摸头上的玉钗，接着害羞去了。
见着九烨，早已不似由来那般精神，虽较着铜笼狱归来时恢复了很多，但依旧能看出内里还是有些虚弱。最是嘴角一抹拭去的血迹还留有些不易察觉的痕迹，怎不叫人揪心。
“灵汐，你醒了？怎不好生调养，下床干什么！”一屋子的人，在九烨眼里皆是寻常，唯独灵汐的出现，令他担心不已。
“哎呀，你们两个，真是没一个令我省心！这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你们俩是合起伙来，堪堪要累死我还是怎的！”莫斯年见着九烨半伤的病态已是心焦，再转身见着走路都费劲的灵汐又杵在门口，登时气不打一处来，不禁更泛起愁来，却是拿这二人全没有办法！
“殿下，我没事儿了。你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灵汐见着九烨这状况，亦是揪心，也瞬间乖巧了许多，试探地问着，第一次开始懂得关心别人。
“还不是因为你！”莫斯年哪还有好气对她，安顿好九烨稳坐下来，理着一旁早备下的药箱，为九烨施诊。本还想接着说下去的，但见九烨又有些不忍，便也只好收了言，不再为难灵汐。
“都是我不好，殿下！灵汐以后再也不敢了……”灵汐在还昏迷的时候就恨不能早早对九烨认错了，眼下又见着九烨这般憔悴，又听得莫斯年的埋怨，更何况这小妖也是从未经历过如此惊心的生死，自是再难抑着心里的无尽委屈和愧疚，上前一把扑在九烨脚边，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止不住地号啕大哭起来了。
“你这小妖，怎这般爱哭。”九烨眼见着灵汐哭嚎得惹人心疼，只得轻轻抚着灵汐枕在他膝上的小脑瓜，依旧有些无措，不知怎么哄她。
“好啦，别哭了，这小妖哪儿来的这么些力气，吵死啦！诚心不让你家殿下片刻安生是吧！”莫斯年惊于灵汐的哭嚎竟能这么大声，还没完没了的！他最是受不了这般唧唧歪歪，见得此番，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这小妖也就是昏在床上的时候最不讨人嫌！心里虽有些烦厌，但也确是被这小妖实打实的赤诚之心打动了。
灵汐原本还有好多好多的委屈没哭完呢，一听得莫斯年出言，立时收了声，连连拭去满脸的泪水，只敢小声儿抽泣。却赖赖抱着九烨的膝头，不肯松手。
九烨轻轻挣了两下，怎也挣不脱灵汐赖在膝上的小脑袋瓜。偏偏这殿里还这么多人盯着，窘得九烨面上好生为难，连内里的伤痛都顾不得了。
悉心给九烨施了药的莫斯年见着这般，便也算是消了气，竟还忍不住取笑起九烨的窘迫来。
“你这小妖，竟还粘人得很！既也知道心疼你家殿下，别只在嘴上说着没咸淡的空话。今后，就交由你来每日伺候你家殿下，看你敢不经心！”莫斯年一脸正经，可不是在跟灵汐玩笑。
“真的吗？！”灵汐抬起泪眼，见着莫斯年不似虚言，赶紧如擂鼓般点着头，“灵汐必定好好照顾殿下，绝不敢有一丝懈怠！”这般乖巧，恐是整个云中阁都不曾有人见过。
莫斯年本也是放心不下灵汐毛手毛脚的照顾不好九烨。可奈何自己原本奉命要闭关炼出的丹药，自那日月圆之夜，已因着云中阁的这两位小祖宗一再出状况，拖欠了数月。若不是实在担心九烨此番出关有难，莫斯年早该回去的，如今终于盼得九烨提前出关，虽有些损耗，却也不是大事，只需留足丹药，再精心照料些时日便可恢复如常。而那边厢，他若再不赶回药王殿将这批丹药炼出来，怕是整个药王殿都要受累。
再纵眼瞧这云中阁之中，可堪照料九烨的人选，除过临渊和飞渡两位仙侍毕竟不是仙婢，由来只能做些不必经心的粗使活计。也就只有这灵汐小妖还能勉强做些细碎使唤。虽不可能如莫斯年亲自照料来得精细，但眼下又能到哪里去寻来合适的仙婢呢，更何况若再遇了九烨犯疾，岂不又要伤及无辜性命，又要害九烨负罪。思来想去，也只好以这小妖担这重任，想来这小妖念着九烨舍命救她的恩情，自是不会怠慢了九烨的。至于能否伺候得妥帖，九烨自己选的灵宠，也只有他自己受着了。
“只那纳阖殿里拘着的小鱼我便一道带走了，一来那臭鱼一无是处不说，反还十足聒噪，留在这儿徒给你家殿下增烦扰，二来我正好捉它来吐珠炼丹，总算教它积些功德。”莫斯年分明是看中锦辰心性纯善，又是个修行的好苗子，有意借此机会带回去好生栽培，却偏要在嘴上说得这般不经心。
“……”灵汐还有些犹豫，抬眼问询九烨，见得殿下点头，便只好答应了莫斯年，还颇有些不舍地叮嘱他：“药仙可要好生待他，小鱼自落在京华，还从未与我分别过……”
“啰嗦！你只管尽心照料你家殿下便是，它若也似你这般处处错笨，本仙就直接把它扔进丹炉里烤成鱼干倒也落得清静了。”莫斯年哪有耐心待灵汐左右思量得没完，故意丢下一言戏弄她，便幻身而去了。空惹得灵汐白白担心了半晌。
***
不曾想，灵汐虽然平日里练起功法毛手毛脚的，但服侍九烨这个病人确是实实在在的经心。每日里煎药、送茶全部亲力亲为，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根本不必临渊、飞渡一旁相助，反倒真如莫斯年思量的，灵汐较着他们俩更要细心得多。药汤熬好，灵汐每每总要小心吹温了才一点点亲自喂九烨服下的，就连九烨服了药睡下，灵汐也是蹲在九烨的榻边整夜守着寸步不离。
但因着九烨提前出关，调息不畅，迟迟未能全然恢复仙灵，时常内力不支，困顿无力，故而每日一服下汤药，总有大半日都是昏沉沉睡着的。灵汐白日里，虽守着九烨不敢离开，确也是无所事事，又没人搭理她，实在无聊得很。
“《万劫录》？”灵汐好不容易翻找出那本上次从香火琳宫拿来的，封皮略有些破旧的册子，不免有些不解，那香火琳宫的月老不应是掌管六界姻缘的吗？怎么写本书要取这么个吓人的名字，听上去好像是要万劫不复了似的，真是奇怪。
灵汐堪堪翻了翻这话本，里面的纸页已经泛黄，虫蛀鼠咬的，边角都不怎么齐整了，看来写就出来也有些年头了。再抬眼看看还睡着的九烨，根本没有要醒来的迹象，等到下次服药又要好几个时辰呢。算了，管它什么万劫千劫的，能打发时间便是好的。
这般想着，便兴趣盎然地正式翻开了这本老旧的话本，更随手变出一小盘莲子放在身边，伴着正午时分穿过阳明宫窗栏晒进寝殿的温暖天光，灵汐倚靠在九烨床榻之下，一边吃着清甜莲子，一边沉浸在亘古流传的情话故事里，真是难得的惬意、宁静。
但见灵汐看得出神，全被话本里的故事带走了思绪，一会儿笑意开怀，一会儿怅然泪涌，一会儿义愤填膺，一会儿又捶胸顿足的，单单看她一人，也足够演上整台的戏了。最奇妙的是，别看这《万劫录》不过一本薄薄的册子，却是纳六界万世之悲欢于一卷。天地六界，无论是谁，只要翻开了，便是怎么也读不完的，更何况这里面的故事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比一个耐人寻味，一个比一个扣人心弦，教人根本挪不开眼，更不舍得漏掉一字一句。最是这《万劫录》里每每一段旷世奇缘终结之际，月老批注的简短判词，更绝可称得上是字字珠玑，句句血泪，简直就是道尽天地情与痴，参破世事恨与愁啊！
灵汐这个没见过世面，更不懂情爱的小丫头哪里看过这么好看的话本，自然对这本书爱不释手，更忍不住每每都把自己代入其中，总觉得千般际遇都好像自己也跟着戏中人从头至尾经历了一番似的，不仅感同身受，而且动心动情。全没留意天光早已换了夜幕，而身旁榻上的九烨也早已醒来多时了。
“这个柳逸卿！你倒是回头啊，你那心上人就在渡口，就在渡口呢！”不知是哪段故事看得太过动情，灵汐竟忍不住嘀咕了一声，看样子是真真替故事里的有情人着急呢。
“谁是柳逸卿啊，天宫哪来的渡口？”九烨已经撑起身子盯着灵汐半天了，见她还沉浸在没有尽头的话本里不出来，只得冷冷一言，叫醒她。
“哎呀，就是这个风流半妖嘛……”灵汐还有些不耐烦，稀里糊涂地接上九烨的话，说到一半，才觉出不对劲儿，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九烨，一脸被发现了的尴尬神情。
“看够啦？”九烨见着灵汐一脸悻悻然地放下话本，知道她近日在旁侍疾不易，便也不为难她。
“嗯，殿下，我，我这就去给你端药来。”灵汐不敢怠慢，连忙出去寝殿，把药汤热了热，送至九烨手边。
九烨既能起身，确也不必灵汐喂药了，便接过来一口气灌了进去。虽说九烨身经百战，但这莫斯年的药也不知是用什么方子配的，真是越来越苦了，偏偏九烨自持身为太子、身为战神，怎能怕苦，所以每每都只能面无表情地忍了，尤其是莫斯年在的时候。可这穿肠的苦水却愈发绵延不绝，经久不散，而九烨也当真是有苦难言。
幸好瞥见灵汐刚刚看书时食盘里还剩下几颗莲子，九烨索性趁灵汐没留意，施力吸入掌中，偷偷含在嘴里。果然，这莲子甜而不腻，软糯无芯，原本九烨口中的浓浓苦涩瞬间就被这几颗小小的莲子消解了。怪不得那锦辰周身艳丽鳞彩，想来皆是因着常食灵汐的糖莲子所致。
侍奉完九烨用药，灵汐便麻利地将一应器具全收拾妥当。见着九烨又要躺下休息，灵汐心中自是欢喜的，毕竟九烨一睡下，她便又可以接着看她的《万劫录》了。这般想着，灵汐便更殷勤地伺候九烨缓落下身子枕好躺平，又跪在床边，探身在床榻之内，为九烨扯过被褥，平整整盖在九烨身上。
却正是这将就未就的一瞬，灵汐垂在肩头的一缕青丝随之滑落，正轻扫在九烨眼眸处。
九烨顿觉不适，轻眨了眨眼，无用，又见灵汐仍极专心地整理着床褥，根本没有留意于此，而九烨既已躺好也不愿再动，索性一个施法，隔空取了自己平日用惯的一支清露玉钗迅疾绾了灵汐的垂发，直接插在灵汐发端。
这一举动，确是令灵汐十足的意外！正梳理床褥的身子突然定在那里，竟然有些僵住了，不觉满脸羞涩，不敢相信似的试探着抚了抚突然被戴在她头上的清露玉钗，果然在呢！怎不心中窃喜，这情景，跟刚刚读到的“黎王孙罗帐赠金钗”那一回一模一样！灵汐瞬间在脑海中闪现出故事里黎王孙与抚琴女私定终身，奔逃四海，最终觅得世外桃源厮守终老的情形，那故事实在是太唯美了。
灵汐脑中回味着故事，面上也不自觉浮现出一份痴醉，看得九烨一阵莫名：这小妖，怎么回事儿？
“咳！”见她还不收敛，九烨只好轻咳一声，一脸无奈。
“哦，哦，殿下，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灵汐还在边上守着。”忽而听得九烨声响，灵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尴尬模样，忙收了架势，赶紧下了床塌，笼好帘幔，缩回她的小角落里低着头再摸摸头上的玉钗，接着害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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