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底兄,底兄!”宋元真慌慌张张的跑进中军大帐,把正在跟总备营几个文官说话的底长宗吓了一大跳。

    “如何?魏军有动静?”底长宗连忙站起来,就要拿一旁边帅旗。

    “不是……”宋元真缓了口气:“是荀若,半个时辰以前她的督军五营就有动静,下面来报我还没在意,刚才她以巡查防务为名,忽然闯到肃之那里把他给抓起来了,左卫营的人能干吗?直接抄家伙跟荀若的人马对峙上了,要不是左卫的何监军拦着,差点打起来呀。我刚想过去稳住局势,结果荀若又去上京营把仝将军也抓了起来,现在前军乱成了一锅粥,她抓着两个人,直奔这里来了,我带了卫队赶忙过来,又让人去通知义廉安化他们,估计马上到了,你现在是北军主心骨,你先撤出到后军那里,我来挡住荀若。”说罢拉起底长宗就要走。

    “哎哎哎……”底长宗连忙站定,挣脱道:“宋兄,这等大事事关北军安危,我怎么能能临阵逃脱呢?你刚才说荀若抓了肃之和文闵?”

    “何止呀?”宋元真几乎急得要落泪了:“她正在奔着中军大帐来,你说她下一步不是冲你还是冲谁?”

    底长宗挣脱了宋元真,摇头道:“那我更不能走了,现在情势尚不清晰,又事关两名主将的安危,万一防务出了问题,任谁都脱不了干系。”

    “底兄,你这是何苦呢?不管荀若出于什么目的,总之来者不善,那……”宋元真话还没落音,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兵器甲胄碰撞之声,似乎有大队人马赶到,他暗叫不好,还没待他反应,此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来:“去,把底将军请出来问话。”

    “不必麻烦了!”底长宗大喝一声,看了一眼宋元真,揭开帐门走了出去,宋元真看劝说不通,只得跟着他出去。只见门外宋元真带来的一些人已经将围在大帐旁边,而周围被督军府带来的几千号兵士围得水泄不通,荀若骑着马立在不远处,旁边跪着五花大绑,犹自叫骂不休的李肃之,仝文闵两人。底长宗长出一口气,朝着荀若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军师,战时擅自缉拿各部主将,你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荀若笑着回答道:“应该是他们两个意欲何为,今日我手下军探来报,说近日总有些个生人赶着车马进出北军,我叫人去细察,发现这些人来了都是李将军和仝将军接待,在军帐里谈话一说就是好几个时辰,我叫人把他们的车马翻开,东西是找不到了,撕开的封条写着”鸿通商号“,那不是周国的大商家吗?这些人明明就是周军密探,来策反我军主将的,所以我当机立断,趁他们还没里应外合,就将此二人拿下,这是在帮您和大将军的忙啊。”

    这下轮到底长宗笑了:“荀若,你就算要借机滋事,也找个像样点的理由,我们的粮草兵器从上个月就由洛阳委托商队过来送一部分了,鸿通商所分号遍布天下,你随便拿一个就是周军密探吗?好不荒唐!”

    “佩服佩服!”荀若笑着拍手说道:“这两位都是底将军同袍多年的生死兄弟,这节骨眼儿上您还能据理力争,一会儿我让他们人头落地,看你还拿出什么道理抖落?”说罢挥了挥手,身旁两个校尉拔出长刀,架在了李肃之二人的脖颈。

    “荀若!”李肃之丝毫不怯,大吼道:“你敢擅杀北军大将,你以为君上会饶了你吗?”

    “是呀。”荀若冷笑道:“只可惜君上饶不饶的了我,你恐怕是看不到了。”

    “那好呀,你记住荀若,今天你要是杀不了我,来日一定让你人头落地!”李肃之双眼几乎喷出火来。

    “噢呦。“荀若一副吓坏的样子:“要是咱大汉论放狠话为名将良将,肃之将军一定是第一。”

    “等等,等等。”底长宗连忙阻止,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太莫名其妙了,他迅速冷静下来,向荀若问道:“军师,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咱们在外同处北军,在内同是大汉的臣子,不必刀剑相向让别家看笑话吧?”

    “有道理。”荀若同意的相当爽快,听到这话瞬时底长宗怒火攻心,原来荀若就是有目的而来,什么周军密探都是借口。

    “底将军,北军军资金还剩多少?现在哪里?”荀若直接问道。

    “在下不知。”底长宗矢口否认:“我只是代理平阳关防务,军资金相关重大,想知道只能去问上将军了。”

    “那就皆大欢喜了!”荀若顿时眉开眼笑:“那既然你只是代理平阳关的防务,那就让开吧,我要去中军帐中搜寻军资金在哪。”

    “军师!”底长宗忍无可忍,大吼道:“军资金是北军的命脉,是留着备不时之需的,您今天兜这么大圈子居然是为了这笔钱吗?您觉得我会让您进去吗?”

    “正是因为他是命脉,所以我要拿它救北军的性命。”荀若正色道:“如果你不让开,那别怪我不顾同僚情谊,虽然并不多吧,宁缺毋滥嘛。”

    话音刚落,荀若身后闪出十多个校尉,为首的是督军府左郎中执事何麟,荀若将马鞭拿在手里来回拍打,何麟带着人朝着底长宗一步步靠近。宋元真眯起眼睛,抽出长刀正想上前,却被底长宗伸手拦住,底长宗冷冷的看向荀若,对她说道:“就凭这些人想过我这一关?“

    荀若做了个无所谓的表情,何麟接过亲兵递过的长戟,拱手道:“底将军,得罪了。“说罢长戟戟尖向下,猛地向底长宗下盘刺去,底长宗反应极快,向右腾挪一小步躲开锋芒,右腿飞快地向长戟戟身踢去,这一脚力度甚大,何麟的长戟差点脱手飞出,还好他及时握住兵器才未出丑,但还是后退了几步,本以为必定震飞长戟的底长宗微微一怔,赞道:“好!”何麟重新握定兵器,屏气凝神,忽地向前疾冲几步,戟尖朝着底长宗左膀刺去,底长宗又是极快的向右闪避,左手一下子握住戟杆顺势一拉,右脚又是同样飞出踢向何麟的臂膀,何麟被迫撒开长戟,连忙侧身曲开双臂同时格挡,岂料双臂一痛,整个人被腿力扫飞了出去,幸而将将落地之时翻转身子单手撑起,底长宗也没有趁势追击,反手将长戟掷出,钉在了半跪在地上的何麟面前。何麟连攻两招,底长宗空手抓戟反踢再掷戟,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一旁的荀若面无表情,心中却大为震惊,她虽然不懂武功,但也不理解为何底长宗能在向一个方向移动的同时再逆势踢出那么大的力道?与此同时,何麟站起身来拔出身前的长戟,已经自知不是对手,于是向后面的几个小校使了个眼色,几个人成环形逼近底长宗,底长宗摇了摇头,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几千兵将的目光都集中在中军帐前这几个人身上,现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忽然,底长宗猛地向左前方跨出一步,目光凛凛盯住了面前的一名校尉身上,这名小校被底长宗的眼神一瞪,顿时心里发怵,身体不由得向后微微移动,正当何麟等人以为底长宗要发难时,却没料到底长宗身后的宋元真将自己手中长刀一横,直愣愣的向荀若那个方向投射过去。变故突起,许多人都同时大喊:“军师当心!”,却已经来不及了,荀若脑袋一空,明知刀向自己飞来却不知所措的呆住了,正当许多人以为荀若要中刀落马时,那柄长刀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荀若身边,“当”的一声树在了地上。旁边李肃之早在宋元真掷刀之时,一个肩膀撞开了身后的校尉,一个翻滚到了长刀之处,绑起双手绳索快速向刀刃一划断开,反手持刀也劈开了脚上的绳索。其实李肃之由于行动不便,再加上胳膊本身有箭伤,发力有度,撞开那名小校的劲道远没有很大,校尉被撞开后也是反应过来持刀跟上,但要阻止李肃之断开绳索必须是持刀伤他,这名小校终究是不敢真的伤了北军主将,那霎那间一个犹豫让李肃之挣脱了束缚。李肃之解开绳索后单手持刀,周围兵士已经反应过来,一齐朝他攻来,但李肃之离荀若不过五六步的距离,长刀在手后李肃之向右冲去。荀若并非战将,没有丝毫临阵应变的功夫,被李肃之左手抓住背后的衣服,一个用力反扯拉下马来,右手长刀顺势跟上,架在了荀若颈间,何麟大惊,持戟抵住了仝文闵的后背,向李肃之大喊:“放开军师,不然叫仝将军命丧当场!”

    李肃之又将刀刃贴近了荀若白稚的脖颈几分,荀若已经感觉到冰凉锐利的刀锋抵住了自己,平时根本没经过这阵仗的她吓得嘴唇发抖,根本说不出话来,何麟见荀若怕成这样,顿时没了底气,抵住仝文闵后背的长戟松了不少。督军府的府丞韩令广向何麟轻轻摆手,示意他放开仝文闵,何麟看看被挟持的荀若,又看看韩大人,被迫抽出腰间短刀,解开了仝文闵的绳索。李肃之看仝文闵被放开,感激的看了一眼韩令广,接着朝仝文闵使了个眼色,驾着荀若一起向底长宗靠近。底长宗看二人安全走到这里后,顿时松了一口气,李肃之也将刀放了下来,荀若在刀离开自己脖子的时候也是惊魂未定的喘了几口气,脚下颤颤巍巍差点没站稳,底长宗转过身来面向荀若,低声说道:“军师,事情闹成这样被迫不已,咱们让各自部下回营,有事咱们私下再议,如何?”

    荀若不知所措,只能点点头,努力站定向前走了几步,声音略带颤抖的喊道:“韩大人,带大家先回营,我和底将军有要事相商,今天的事情权当误会,晚上开锅给大伙吃顿好的,荀若惭愧,让大家白费了这许多功夫。”

    韩令先点点头:“大人无需自责,在下留一个营的弟兄在外面候着您,您在里面安心议事。”说罢朝营将王援说道:“王将军辛苦在此接应军师。”王援拱手领命,韩令先朝着大队人马一摆手,督军五营的将士有序的撤离了中军大帐四周。底长宗见督军府的人后撤完毕,也对宋元真说道:“宋兄,让张瑜他们不用来了,回各自阵中待命吧。”宋元真点点头,跟身旁一名小校说了几句话,小校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底长宗向荀若说道:“军师,请您移步中军帐,咱们把今天的事情坐下来说一说。”说罢也不等荀若回答,便朝着中军大帐走去。荀若这时心下稍安,但终究还是后怕,双脚一走路有些不听使唤。宋元真跟在底长宗身后走的稍晚,见了这一幕,向总备营的一名管理文书账面的女校尉摆了摆手:“柳霁,扶军师去帐中坐下。”柳霁“是”了一声,走到荀若身旁扶住她的身子,就这样,荀若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走进了中军大帐。底长宗进去后并没有做到帅案,而是坐到了帅案左手第一张椅子上,随后进来的宋元真等人也依次落座,柳霁把荀若慢慢的扶到对面的椅子上,荀若坐下后心情稍安,向她点点头,柳霁向底长宗一拱手,便退出了大帐。

    荀若有些不自在,毕竟自己被自己亲自抓住的人捉刀横在了脖子上,还是那么多人看着的情况下,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帐内一片安静,自己连对面的呼吸声似乎都可以听到。李肃之将目光投向荀若,说道:“今天如果军师是在敌阵,肃之断无生还可能,可惜咱们终归同属一家,时也幸也,军师也不要过于悲观。”

    荀若向椅背坐了坐,向他说道:“李将军说的不错,是我冒失了,小瞧了各位。”

    底长宗微微摇头:“这不是谁小瞧谁的问题,军师,就跟您说的一样,我觉得这是误会,现在您可以说说,您为什么要兴师动众要索取北军的军资金呢?”

    荀若有些无奈,叹道:“我今日去魏军和谈,魏国上将军言道如果有十万金,他们就退兵,不再犯境,如若没有,那就猛攻平阳关,明天送去一万金,他们就退出平阳的地界。“

    宋元真听言笑了:“十万金,魏人真敢开口呀。“

    底长宗却若有所思,继续问道:“那么,您打算答应这个条件?“

    荀若点点头,坚定的说道:“一定要答应,我们没有能力去跟魏军消耗下去,平阳关是凉州跟魏国接壤的门户,周国从前年开始就对陈国和宣国的争斗进行调略,无论哪一方胜出,周国必定借机打开去通州的道路。如若凉州的平阳关再一开,后果如何需要我向您解释吗?我们总说大汉雄踞七州之地,非天而不可逆也,而凉州兵强马壮,根本无需担心小小的魏国。可此阵关乎的是北军数万兵马,是我们自己的同袍兄弟,现在可以用财力去解决战事的窘境,为何不可呢?”

    底长宗皱起眉头反问道:“那北军战事失利,又向魏人送去十万金之多,又何谈颜面呢?”

    荀若苦笑道:“将军,打仗和邦交原本就是两件事情,送钱决定的只是是非与否,除此之外它不干任何事情。”

    底长宗听罢低头不语,宋元真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也是一言不发。荀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正欲继续开口说服,不料沉思一会儿的底长宗忽然说话了:“可以,军师,我可以把军资金交给您去跟魏军交涉退军。”

    荀若恍惚间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她睁大了眼睛看着底长宗,磕磕巴巴的重复道:“底将军,您,您方才说什么?“

    底长宗不可置否的耸耸肩:“您刚才已经听到了,军资金现在总备营处,总共还有七千多金,我只能给您五千,长运商会在运江城的睐东县有一家很大的分号,距我们驻军不算太远,今晚我就让人连夜前去向商号的人借一些金凑足总数,这样一万金就有了。”

    荀若站起身来,向底长宗深深一鞠:“将军大义也,荀若巧私令公,直至今日才觉如此狭隘,真真有愧于诸公。”说完又垂首向李肃之、仝文闵二人:“今日之事,在下自当在北军军议之时陈清事实,还二位将军清白,若有罪责,荀若甘受领之。”

    “好了军师。”底长宗笑了笑:“这件事以后再议,一会儿我就让人点清金数给您送过去。“

    “好,辛苦将军了。“荀若站起来又是向底长宗深鞠一躬,随后离开了中军大帐。

    荀若前脚一走,后脚宋元真慌忙地向底长宗问道:“底兄,这样是否欠妥?不跟大将军商量一下吗?”

    底长宗苦笑一声,摇摇头:“这个就不用问过大将军了,一者根本来不及,二者,今天的事情,说白了就是荀若自己的决策,是她去把肃之和文闵绑起来威胁我交出军资金的,虽然最后她没有从挟持主将中占到便宜,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了。这就注定了今天的闹剧就只有两个下场,一是我必须把军资金交出去,并且把剩下的钱凑齐,二是这件事情是荀若未经主将们商议自行决定的,一切后果可以顺理成章的让她承担,不过既然她敢这么做,一定做好了成不成事的准备,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仝文闵说话了:“底兄,为何你说今日一定要将军资金交予荀若?”

    外面的天色黯淡下来,一阵阵凉风刮过大帐的帐门,发出阵阵扑哧扑哧的响声,底长宗沉默一会儿,随后眼睛看向帐顶说道:“你们要明白,哪怕整个北军都能看出来我们和督军府还有荀若不和,我们都不能真的相互作对,这一点督军府的人清楚的很,我们也清楚的很。”

    李肃之拿起腰间的水袋灌了一口水,擦擦嘴说道:“要是魏军食言,就好了。”

    仝文闵摇头否定道:“魏军上将军李慧,绝非食言之人,这一点咱们不用想了。”

    “不过这件事一定要让大将军知道。”底长宗敲了敲桌子,向宋元真说道:“宋兄,你部死伤过多,我准备将你们掉到后军休整,正好你闲暇下来,跑一趟京峪,亲自见到大将军禀报此事,再者他此行并没有带多少人马,那陆州牧究竟作何动向也不好说,你去也有个照应。”

    宋元真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就出发。”

    底长宗又望向李肃之:“肃之,明日如果魏军后撤,左卫五营和前锋营立马开出关外压上去,不要逼得太近,更不允许跟魏军发生冲突。”

    李肃之赞同道:“好,明日我且看魏军的动向再做决定。“

    “诸位。“底长宗站起身来,看向旁边的几位将军:“这几日变故迭起,我们暂时看不出端倪,以后行事一定要小心,自五年前我们随君上起兵之日,便应知世上之事十有八九不如人意,若再不戮力同心,岂不是临炉织草,引火加身也?望知之矣。”

    “底兄放心。”李肃之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君上说过大势不会总倒在一边,我们总有翻身的时候。”

    仝文闵笑着接道:“君上还说过,饿死了兔子不便宜狼,咱们现在倒是反其道而行之了。”众人听闻哈哈大笑,暂时把烦心事放在了脑后。

    京峪城位于凉州偏西北部,与其他六个州不同,京峪作为州府即靠近魏国边境,又离东边的羌人比较近。这座城池修筑已近百年,前汉光景帝八年,奋武将军陈延向朝廷建议以修筑要塞,以点连面的方式对付东边羌人的袭扰,于是投入了大量人力财力在凉州筑城,京峪城是其中最宏伟坚固的一座,修建后光出城就有三座,陆晴心入主凉州后,又增添至四座。汉孝明皇帝三年,时凉州州牧盖兴意识到不能于羌人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便派人前去与其首领讲和,将中原之地的耕种,纺织,建筑等知识授于羌民,以图长久和平,并与羌人开展贸易,一时间凉州边境和睦了三四十年之久。但在此期间凉州有许多世家豪强一并兴起,在子思反汉后更是各自据城县割据,后被陆晴心逐个收拢击破,又招安凉州因乱作祟的山匪强盗,向这些人许以高官厚禄并忽然向羌人发动突袭,掠夺羌人新建成不久的村落和库中的粮食。逼迫羌人部落驱赶牛羊向关南移动,羌人自然不会白吃这等大亏,于是召集族中精壮,在首领的儿子努都的带领下,展开了一连串的报复。先是以小队骑兵洗劫凉州边境的商社,再者利用其游牧民族特有的灵活战法偷袭汉军的后勤运输。最近更是联合了几个羌人的大部落,召集兵马向关南以北的浮罗河移动,准备与汉军展开生死决战,再也不后退半步。大战之前的血雨腥风,连身处几百里外陇北的李彰,都能察觉的清清楚楚。

    凉州民谚有云:“朝时晚九唤鬼风。”,在凉州,秋冬时节的清晨和夜晚的风刮的是最为刺骨的,早早从客栈出发的李彰一行人现在是感同身受了,在纵马疾行了半个时辰后的李彰终于受不了这如刀子刮脸般的苦楚,便命令下马步行前进,等风势稍小再骑马。结果倒霉的是这股大风整整刮到了临近晌午,当李彰将马栓到了小馆县一处名叫“连宾客栈”的拴马驻上的时候,他都觉得脑袋好像不属于自己,眼睛也似乎肿胀的睁不开了似的。

    “各位客官这一路辛苦了,今这风已经连续邪乎了五六天了,各位进去歇歇脚,我去给您们泡茶。”掌柜喜笑颜开的一路小跑出来,精明的他一眼就瞧出眼前六位骑着高头大马,身上披着深浅不一狐袍的人一定是贵客,边鞠躬边点头的将他们几位迎进了客栈。客栈很小,也很破旧,地上就铺着几层砖块,虽是中午,吃饭的人也很少,李彰四下一打量,除了自己这几个人,就只有三四个商人模样的在角落喝酒,面前摆着几道菜,其他再无旁人了。

    “客官,这边请,小店虽然不大,但也有干净的雅间……”掌柜笑吟吟把他们往里面引,李彰听闻雅间二字瞬间站住,笑着拒绝道:“店家,我们常年在外,不怕辛苦,雅间是不必了,给我们在外面随便找个桌子就可以。”

    掌柜的手停在半空中,笑容似乎有些僵硬起来,似乎觉得这有些不符合常理,不过还是反应极快的点点头,笑着说道:“行行行,是我唐突了,咱们外面也不错,我这就给您擦一张桌子。”说罢赶忙拿着手中的布,利索的将身旁的一张桌子,几张长凳收拾干净,请李彰等人坐下。

    李彰解开长袍,递到了掌柜的手中,不经意间瞥见了掌柜在拿过去的瞬间捏了捏衣服的料子,顿时心中苦笑,这件狐袍是君上赏赐给自己的,是上好的黑狐皮子做成的,价值不菲,平日里自己也舍不得穿,索性给了夫人穿,但这次出征妻子一定要他带着这一件衣服,于是也就穿来了。至于旁边几个小校,都是皇安寺授业出来的学尉,听闻燕姍姍将来皇安寺入学的名额明码标价三百金一位,那么每个人家里一定是很有钱的了,本来如果李彰穿普通棉袍,几位校尉也不敢穿上这种衣服,谁承想这阴差阳错的让老板误以为自己是有钱人。不过自己是大将军,总不能让自己下面的人付钱,也只能让他们有钱花不出,委屈一下自己了。

    想完这些,掌柜的已经拿着一壶茶水给他们倒茶喝了,李彰笑着问掌柜:“您这里有什么吃食,随便来一些就行,我们吃完还要赶路。”

    掌柜的一边倒茶一边笑道:“得嘞客官,今早上刚宰的羊肉,新鲜极了,再给您来几壶好酒,再给您来几张白面饼,面条也行,不怕您笑话,咱们比不了大城郭,但整个县唯一有白面的地方,就是小人这里了。”

    “哦……好。”李彰犹豫了一下,说道:“不必上羊肉了,我们一人一大碗白面条就足够了。”

    “这……。”掌柜的顿了顿,再没有之前那么兴奋了,说道:“行,诸位客官稍后,马上把面条给您端来。“

    “好。“李彰点点头,待掌柜的离去后,他看向旁边的校尉刘清,说道:”咱们还有多少路程。“

    “禀大将军。“刘清低声说道:”咱们走了还不到一半路程,从地图上来看,快的话至少还需要一天半,也就是后日中午。“

    李彰点点头,这时小校尉墨萱端着一盆热水和几条干净的白布来到了桌前,将其中一条浸入水中投洗几下,双手递给李彰,李彰接过后让大家也擦擦脸,随后感叹道:“这里的店家居然还有白布供客人洗脸,真真意想不到。”

    一旁的墨萱停止了擦脸的动作,结结巴巴的说道:“大将军,这不是店里的,昨日咱们在古河县落脚,我在外面买的,就是只有白布了,这块连软巾也没得卖。”说罢好像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这些话,不自觉地低下了头,局促起来。

    “啊……这样啊,不愧是咱们皇安寺的学尉,处处用心。”李彰表扬了几句,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心道还是姑娘家心细呀。这次跟着他的人也就是刘清的资历稍微老一点,是起兵后期因军功提上来的,其他的四位杨渠、墨萱、景明、董中勤都是皇安寺刚结业或正肆业的学尉,墨萱甚至刚来皇安寺第二年,年纪差不多和荀若一般大,这次因战事都被指派来北军历练。本身他们只负责中军帐中的一些杂事,甚至交战时也要跟士卒一样列到战阵之中,但这次跟着大将军出来办事还是头一回,众人多多少少有些紧张和不知所措。

    吃饭的时候就更尴尬了,除去李彰剩下五个人都是埋着脸往嘴里扒拉面条,李彰吃了几口,觉得味道清淡,还没有平日里吃的北军锅灶的饭菜好吃,不过当着众人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凑合吃下去。几名小校其实吃的也不香,但毕竟是大将军买的,再怎么样也要吃下去,于是几乎风卷残云一般大口吃完了,其中吃的较快的景明甚至将碗里的汤也喝的干干净净。刘清一看他把汤喝了,也在犹豫起来自己要不要也把汤喝了,而一旁的墨萱却面露难色,在她看来这素面条几乎就是难以下咽,再喝汤就真的要了小命了。李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将筷子放下,勉强笑道:“没事儿,这的馆子自然比不上中京洛阳,等咱们到了京峪城,我请大家吃好吃的。”

    结果说完又是一片静寂,几个人低着头不知如何接话,索性谁也不出声了。李彰摇摇头,轻轻的叹了口气,自顾自的又吃起来,吃了几口觉得实在是没法吃下去了,于是站起身来,说道:“既然都吃完了,那我们继续赶路。”其余的人收拾好东西,也是赶忙站起身来,李彰向店家结了帐,走出了客栈外面,接过了刘清递过来的缰绳,一行人骑马离去。

    小馆县名如其县,李彰觉得没多会儿就出了城到了外郊,本身李彰不是健谈之人,平时也不爱多余的客套,但这一路上来,除了必要的交流,与其余几人没说过一句话。李彰勒住缰绳放缓速度,看了看走在后面的几个人,忽然说道:“刘清我知道,是义军后期跟随我们的,当时还只是个孩子,平时就在军营,但算起来也打过一年多的仗了,拘谨是正常的。其他几个人我不是很了解,你们跟我说说,你们都是哪里人?家里又是做什么的呢?”说罢又赶紧加上一句:“不必紧张,一路上没什么事情,闲聊而已。”

    不听不知道,当剩余四人挨个说完以后,心里有准备的李彰还是颇为惊讶。董中勤家里是云州引马城做药材生意的药商,家中还有个弟弟,而自己是唯一在朝廷做事的,景明的父亲是前朝丞相府的五品理事郎,后新朝取消了丞相一职后,现在在三府之一的都政府任校检大夫,杨渠家中也是生意人,在洛阳开着一家茶楼。墨萱就更了不得了,她的叔叔居然是清台府府丞墨筠,家中是京畿附近的豪族。但这样李彰就更不解了,奇道:“诸位自小过的都应该是不错的日子,年轻人声色犬马,锦衣玉食,都应该十分活泼呀,怎地你几个不太爱说话的样子?可是没有跟上官在一起说过话?”

    “禀上将军,那倒没有。”李彻回答道:“在皇安寺学习时,燕大人也经常跟我们说话,就连平时吃饭都在一个饭堂里吃。”

    “哦?”这倒是李彰没想到的,他继续问道:“那既然如此,我不觉得我比燕寺卿不通人情呀。”

    “寺卿大人是经常与我们说话。”这次是杨渠开口了:“可是那基本都是骂我们的话,尤其是看到我们用不好兵尺和用计步车的时候。”

    “还有射箭和骑射。”景明补充道:“我们还好,起码有一膀子力气,女学尉们刚学时根本拉不动那重弓,准头自然无从谈起,更不要说骑在马上了,每次月核都要被寺卿大人训上半天。”一旁的墨萱听完后神色有些黯然,似乎又想起什么不开心的回忆。

    李彰哈哈大笑,说道:“那是正常的,你们是校官,不仅要有一身武艺,标准可还要比行伍高。”

    “正因如此,寺卿大人就教导我们还没到学说话的时候,毕竟连把式还没练好,又怎么能随便说话呢?”景明继续说道:”所以平时我们也就不怎么讲话,专心练习武艺和兵法。“

    李彰点点头,赞同道:“现如今不缺口舌伶俐的人,既然为君国效力,切实的行动才是最主要的。不过你们不要丧气,这打一次仗要比学上十年还有用,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上将军说的是。”杨渠说道:“我们在卢安县那一仗,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跟敌人面对面的交手,确实要比平日里练上几个月要强得多。”

    “我……我还没杀过人。”墨萱壮起胆子说道:“卢安那一场仗,最激烈的时候,敌人打到了中军大帐,我倒是和魏军打过几下,那人似乎也是个尉官,我一害怕剑都拿不稳,几下就被逼到了险境,最后还是一个老卒大哥救了我,后来我为了感谢他救命之恩,还去送了点心给他吃。”说罢她似乎又觉得这件事好像不是很能说得出口,又再次低下了脑袋。

    李彰听完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说道:“不碍事,北军有不少从军多年的士卒,你们临阵经验少,很多事情还要向他们多多请教。”

    不料说完后,四下又是一阵沉寂,李彰觉得自己实在无法与他们沟通,便自顾自的笑笑,回想起七八年前自己也是这样的年纪,但形势可比现在要凶险百倍了,假如自己没有跟随君上一起起兵,再或者十多年前家门口也没有碰到那个落魄的姑娘,现在自己又在干什么呢?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旁边刘清喊道:“大将军,您看!”

    李彰没反应过来,顺着刘清的目光看去,发现路边杂草从中钻出来一个人影,这个人披头散发,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脏乱不堪,只见人影四下看了看,向李彰等人的方向颤颤巍巍的跑来,不过也许是因为体力不支,在距离李彰坐下的马头五六步的时候,瘫坐在地上,呼呼的喘着气,李彰观察了这个人一会儿,发现是个小女孩,约莫有十三四岁的年纪。女孩抬起脸来,脸上满是惊恐的看着他们,眼神中是满满的哀求。李彰十分不解,正要下马看看是怎么回事时,忽然看见一小队骑兵从前面路口处疾驰出来,不一会儿就到了他们面前。领头的是个披着头发,穿着一身红色皮甲的军官,因为不是汉军标配的行头,李彰也无法分辨出这人是什么身份。只见他骑着马缓慢的逼近,狞笑的看着匍匐在自己旁边的小孩,说道:“你这个小孽种可让我好找,这下该送你去见你爹娘了。”说罢抽出腰刀,李彰见状皱起了眉头,刘清急忙拍马上前几步,伸手拦道:“这位军爷,有话好说,无缘无故何必对一个孩子下杀手呢?”

    那名军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了刘清,骂道:“该赶路的赶路,多管闲事的话连你也砍了。”说话甚是嚣张。

    刘清笑了笑,拱手道:“想必您是误会了,我们是洛阳北军的人,奉命前往京峪办事,有腰牌为证。”说罢拿出自己身上的军牌,亮给了那个军官。

    不料那个人看也不看,嘲讽道:“你不用拿这东西给我看,我不认识,咱只认识咱们陆州牧发给我们的腰牌,不过洛阳北军嘛,倒是有所耳闻,听说你们在平阳关外一个屁没放,被魏人熏得躲在关内光剩下出气的力气了,依我看也不过如此。”

    刘清收起了笑容,咬牙说道:“久闻凉州兵马精壮,军仪肃整,不料却有你这厮大放厥词之人。北军再不济,对阵的是坐拥十万之众的魏军,你再跋扈,二十几个人却要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军官呵呵一笑,双手朝天一抱:“我们正是奉了陆州牧的命令,严查凉州境内的羌人和其他血亲,这孽种的母亲就是羌人,不杀她杀谁呢,再说了,这是上官的命令,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你这北军之人不会不懂得这点道理吧。”

    “只因她的母亲是羌人,就要杀这个小孩子吗?这是哪门子道理。”一旁的杨渠怒道,墨萱见争执不下,翻身下马走到那个女孩身边,搂住她的身子将她扶起,慢慢的向后退去,看那孩子吓得瑟瑟发抖,便脱下了自己的长袍裹在了她的身上。

    “好啊。”军官冷笑着轻轻点头,手里的刀指向李彰等人:“今天北军就是要插手这件事情了是吗?”说完身后的骑兵抽刀的抽刀,提枪的提枪。刘清也是“唰”的一声长剑在手,景明几人也是拔出了兵刃,墨萱慌张的握住剑柄,一见对面半数多的人拿着长矛,心下顿时凉了一半,开始后悔起来自己在皇安寺时没有好好学习武艺。

    李彰自始至终没有说话,直到双方剑拔弩张时,他也是面色如水,只见李彰骑马靠近了那个军官几步,说道:“不要说如今大汉国内太平,就是战时也绝不会做出滥杀无辜之事,又何必如此赶尽杀绝呢?”

    军官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道是北军怎么连战连败,原来军中竟有你这种……”话还没说完,李彰右手的马鞭闪电般的挥出,啪的一下抽到了那名军官的脸上,这一下又快又狠,军官一下子被打懵了,还没等他反应,李彰的马鞭又卷过他的手腕,直接将他手中的长刀打上了天。后面的兵卒一看军官吃亏,正要叫嚷着杀上前来,刘清见状正想迎敌,结果身边一个人影飞纵过去,仔细一看是大将军。李彰身影飘忽,连打带移,只听乒乓一阵兵器掉到地上的声响,对面一多半人马都捂着手腕哀嚎,李彰打掉兵器后,一个后跃又回到了马上。这也就是一眨眼发生的事情,剩下的骑兵见很多人没了兵器,主将也是捂着脸大叫,一时间也不敢上前。这边刘清等人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大将军的武功竟如此高强,顷刻间就让一个小队半数都丧失了作战能力,最高兴的莫过于在后面的墨萱,暗庆大将军干掉了这么多人,这下应该不用自己去拼命了。

    那名军官摸着脸痛的哇哇大叫,不过也意识到对方武功比自己高的不是一点半点,心想今天就先认栽,回去再带大队人马来对付他,于是调转马头,一群人头也不回的狼狈逃去,连地上散落的兵器都不管了。

    待这群人走后,李彰对其余人说:“我们快些赶路,到前面找个地方先安顿好这个孩子。这军官不是善茬,只怕要带更多人来找麻烦。”几个校尉点点头,刘清解下自己的外袍递给了墨萱,其余人纷纷上马,扬蹄向前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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