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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 葬礼(2)

    李自才死于没有月亮的晚上,外面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屋里亮着五瓦的黄色灯光。

    那个夜晚,屋里屋外都格外宁静,这种静谧让季节的风都刮不起来。黑夜似乎特别钟爱这里的人民,几乎所有的大事都在夜里发生。

    在李自才断气的那一刻,李小远的爸爸李汉,李小远的二叔李二,还有他们各自的老婆黄九妹,王桂花都站在身旁一起见证死亡。

    李小远的姑姑早在多年前得病去世,自然就不能来为父亲送终。

    李奶奶坐在老头的床边一句话未发,她看起来不悲伤,但神情有点呆滞。

    李小远则远在一千多公里之外的广东打工,现在这个时刻,他正在上夜班。对于爷爷的死,他要到第五天才收到家里的来信。

    “爸爸,您还有什么话要说的?”李汉把脸凑近父亲的耳边轻声的问。

    李自才没有答话,他只是摇摇头。要交代的,早在上星期被迫躺在这张床上就已经说完了。

    在场的李二和王桂花也想知道自己的父亲是否还漏掉什么没有交代。去年钱家老人去世下葬不久,子孙们在老人的床角挖出了几斤银子。

    李二知道家族做生意,心里一直揣摩着自家老房子的某个地方也会埋着几十斤白银。

    但他心里明白,老房子是自己哥哥的,就算有他自己也不敢去乱挖,何况自己的父亲没有说过,他的笔记本也没有记述关于家族的宝藏。

    李自才很虚弱,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

    过去,他在自己的红色笔记本上记录了村里几百人的死,都是他熟悉的人,对于他们的死去自己没有动任何的情感,觉得死亡跟自己无关。

    但此刻,就在他即将离开人世时,自己却突然领悟到了一些关乎死亡的‘秘密’——人有时候总得单独的面对一些事情,比如孤独、病痛和死亡。毫无疑问,我现在只能自己面对死亡,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自己去死。可惜我自己遗忘死亡很久了,当死亡没有降临到自己头上的那一刻,自己会觉得死亡离自己很远很远,现在我觉得无依无靠,周围一切都跟自己无关,感觉空虚占据了我的全部身体——以前常常想着当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感觉是什么?过去都是看着别人的死,自是感觉不到。

    对于死亡,他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经验。此刻,他有机会亲自体验到死亡到底是什么了。

    奇怪的是,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自己除了短暂的无依无靠和空虚之外,却没有了恐惧,只是对死亡多了一份敏感,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他终于明白了以前为什么怕死,那是因为牵挂。现在的他少了牵挂。

    同时代出生的亲朋好友所剩无几,他已经没有什么朋友了。

    家里儿女都已经长大成家,他们也在慢慢变老去。

    他的父母也早已经含笑九泉,现在就剩老伴跟自己,但他也不用去担心老伴了。如今,她如同自己一样老而无用,幸有大儿子和二儿子的照顾。

    回到死亡的主题。

    对于死亡的迫近他真切的感觉是什么?他现在只感觉到自己身体好像被什么给固定住了,想动身体上的任何部位都特别的费劲。

    他现在感觉到后背很痒,像有一只小虫子爬来爬去,并不断地咀嚼着自己那苍老,难看,臭味扑鼻的皮肤。

    横躺的双腿早已经失去了知觉,屁股有点麻。

    他使劲的想张开嘴巴说话,想告诉身边的亲人自己后背痒请帮忙挠一挠。

    想告诉他们,自己很久没有下床运动了,这双老寒腿已经失去知觉了,能不能搀扶下床活动活动筋骨?

    每当自己集中精力调动干瘪松弛的肌肉把嘴巴微微张开想要说话时,家里人都误以为是要说什么重要的遗言,但奈何自己太虚弱,家里人把耳朵齐刷刷的凑过去紧贴着嘴巴也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这让他倍感苦恼,死神剥夺了他的话语权和食欲,却留给他清醒的意识。

    他希望自己像他的家人告诉他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那种死亡对于他而言算是比较理想的状态,或者像自己的母亲,在中午跟大家围桌吃饭的时候,突然死去,头埋入碗里,这种死法也是他最喜欢的方式。

    李自才自己还没有躺在这张床的时候,李二便时常告诉他,有时候自己突然就睡着了,任凭家里人怎么摇都摇不醒,就像死去了一般,只是还有呼吸。

    自从李自才被发现躺在厕所外面,就被家里人抱躺在这张床上已有一个多星期。

    一个星期过后,接着整个人的食欲直线下降,对吃什么都没有了兴趣,只能勉强喝点水,最后对喝水也没有了欲望。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在慢慢的丧失。

    后面瘦得只剩下一个大肚子。

    李自才躺在床上的这一个多星期以来,他有十几次如同往日一样突然就睡着了,轮流守在床边的人都会伸手去鼻孔外面证实是否已断气。

    在这一次次突然降临的沉睡中自己没有做任何的梦。这不过说是睡着了,还不如说是突然间晕睡要准确一些。

    醒来后家人们总是焦急的追问他哪里痛,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有一个事实可以确定,每次晕睡过后醒来,头就会比上一次疼。

    对于他而言,比起这头疼,让他倍感难熬的是天天躺在床上无法做事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现在时间对于他来说已是多余。

    他想睡觉却没有睡意,除了晕睡外,已是无法入眠,只能一动不动的躺着,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他只好把自己从出生到现在想了一遍又一遍,但不管怎么想都没法让整个人生连贯起来。

    李自才突然有了喝水的欲望,他慢慢的张开了嘴巴,想讨要点水喝。

    李汉、李二、王桂花把自己的耳朵都尽量靠近父亲的嘴巴,可什么都没有听清楚。

    父亲见他们几个的脑袋黑压压的顶在一起压过来,也就作罢不再开口。

    现在他微微的抬起右手手指,想活动活动手指,好让自己舒服一些,但刚好手指指向的方向,有一沓信夹在窗边,那是李小远和他之间的通信。

    “你就别想李小远啦!他人在广东,没法回来送你了。李二今天已经写信过去了,你就安心的去吧!”一直保持沉默的李奶奶看到老头子的举动,把脸凑近一些,提高了嗓门说。

    并抬起拐杖给了李二、王桂花的屁股上各来了一棍,好让他们几个后退,别凑得那么近。

    他们三个的举动看起来确实像三个傻子一样,让人觉得好笑。

    李自才听到了老伴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孙子在广东打工没有回来。

    他现在才发现,在他正前方窗前的一沓信,这让他顿时坠入短暂的思绪中。

    短短几秒,不知为何,突然间他神情开始变得激动起来,嘴巴不断的张开又合上,大口大口的吸气,瞳孔开始放大,好让光线进来,但双目已完全看不见了。

    他眼睛自动合上,觉得身体很轻,失去重性的身体轻如鸿毛随着屋里暗流的空气漂浮起来。

    他俯瞰自己的亲人在床边那惊恐的表情,还有那一具看起来既丑陋又陌生的躯体。

    李自才渐渐飘离这个熟悉的世界,飞入另外一个世界。

    这个新世界由黑暗组成,什么也看不见,但在黑暗中他听到有人喊他名字。

    李自才好奇的向四周望了望,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忽隐忽现的,但他能确定的是,每次喊他名字的声音变得越来越靠近自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李自才我是死神。今天,我来带你走——”

    李自才想一睹死神的面容,但他什么也看不见,四周都是黑暗,声音就像这黑暗一样从四面八方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低头想看看自己的家人,但他们都已不见了。

    李自才开始恐惧得大声问到:“你要带我去哪里?”

    死神回答:“去一个很远的地方。”

    李自才接着问:“什么地方?”

    死神回答:“每个死去的人都这么问我。”

    就在李自才想继续追问死神的时候,在黑暗里出现一个门,门是开着的,他好奇的飘过去往门里面探望,远远看到自己的母亲坐在老房子的门前一颗大树下的木凳子上绣花,阳光从大树那层层叠叠的叶子缝穿过,它被树叶剪碎洒落在母亲的衣服上星星点点。

    母亲嘴巴里不停的念叨着自己的小名。

    李自才看着这一幕开心的像个孩子,他想朝自己的母亲飞去。

    死神问:“你想去跟你母亲吗?”

    李自才赶忙点头回答:“是的。”

    死神对他说:“每个人死前都有自己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这些想法会在他断气的那一刻追随着自己的灵魂飞出来形成梦想中的影像,很巧这种影像在我这里都可以变为现实。”

    死神简单的对李自才做了解释后不紧不慢的接着说:“但你现在不能去那里,你要跟我去地府。”

    李自才紧张的问:“为什么?”

    死神大声的回答:“你现在的样子比你母亲还要老,我带你去地府做一笔交易,让你变成童身,好去跟你母亲相聚!”

    看样子,死神对这些凡间人类失去了耐性。

    “什么交易。”

    “不许多问!”

    “妈妈......救救我!”李自才朝那明亮的门大声急呼,并伸手抓门,但没用任何的回应,也没法抓住任何东西。

    他被死神带走了,眼前的影像突然消失,自己像活着的时候,晕睡过去,只是这次他再也无法呼吸,再也无法醒来。

    “老头!老头!你听话!别想李小远了,他过几天就会回来给你敬酒敬烟烧香!你安心走吧!”

    李奶奶看到自己老伴张着大嘴巴大口大口吸气,并目视前方,双眼睁得很大,眼角流出了眼泪,手突然抬起来指向窗户。

    李奶奶用左手轻轻的抚摸着李自才的头,右手握住他的手,直至眼睛自动合上。

    在场的孩子们都被这一幕吓得不轻,他们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亲眼目送亲人死去,见证了整个人从生到死的短暂过程。

    “爸爸!爸......”李汉和李二见父亲这样子,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慌张的张口大声呼喊‘爸爸’。

    李自才在临终前的最后几秒平稳的呼出了一口长长的气,眼睛慢慢自动合闭,眼角流出了两行泪,嘴巴张开,嘴角向下扬着,像是被什么给吓着了。

    在场所有人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他单独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在想什么,或看到了什么,是不是很痛?是不是恐惧受怕?——只有死亡降临到自己的那一刻,他们才能亲自去体验,此刻的死亡是别人的。

    “你们的父亲走了。”

    李奶奶伸出手摸了摸老伴的鼻子,起身拄着拐杖朝厢房走去。

    她去给老伴拿新衣服,他死去要穿的这新衣服是她自己一针一线给绣出来的,可花费了不少时间。

    王桂花忍不住的哭出声,说是悲伤,不如说是被吓着做出的反映。

    黄九妹见状用手小心的拉了拉她的衣角。

    “谁都不准哭!等鬼师来做完仪式,把老伴的身体移到堂屋在哭!”

    李奶奶听到王桂花哭声扭头警告了句。

    李自才一落气,李二拿着准备好的一串鞭炮跑到家门口放,好让村里人知道父亲落气的时间,同时也提醒大家明天来帮忙。

    这个时间很重要,在去请鬼师时,要如实报告,鬼师根据这一时间推算,看是否犯凶星。

    另外,放鞭炮是要鸣炮驱邪。一切妖魔鬼怪,听到鞭炮声,都会远远的躲开,好让逝者顺顺利利的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王桂花带着落气的时间去喊鬼师。

    李汉自己去喊了李石和李田两个堂兄弟过来给父亲‘净身’。

    黄九妹在家,按照李汉的吩咐去厨房把水煮开,然后用木盆打了一盆干净的温水过来‘沐浴更衣’。

    李二放完鞭炮后进屋,走到堂屋把准备好的门板找出来放在火塘边,折回在堂屋中间用准备好的六根木棍钉成粗制的三脚凳子,在两个三脚凳之间横放三块板子,做成床,铺上稻草。

    李二和李奶奶一起在床上按近亲到远亲的顺序铺上兜单,第一层李汉,第二层李二,第三层黄九妹,第四层王桂花,第五层李小远。

    接着李二用纸钱做成枕头。黄九妹把温水放好后,她去楼下猪圈抓了一头大公鸡放进鸡笼里,抬进堂屋放在床板下两根板凳中间。

    “你们两个出去!”李奶奶对着黄九妹和王桂花说。

    她们两个低着头朝厨房走去,彼此靠得紧紧的。

    李石和李田都到了,跟着来的还有两位堂嫂。黄九妹跟着三个姐妹他们四人在厨房里挤成一团。

    其他四个男人跟着母亲在屋里准备给他们的父亲‘净身’。

    他们几个小心翼翼的脱去了李爷爷的衣裤。

    死人的身体不同于活着的人的身体,仅仅只是脱掉身上的衣服都用去了半天功夫。

    衣裤脱下,一具看似陌生的身体就这样平躺着,肚子鼓鼓的,皮肤布满了黑色斑点,死相有点难看,这让在场的人都感到有点害怕,总是觉得死人会突然醒来。

    李二用一块新的白棉布蘸湿温水,手不停的抖动,他极力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手还是抖得厉害。

    他好不容易把弄湿的白棉布递给李汉。

    李汉看着李二,给出了坚定的眼神,好让李二稳住自己。李汉从头到脚慢慢的擦拭着他父亲的身体。

    他们四人费力的把父亲翻过来,像是在翻滚着一块猪肉。

    李二此时感觉到自己的下体热乎乎的,尿顺着大腿一侧流了下来。

    “把棉布蘸水了递给我,赶紧。”李汉看着李二在旁边一动不动,便压低了声音对着李二说。

    李二缓过神来,接过棉布,蘸了水递过去,李汉小心翼翼的从父亲的脖子上面开始慢慢的从上到下檫拭。

    沐浴净身完毕,他们把父亲身体平躺好,接过李奶奶准备好的新衣裤、新袜子、新头巾和新布鞋给父亲穿上。

    “妈妈衣服只有一件?”李汉以为是漏了一件内衣,便小声的问了问在身后的母亲。

    “记住喽,以后你们要记得喽!我只说一遍,死者穿的衣服必须是单数。包头巾或裹脚布,必须反向包裹。我们活人的头巾、脚布是从顺时针方向包裹,死人则是依着逆时针方向包裹。你们注意检查下衣裤上是否有铜质纽扣,这衣服二十年前就做好了,我忘了。你们发现有的话,必须尽数剪掉,不能随葬。”

    李奶奶在身后对着他们四个说,像一位技术顾问。

    沐浴净身更衣之后,他们趁李爷爷的尸体还有余温,立即进行整容。

    李汉把两边向下扬的嘴巴用手往中间使劲的拢,反复弄了三次才恢复正常。

    眼睛自然是紧闭着的,眼泪早已被李汉檫干净。

    接着让父亲双手握紧,把拇指伸直,附在食指的第二关节上,让手贴身平放。

    母亲提醒李汉:“你父亲牙齿坏是坏了很多,虽然年岁已高,但都没有掉一颗。依照葬礼礼数和鬼师的要求,若死人的牙齿全数完好不掉,需要敲掉其中的一两颗,否则会克子克孙。你把你父亲的嘴巴打开,数一数看一看。”

    李汉本来稳定的心,听母亲这么说,还得敲掉父亲的牙齿,自己有点害怕,下不起手。

    他侧头看了看李二,想让他来动手,发现李二自是被吓得不清,脚下一滩尿。弄得屋里满满当当都是一股尿骚味。

    李汉只能自己壮着胆,心里默念:父亲,对不起了。

    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用发抖的手打开父亲的嘴巴,看了一眼那千疮百孔的牙齿,一股酸臭味扑鼻而来,太难闻了。

    李汉并没有按照母亲的意思数牙齿,他只是大概的看了一下,只是主观的确定牙齿都没有掉。

    他喊李二把锤子和起子找来递给他,但李二紧张的只拿来了锤子,起子却忘记拿了过来。

    李汉手握锤子犹豫了半天,下不了手。

    “怕什么?为了子孙后代给我敲掉!”母亲对着李汉喊。

    “李二,起子呢?赶紧把起子也拿来呀。”

    李汉听到母亲的呵斥,扭头对着旁边的李二提醒到,声音有点大,把李二吓得一哆嗦。

    “你小子还尿裤子了?我说怎么有股尿骚味呢。那是你爸!你怕什么?”

    母亲在身后看着胆小懦弱的李二,抬起她的拐杖给李二的头上来了一棒。

    李二脑袋一紧,委屈的哭了出来,眼泪横流。

    “我去拿吧,我知道在哪里。”

    堂哥李石在一旁见状便赶忙说到,然后快步去了厨房把起子拿了进来。

    李汉左手握着起子,右手拿着锤子。起子的口对着父亲的门牙,锤子对着起子另一端,他就像平时自己做木匠时侧身坐在床边,这专业的身姿让人放心。

    “呯!”

    随着一声脆响,门牙掉了一颗。

    他用手从父亲的嘴巴里捞了半天才捏出来,把门牙给了身后的母亲,然后轻轻的把嘴巴闭合上,起身去厨房洗手。

    李二硬着头皮颤颤巍巍的伸手用棉布蘸温水清洗了父亲的嘴唇。

    “王桂花拿拖把进来,赶紧把这屋里的尿拖一拖。”李奶奶对着厨房喊了一句。

    鬼师已经到了,他被黄九妹带进逝者落气的屋。

    “这是老伴的牙齿。”

    李奶奶走到鬼师身旁,把牙齿递过去。

    鬼师看了一眼李奶奶,默契的点了点头。

    李汉把凳子递给鬼师坐下,但鬼师并没有接凳子,他只是对着李汉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自己晚点再坐。

    他直径的走到尸体的身旁,用小剪刀从死者的拇指上剪下一小片指甲壳和袖口上一小绺布,用这小绺布把牙齿和指甲壳包裹住,走进李二家堂屋,把它夹在堂屋的中柱上。

    鬼师回到落气的屋里坐下,李二把一碗谷米和两杯米酒摆放在鬼师跟前。

    鬼师接过李汉凳子坐着,他神情有点紧张的闭眼,左手挥舞着准备好的三根马尾草,右手握着他随身带的法器,两根竹片。

    鬼师身后万千神兵鬼卒蠢蠢欲动,口中不停的默念关于‘请求死神放人’的巫词。

    这巫词是苗族最古老的语言,比老人们常常唱的苗族古歌语言还要古老,还要精炼,一个字可代替一句话,很少有人能听懂。

    这个仪式比较繁琐,鬼师带着他的神兵鬼卒在地府跟死神斗法,过了大概个把时辰,口中的巫词没有断过,没有一句是重复的。

    在场的只有李奶奶能勉强听懂一些,她的神情跟鬼师一样紧张。好在,最后死神妥协了,终于肯放人。

    鬼师立即吩咐他们四人把亡者抬放到火塘边的门板上,再缓缓的用门板把尸体移到堂屋。

    “死神需要一只成年公狗。李汉、李二,你们两个明天记得去村里找来杀,找到了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事很重要,别忘了!”

    鬼师张开眼睛第二句话对着李家两兄弟说。

    “你们几个移李老师的身体要注意,第一必须从中柱的旁边移到堂屋,到堂屋后,尸体的脚要对着堂屋对面的中柱;第二等我把倒尸水的仪式做完后,你们几个把李老师的身体停放的方向转成脚朝大门口。”

    鬼师第三句话需要提醒他们几个特别注意移尸体的要求。

    他们按照鬼师的要求把李爷爷的身体摆放好,李二去自家厢房柜子上取下一盏长明灯。

    这灯实际上就是一个泥碗,准备好常备的棉布搓成圆柱形缝死放在碗口,把桐油倒进碗里,用火柴点上,后面只需要往碗里添桐油即可保其长明,这便是引导死者到阴间去的引路灯。

    那一只专门为死者报晓的引路大公鸡早被放在了床底下,时不时的发出‘咯咯’的响声。

    在死者脚的方向放一只谷斗,谷斗里盛满了谷子,插上香,并保证不让香斗断烟。

    尸床边安放一条长方凳,李汉和李二会时不时的站在长方凳上,拿着用米芯草扎成的有拇指般粗细的草把,在父亲的身体上面来回的虚扫着,象征性地给死者驱蚊。

    第二天,天一亮,村里很多的人都过来李二家帮忙。

    各姓的家族的人基本都到了,由潘家潘贤主持本次葬礼的方方面面,小到烧火洗菜,大到上山挖墓穴。

    他到李二家第一件事就是安排年轻小伙们‘杀生’。

    苗族是一个农耕民族,猪与牛是家里的宝贝。

    在丧葬中的杀猪杀牛,一方面是为了招待亲朋好友;一方面也认为猪牛有魂,亡人可带到阴间去喂养。

    因此,对于牛的要求就比较高,首先两角间要宽,个子要高大,身上的旋要生的好看,斗角要勇猛。

    对于猪的要求就比较低了,因为猪在喂养时主人早就已经精心挑选过。

    李二家喂养了三头猪,一头母猪,两头公猪,头天至少要杀一头。李汉家喂着四头猪,对于此次的葬礼猪肉是够的不用担心。

    这还没有算亲戚要来奔丧抬来的猪呢。

    第二件事‘吊丧’。潘贤就得安排两个人去通知黄九妹娘家和王挂花娘家来吊丧。

    第三件事‘闹丧’。李家已经安排人去请一队唢呐,这是‘唢呐闹丧’。

    请来的唢呐不能进屋,只在门外安下一张桌子和两根凳子,一壶茶水或米酒,他们便在那里云里雾里地吹上几天。

    第四件事,也是比较重要的事情,安排‘挖墓穴’队伍。

    这队伍的人只能由德高望重的人去找,一般人都请不动人去挖。

    就在潘贤犯愁的时候,村长钱万军自告奋勇的出来组织。

    不过在挖墓穴之前还得需要鬼师做‘买地’的仪式。

    其他的关于‘送丧’等比较专业的技术活,只能由鬼师自己来安排。

    李家的葬礼,钱万军可是最积极的一个,以前谁家死人都不见得他这么积极,只有到吃饭的时候才看到他的身影。

    他早就听说李自才不行啦,心里暗自高兴。

    听到李自才落气的鞭炮声他兴奋得一宿都没有睡,鸡鸣冲忙下了床,穿衣带帽准备出门。

    “起这么早干嘛?投胎啊!”老太婆听到动静,跟钱万军抄了几句嘴。

    “李自才终于死了!我要去帮忙,你懂个屁!”钱万军边穿裤子边说。

    “你爸死的时候,也没见你起这么早!你可真是孝顺啊!”老太婆侧身微抬着头看着钱万军高大的背,毫无客气的说。

    钱万军以小跑的方式来到了李家。

    他见着了李家几兄弟,几句寒暄后便主动表达本次挖墓穴他来负责。

    他来到香火前蹲下划拉了一根火柴烧了纸钱,点燃三炷香插进谷米里,起身,目光在四处寻觅王桂花的身影,当双眼锁定目标后便再也离不开李二的妻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的人们渐渐聚集到李家,他们是来帮忙的,当然也不缺少看热闹的。

    钱万军混在人群中,内心一直处于亢奋状态,心神不宁,他始终在注视着王桂花。

    “村长!你挖墓穴的人找着没有?”潘贤走过来,用手拍了拍钱万军的背。

    “我正在找,已经有三个了。”钱万军被这个声音给拽了回来。

    他暂时把目光从王挂花身上移开,整个人重新聚合起来,犹如重获新生。

    “那你赶紧去找李汉!去问问他,什么时候去‘买地’!我这边好统一安排。”潘贤说完扭头就离开去做别的事情去了。

    “李汉你这边跟鬼师上山‘买地’没?我这边挖墓穴的队伍已经找到了。”

    钱万军在拥挤的人群中找到了冲忙的李汉,他用手拉住李汉的手臂询问。

    “我这边正准备跟鬼师上山呢。地倒是有,我父亲生前放下遗言,他要埋在自己母亲的身边。我这边——”

    李汉伸长了脖子以便靠近钱万军的耳朵大声的说,但话没讲完,便被歪着脑袋的钱万军答了话。

    “好!我这边等你‘买地’回来!然后再组织人去挖墓穴!”钱万军没等李汉说完便答话离开去找李二妻子去了。

    就在他倾听李汉的话时,他用余光看到王挂花扭动着大屁股提着一桶猪食从他身旁经过,他知道这是一种暗示,没等李汉把话说完,便冲忙接话,离开。

    王挂花其实可以不用穿过堂屋去往楼下喂猪的,她可以从外面绕过拥挤的堂屋。

    大家可能都猜到了,她看见钱万军高出人群一个脑袋,歪着脑袋听大哥讲话,所以双手拎着猪食故意往堂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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