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地坛

    王澍手中提着两个包裹,一个装着新鲜肉的香气扑鼻,另一个装着色彩鲜艳的新鲜蔬菜,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快步穿行。

    阳光如同艺术家的画笔,轻轻地在他的肩膀上涂抹了一层金色的温暖。

    来到史佚生家门前,寂静仍笼罩着门口,但与平日不同的是,一把锁静静地悬挂在门把上,透露着一丝不寻常的氛围。

    王澍的眉头微皱,心中泛起了一丝不安的感觉。

    往日里,不管什么时候造访,史佚生的家中总是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无论是史佚生在房间里沉思,还是她的母亲在厅前忙活,总有人在家中默默守候。

    似乎只有在史佚生前往医院的那段日子,家门才会像现在这样紧闭。

    心怀忧虑的王澍急忙向周遭的邻居们打听,直到得知史佚生只是独自外出,他的心情才稍稍平复。

    将手上的东西托付给对方,遵循着邻居指引的方向,他轻车熟路地踏上了通往地坛公园的路途。

    地坛公园,这片沉浸在历史长河中的角落,曾是皇帝祭祀天地神灵的庄严所在,如今却安静地融入了市井的喧嚣。

    对于史佚生而言,这个地方不仅仅是一处破落的园子,它更像是他的心灵避风港,可以让他逃离残酷现实,躲入一个无人问津的世界。

    王澍踏入公园,周围的荒芜景象映入眼帘。岁月的侵蚀让古殿的琉璃变得暗淡,朱红的色泽逐渐褪去,高墙倒塌,雕栏玉砌散落一地。然而祭坛四周古老的柏树依旧苍翠挺拔,野草和藤蔓在秋风中自由舒展,营造出一种被世界遗忘的宁静。

    公园里的沉默浸染着深渊的历史氛围,让人的心灵得以安宁。

    王澍想象着史佚生曾在此处坐着,凝视着苍穹,内心或许有着与这片公园相似的荒凉与宁静。

    对史佚生而言,在这里他不仅可以避开尘嚣,还可以与过去对话,与内心和解。

    这个地方,让王澍更加了解了史佚生的孤寂,并理解他对这片古老园林的深深情感。

    他深知,无论史佚生走到哪里,地坛公园的每一块砖头、每一片残叶都曾默默听他诉说过他的故事。

    这里既是他思考的场所,也是他寻求心灵安静和平和的家园。

    王澍沿着被淡金色阳光轻轻抚摸的小径,缓缓深入公园的心脏。

    他的脚步轻盈而审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宁静的秘境。

    沿途,不知名的昆虫们在树丛中飞舞,清风拂过他的脸颊,带了一丝的凉爽。

    突兀地,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已经找到了史佚生。

    园墙在阳光的照耀下划出一道清晰的阴影,史佚生将轮椅上的椅背轻轻放倒,沉静在那片仅属于他的静谧之中。

    他似乎完全融入了这个角落,就像是公园的一部分,与周围的景致和谐共存。

    秋日的阳光穿过稀疏的树冠,斑驳陆离地洒在苔藓覆盖的古老石阶上。这些阳光,如同历史的指尖,轻抚过每一寸石面。

    史佚生躺在那里,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超越尘世的淡定,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地坛辉煌的过往。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着这片古老园林的空气,那是由历史和自然混合而成的味道。

    微风吹动树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远处小鸟的鸣叫也是悠扬而清晰,这一切似乎都在为他奏响心灵的平静乐章。

    史佚生的手指轻轻滑过轮椅扶手的木纹,触感中透露出淡淡的怀旧与感伤。

    他的思绪随之偏远,回溯到那些在这个公园里度过的时光。每一次的造访,都像是与历史的一场深刻对话。自从双腿失去力量以后,他更是频繁地来到这里,寻找一种心灵的慰藉。

    他记得,有一次与王澍和王澍来到这里。

    王溯对于周遭荒凉的景象显得不太感兴趣,甚至有些不耐烦地评价道:“看着地坛公园,一片凄凉,仿佛连时间也忘记了它。这些苍老的树木,布满岁月的痕迹,每一片落叶仿佛都在叹息。但千万别以为这是宿命的孤独,不过是没有人打理的结果。我不信那些命运什么的话语,这世上,要靠我们自己才会有所改变。若是有人打理,我相信这园子用不着多久就能焕发新生。”

    但史佚生的意见有所不同,他在这寂静之中,发现了一种别样的美。

    他向王溯解释,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承载着它们独特的故事。它们见证了历史的沧桑,也见证了他个人的变迁。

    王溯只是淡淡一笑,未作更多回应。他是个脚踏实地的人,对于这种充满浪漫的想象并不买账,不太喜欢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

    史佚生不一样,他喜欢这里的一切,即使是这些看似荒废的景象,对他来说,都有着无法割舍的情感。

    他在这片静谧中找到了自己的避风港,这里是他可以逃避残酷现实,可以放飞心灵的地方。

    他不需要走路,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这里的每一片落叶,每一阵风,都在默默地陪伴着他,给予他力量。

    知道这一切的王澍没有靠近,他不想打扰史佚生的沉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阳光轻柔地穿透树梢,细碎而温暖地洒在王澍和史佚生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温柔。在这幽静的公园小径上,他们的身影缓缓舒展,仿佛连流逝的时间也在这一刻悄然停滞,静静等待着未知的将来。

    对于王澍来说,这片古老的公园对史佚生而言,不仅仅是逃离现实纷扰的安全港湾,更是一个充满了温馨回忆和无尽梦想的神圣之地。自从史佚生的祖母年轻时带着幼小的父亲踏入燕京的土地,这个家就始终紧紧围绕在这片绿地的周边。五十年风雨的沉淀,尽管家的位置经历了数次变迁,但每一次的迁移都无形中将他与这片土地联系得更加紧密。

    地坛公园见证了史佚生从过去到现在,乃至未来的每一段岁月流转。史佚生轻轻转动着头部,似乎在轻柔地舒展那由于久站而僵硬的颈项,而在这一瞬间,他与王澍的目光不期而遇。

    “你什么时候到的?”史佚生惊喜地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未散的寒意。

    王澍淡然回答:“刚来不久。”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如微风中稀稀落下的树叶。

    “你怎么找到这儿了?”史佚生好奇地追问。

    王澍轻笑,“我总能找到你。毕竟除了这里,你不在家,史叔叔上班,小岚上学,你能去的地方并不多。”

    “哈哈,你说得对。”史佚生笑着点头。

    “但你为何怎么突然一个人来到这里?昨天我们不是说好会去你家找你的吗?”王澍询问,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史佚生轻声道:“我怎么能知道你会今天就来……”言下之意是对王澍突如其来的到访感到惊喜,却又掺杂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难道不欢迎我吗?”王澍挑逗地问。

    “怎么可能……”史佚生忙不迭地回答,眼神中流露出对这位朋友的深深依赖。

    “那么,开诚布公吧……”王澍温柔地说,“说说你内心的烦闷吧,不要再强装无事。你总是这样,喜欢将一切压在心底,怕给家人添麻烦,小岚还太年幼,不如向我吐露心声。”

    史佚生轻叹一声,最终开口,将那些积压已久的忧伤倾诉出来:“母亲不在了……”声音低沉,夹杂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在这个朋友面前,史佚生总能找到一种特殊的安慰,仿佛王澍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温柔的避风港。

    或许,人们总在经历过更大苦难的人面前,才能更容易地分享自己的痛苦和挫折。

    王澍的家庭早已不复存在,母亲是他永远的缺失,父亲的早逝更是留下了难以弥补的空缺。

    这一刻,他以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回应:“嗯,我知道……”

    史佚生的眼中闪烁着泪光,“你说,为什么母亲不能再多陪陪我?就在我即将开启人生新篇章的时刻,她却选择离开。难道她的一生,仅仅是为了担忧我,却无法与我分享哪怕一丝丝的快乐吗?她今年才四十九岁……”

    王澍轻声安慰:“或许她太过劳累,内心极度疲惫,神明不忍心让她继续受苦,所以才召她早早归去……”

    “真的是这样吗?”史佚生的声音微颤,满载着迷茫和无边的悲伤,他的嘴角苦涩地扯动了一下,仿佛在那一刻,心海深处翻涌起与母亲共同经历的温馨与苦楚。

    他从未深入探究过母亲的内心世界。

    正如他偏爱独自一人漫步至地坛,却未曾意识到这给母亲带来的忧虑。她不是那种只会溺爱而不理解子息的母亲,她能洞悉他的孤独,知道不应该束缚他,明白如果他始终被限制在家中,他的情绪会变得更加黯淡;但她也对他独自漫游这荒凉之地,沉浸在深邃思绪中感到忧心。

    曾经有一段时间,史佚生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经常无缘无故离家出走,从园中回来后,就像被施了咒一样,变得沉默寡言。母亲深知有些问题不宜提及,总是犹豫不决,最终选择闭口不问,因为她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她想象中的他,可能不希望有人陪同前往,因此她从未提出过同行的请求。她理解儿子需要独处的时刻,这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她只是不知道这段旅程需要多长时间,以及它的最终目的地。

    每次史佚生想要外出时,母亲总是默默地帮助他准备,目送他摇动轮椅离开小院;而她之后的心情,年轻的史佚生从未细想过。

    记得有一次,史佚生摇动轮椅离开,却因某事又折返回来,发现母亲仍旧站在原地,保持着送别的姿势,凝视着他曾经经过的角落,对他的突然归来没有任何反应。

    她再次送他离开后,轻声细语地说:“出去走走,去地坛看看书,我觉得这很好。”

    他曾将这个事情分享给王澍,也幸好有王澍在。

    王溯虽然也经常来访,但对地坛不太感兴趣,性格更活泼。而王澍则不同,常常在找不到他时,就会来地坛寻找。找到后,他不会多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在一旁。当史佚生感到疲倦想要回家时,王澍就会推着轮椅送他回去。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相识这么久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现在回想起母亲的话,那可能是一种自我安慰,一声默默的祈祷,或是对自己的暗示,一种恳求和嘱咐。但她已经去世,这些想法现在似乎已无从谈起。

    他不在家的那些漫长日子里,她是如何焦虑不安,坐立难安,内心充满了痛苦、恐惧和一位母亲的基本祈求。凭借她的智慧和坚韧,在那些空寂的白天和漫长的夜晚中,她无数次对自己说:“既然我无法阻止他外出,那么未来的日子就让他自己决定吧。如果他在那个园子里出了什么意外,这份苦难也只能由我来承担。”

    在那些日子里——数年的时间里,史佚生想,母亲一定为最坏的情况做过准备,但她从未向儿子透露过:“你得为我想想。”实际上,史佚生也从未真正考虑过她。那时他还太年轻,还没来得及考虑母亲的感受,被命运的重击搞得昏头转向,误以为自己是世上最不幸的人,没有意识到在母亲眼中,儿子的不幸总是倍增的。

    她有一个在二十岁时突然截瘫的唯一儿子;她宁愿那个截瘫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儿子,但这是命运无法改变的残酷现实;她想,只要儿子能够继续生存,哪怕自己去死也愿意,但她也知道,人不能只为了生存而活着,儿子必须找到通往幸福的道路;然而,这条路的终点,无人能够预知。这样的母亲,注定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然而,在那段艰难的时光中,有了王澍和王溯的陪伴,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束光明。当看到这两个比自己年轻得多的朋友时,史佚生不禁想,或许母亲在他们身上也看到了自己孩提时的影子?

    每次他们来访,家中的气氛都会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生动。即使他那被冰冻的心灵,也因为王澍和王溯的频繁造访,逐渐有了复苏的希望。

温馨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书目,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