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嗯,与中原之景相较,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可惜老夫还是想念五老峰上的清洌之风,小子,尘世之事,未了之缘,老夫皆已了结了,也该回家了。”“回家?从未听您提起过家在何处。。。您?”“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之所在,便是我的归处。”何仁回过头看着两人身后的四个小石堆,微微一笑,抖了抖衣袖,转身一跃上马,“先生。。。。。。学生恭送先生。”似还有话说的安道望着马上的老者,咽下了未出口的言语,伏首抱手以礼相送。“哈哈哈,王霸之道,相辅相佐,或王或霸,你还要再好好揣摩。不错不错。”看了一眼马下伏首抱礼的安道,何仁欣慰的放声大笑,一甩马鞭,策马绝尘而去。下了土山的安道再回首刚才两人立足的山顶,现在只剩那四座石堆孤零零伫立在大漠的风沙之中,“王上,王城来信,各部属军已依令集结妥当,正待王上号令。”见安道还在踌躇之际,身旁之人赶忙上前提醒。“嗯,传拉目、社布尔及所部随我出征!”大宁太安三年,经过三年准备的安道,尽起北月精锐二十万之众,出黑石入恒兰进攻宝象,一年后破宝象王城,枭首窃王阿罗那顺,扶旧王四子各立为恒兰之主,至此宝象国覆灭,恒兰平原被分裂为四大王国,次年北都王安道收兵回朝。而此时的中原大地,大宁皇帝却正御驾亲征,与那伪赵公孙睿鏖战于并州,两军相持城下也已一年有余,眼见战事旷日持久,难以突破,着急上火的凌鸿山竟是于军中一病不起,一时之间,刚刚恢复平静的上京城中,竟是流言四起,人心浮动。

    “陛下现今情况如何?怎么都半月有余了,竟无消息传来?”“如今之计,为大宁为陛下计,还是应及早收兵啊。”“你说收就收!那这都打了一年多了,眼见就要破城了,却要撤!这让我等如何向三军将士,向天下人交代!”“各位大人!如今前线情况不明,陛下未有旨意传来,我等还需耐心,有什么事。。。。。”“有什么事还有本宫在!你们慌什么!”一听殿上传来一声厉喝,众人齐齐停了议论,赶忙站回各自的位子,低头不语。“颜将军,现在并州战事究竟如何?”一身正宫华服的王安生在大内监简光的搀扶下,正立身于御座之前,俯视群臣。“并州安怀章领残军固守府城,拒我三军于城下,并州城经公孙氏数代经营,城防坚固不已,且安。。。”“安怀章。。。这名字似曾听过,当年好象就是他围的芙蓉城?”“正是此人,据探报,公孙睿已重伤在床,恐时日无多,但这个安怀章却是个死硬,不止屡拒我军于城下,竟还斩杀陛下派出的使节,拒降拒和。”“如此做为,他究竟想要如何?”“忠臣不事二主,贞女不更二夫。唯死尔!这便是他的回复。”“倒是个硬骨头,那并州城就无弱处?”“这。。。。”见着颜叔范与众将皆在摇头叹气,安生这才真的意识到这并州城真的不是那么可轻取的,也从心底担心起凌鸿山的处境来。“殿下。。。”看着安生皱起眉头,一旁的简光捏步走上前来,立于身后轻声问道。“嗯?我无事,只是担心陛下的身体。。。”“殿下,这并州城的弱点恐怕不在城,而在人。”简光听言伏首安生身旁轻声继续说道,“嗯?人?你是说安怀章?此人有何弱点?”“殿下聪慧,这安怀章唯有一女。。。”“住口!两军征战,唯在战场见真章,岂能行此下作行径,如此就算胜了,陛下也会叫天下人耻笑。”“殿下,一人一家之生死,可换更多人的生,更多家的存。孰轻孰重,还请殿下斟酌。”“你!”言至此处,安生竟是一挥长袖,怒目侧视起身旁依旧伏首侍立的简光。见着殿上此景,颜叔范一步迈出班列,行至御阶之下,“殿下,颜叔范请命。。。”“陛下临出征时曾有旨意,颜将军留守上京,非旨不得擅动。并州之事,本宫自有决断,颜将军不必再说。退朝”。

    “并州之事,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殿后长廊之上,行在最前头的安生与紧随其身后的简光将一众侍从人等远远甩在身后,一问一答起来。“殿下圣明,奴才。。。”“你可识得其物?”未及简光说完,安生却从腰间取出一物示之于前。一见安生手中之物,简光立时收声,原本半睁半闭之眉眼竟是瞬间如闪电般一闪而过一丝诧异,但也就只那一瞬间,立时他便收敛神色,只是身形略向后退了半步,双手平举于前,埋首揖礼沉默以对。“也罢。。。你到底还是。。。”安生看着手中铜哨,撇下简光一众人等,独自缓步走向长廊尽头。是夜,立政殿内,看着一旁由侍女陪伴着正在玩耍的皇子,一脸心事的安生忽的起身,“摆驾。。。”话未说完,她却又停住,接着撇下一脸疑惑的皇子众人,独自一人走向殿外,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原来武廷殿的旧址,此时此处早已被夷为平地,正在准备兴建新的楼阁殿堂。望着那一片荒芜的空旷之地,她的记忆似是又被拉扯回那过往的一幕幕,“殿下。。。”“朗儿他们睡了吗?”“回殿下,朗皇子刚睡下,就是鹭皇子。。。”“嗯,你们都退下吧,我再呆一会便回去。还有。。。给我传简光来见我。”“诺”。

    背手立于荒芜之间的安生,听得一众人等的脚步声尽皆远去,轻轻叹了一口气对着面前的空旷之处缓缓说道“想不到武廷殿都不在了,但你们却还在,出来吧。”“阁主虽持铜哨,却不知何物。立于风间,却不能闻风而动,实为可惜。”荒芜黑暗之间虽无一人出现,却应着安生的话语,有男女之声缓缓从四面八方传来。“装神弄鬼,难道徐质就是这样教你们做事的。说吧,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或者说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阁主想要我们做什么?我等静候阁主钧令。”“我要大宁拿下并州,我要陛下平安归来,你们可能办到?”“呵呵,殿下,一人一家,或是众人众家,殿下可斟酌好了?”听得身后传后的熟悉的人声与回答,安生猛的一个回身,长刀早已出鞘,一道寒光直奔来人而去,“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地?”寒光止步于来人的衣领处,却未停住他的脚步,透过来人所持的宫灯映照,安生看见了那熟悉不过的脸庞,“简光,果然是你。”“阁主,属下也只是想用那人女儿逼其就范,却并未有加害之意,自古成王败寇,正所谓兵不厌诈,殿下为了那区区名声,却要置陛下与大宁三军将士之性命于不顾,又谈何。。。”“够了!鸿山说过也做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到底要我怎么做?”“阁主言重了,为阁主分忧,是属下的职责。”“明日我会亲自赶赴并州,届时此事交由陛下定夺,你们可先行准备。”“若陛下。。。”还未及简光将话说完,安生一个收刀回鞘,“那就由我来亲自决断,你们听令就是!”“诺,殿下,奴才这就去安排。”看着正要回身退下的简光,安生似是忽的想起一事,不禁出声问道“徐质可还安好?”听得安生提起徐质,简光陡然停下脚步,但却并未回头应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轻笑着念了句“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便继续移步离去,留下一脸迷茫的安生伫立原地。

    大宁太安五年十月,并州城外,王安生一身重甲手持长刀立于马上,远远眺望那立于风烟之中的并州城头,一面残破不堪却依然飘荡在城楼之上的安字大旗,“公孙睿死了?”“回殿下,据探报公孙睿五日前已然暴毙。”“公孙老贼都死了,公孙家这就算死绝了,这安怀章还在这死扛什么?”身后诸将皆指着城上破旗大惑不解。“可有遣使。。。”“殿下,昨日刚去的人,还未开口便被乱箭射回了,那姓安的还是那句话什么忠臣。。。”“好了!就算他想死扛,但城中军民恐怕也早已厌倦了这种日子,现在的并州其时就只剩他安怀章一人了,只要解决了他,并州立破。”收兵回营的安生快步赶至御帐之内,已经病得无法下榻的凌鸿山此时正喝完药半躺着休息,听得安生赶至,赶忙想要起身相迎,却被未及卸甲的安生一把扶住,躺回榻上,“怎么会这样,御医呢!?陛下如此,怎么不速报于我!来人!速往芙蓉城传陆三来给陛下诊治!”“安生,没事,我也就水土不服,又加上急火攻心,上火而已,上火而已,无碍无碍的,你怎么跑来的,孩儿们呢?”眼见安生情急,凌鸿山强撑着就要起身,“你这是。。。你这叫没事!。。。我来就得听我的!速召陆泊松!快去!”“诺!”旁人闻令急忙出帐快马传令而去。看着眼前一身甲胄的安生,凌鸿山似是又看到了昔日的一切,正要说什么,却禁不住一口气喘不上来,急得猛拍胸脯,看着如此痛苦的凌鸿山,安生竟是心如刀绞,赶忙为其抚胸平气,“只怪我当年不肯跟那何先生学金针之术,今日才明了他当年之言,竟是为了今日。”看着一边为自己抚胸顺气一边懊恼不已的王安生,凌鸿山赶紧趁着自己刚缓过的几口气安慰起她来,“生死由命,何先生当年那是在让你选择你要走的路,学医来今日救我,你便报不了仇,救不了这天下苍生和你弟。幸好你选了从武,方有今日之成就。。。咳咳咳咳。。”“好了,你别再说话了,我要这今日成就做什么,当年选了武道,无非是想以战止战,为了报仇,可却害了你。。。”“你害我什么了。。。你看我们多好。。。。还有朗儿鹭儿。。。你说过你还要教他们提刀纵马,我呢就教他们治国理政,将来这大宁这天下就交给他们哥俩,咳咳咳咳咳,你说多好。”“鸿山,终是我王安生欠你太多,你。。。。你。。。。别。。。。”“安生。。。。天策上将军。。。可不能掉眼泪。。。你放心。。。。为了你。。。我也。。。咳咳咳咳咳”。

    正当两人言语间,帐外忽传来传报声,“陛下,营外有一道士自称来自五老峰,有事求见陛下及娘娘。”“五老峰?难道是何先生?快!快请!”听得是五老峰的道士让安生一下就想起了拜于张玄门下的何仁,赶紧的就要见到来人,希冀着是能救凌鸿山的人。不多时,一名十来岁出头的小道士行入帐内,束发无冠,插子午簪,一身粗布棉衣,清瘦之中却透出几分仙风道骨,几步行至两人面前,微微俯身行了个礼,自身后包袱间取出一粗布包裹之物双手递到安生面前,“师兄要我将此物交于殿下。”打开包裹只见一本书和七根金针放置其间,“金针要术。。。”看着书上四字,安生两行热泪滴落于书页之上,“师兄还有四字让我带与殿下:天道自然。”说完四字,小道士背起包袱自顾自转身离去,却没想到安生竟是一个起身冲着小道士的背影就是一个双膝跪下,“求先生救救鸿山。。。”未及凌鸿山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小道士的身形竟已消失在众人面前,只剩那透过被风雪吹开半边的门帘处远远传来的一句话还依旧回荡在大帐之内,“天道自然,人道自己。”

    “殿下。。。”“嘘!”,看着刚刚入睡的凌鸿山,安生示意旁人莫要发出声音,自己则轻轻起身,紧紧盯着安睡榻上的凌鸿山缓缓移步出了帐外。“何事?”“阁主,诸事已妥,待阁主令下。”听得阁主之称,安生一下子从几日忙碌与担忧的疲惫之中惊醒过来,“随我来。”望了一眼大帐之内,安生与来人匆匆离开御帐范围,直到步入自身营帐之内,方才屏退左右,问起来人。“如何?”“安女已被控制,现已可拟书遣使迫其就范。”“可有伤及无辜?”听得安生所问无辜,来人竟是一脸怪异,看得来人表情,安生倒是淡然无视,继而问道“安女现在何处?”“就在大营之内。”“带路。”来人听得安生想要去见安怀章的女儿,竟有一丝迟疑,继而抱礼回应“不必劳动阁主万金之躯,请阁主帐中稍待。”说罢转身离帐而去。不多时,自帐外被推进来一身着普通兵士衣服,扎着发髻的清秀男子,在旁人的推拉中被送至安生面前,看着面前一脸惊恐的来人,安生露出狐疑之色,还未待她出语询问,旁人却是上前一把扯开清秀男子的发髻,瞬间一袭如水长发披肩而下,旁人还要再扯开其衣物之时,却被安生出手制止,“住手!你们且退下,无我令不得入!”闻得安生下令,旁人只能停手抱礼尽皆退出帐外。待帐中只剩两人之时,安生起身走向来人,忽的长刀出鞘直逼其胸口而去,来人眼见就要毙命当下,却只是脸无血色的闭上双眼,不发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却不见半滴血珠飞出,“你叫什么名字?”没有等来那死神的降临,来人不可思议的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的衣服尽褪,露出一身雪白的上身,就这样赤裸裸的坦露在安生面前。眼见来人脸蛋通红,双眼含泪,以手遮胸,蜷缩着躲向大帐角落,可就是在如此情境之下,整个大帐之内依旧还是静得只剩风声,还有接下来安生的说话声,“你不要怕,这帐内只有你我,我与你一样也是女儿家,刚才只是想试你一试,对不起,这有衣服,你且穿上,再回我话。”言罢,安生也一把放下自己的长发,继而将自己的几件衣物递上前去,眼见安生并无恶意,女子这才伸手接过衣物,不多时一名婷婷玉立的少女便出现在安生面前,“嗯,这有水洗洗脸。。。”看着安生,女子这回并未动作,而是伸手指了指安生,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看向帐外。看着少女奇怪的举动,安生这才回想起从刚才起这少女竟都是一声不吭,甚至连生死瞬间也是如此,不禁有些奇怪,“你。。。不会说话?”

    夜幕初上,喧杂不已的大营之内,已有许久未能下榻走动的凌鸿山在安生的搀扶下,走出大帐,于风沙中立于帐门处,远眺那一面面高高飘荡在连绵军帐之上的宁字大旗。“也许我早该听你的话,那样我们或许还能。。。”未及凌鸿山将话讲完,安生以手抚其嘴唇,“我不会让你有事,你说过的你还要跟我回去教朗儿如何成为一国之君,还有鹭儿,你要看着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名真正的天策上将军。你答应过我的!君无戏言!”“呵呵,安生,天道自然,何先生的话你忘了吗?”“天道自然。。。那人道自己呢?!金针要术呢!?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你一定要坚持住,答应我!”“嗯,我答应你,只是这并州城,已围了快一年了,再这么拖下去。。。”“鸿山,你只管好生休息,陆三已在赶来的路上,不出半月必能赶到,这并州城,我也给你保证半月之内必破!”“半月?安生,你想到办法了?”“嗯,算是吧,你。。。”“我已下诏,即日起你代朕节制三军,你的决定既代表朕,你去做吧,我在这里等你的好消息。”

    “你懂医?”处理完一应军务,一生戎装的安生走入帐中,却远远的瞧见少女全神贯注的正在翻阅那本金针要术,听得安生声音,少女赶忙起身侧立一旁,低头不语。“坐”安生持刀跪坐下来,用手招呼少女近身前来。“你可识字书写?”,听得安生发问,少女缓步上前,轻轻点了点头。“来,这有纸笔,写下你的名字。”少女怯生生在安生面前屈膝半跪,缓缓提起笔杆,“安。。。允。。。嗯,你是安怀章之女?”看着少女提笔轻轻写下的两字,安生终于知道了少女的名字,也确认了她的身份。“你可知我是谁?又为何将你带至此处?”“你是大宁的天策上将军。。。王安生。。。你想以我逼阿爹献出并州城。”看着安允清秀的字迹,安生有丝可惜如此聪慧之女竟生于此战乱之地,而且还天生失聪。“他们跟你说的?”“不是,他们从未跟我提过只言片语,只是从见到您的那一刻,我便知道是这么回事。”“哦?那依你看,你阿爹可会为你献城归降?”,此刻的安允却不似方才的从容,犹豫与痛苦交错于她的眉际之间,迟迟无法落笔。“嗯,明白了,你放心,无论并州战事如何,我王安生定不会伤你分毫,但也请小姐在此委屈几日,待时机成熟,我自会让你父女团聚。”说罢,安生就要拄刀起身,却又忽的看到那本放置于一旁的金针要术,于是随口一问“你懂医?”“嗯,少时体弱多病,阿爹为我寻医问药,从小接触最多的便是医者医书,故而懂些。”“哦,那你看得懂此书?”“嗯,先前曾习过银针之术,此金针之术犹胜于其,但其入穴、选针、穿刺之法犹为凶险,非精习不可施针于人,分毫之间可救人升天,亦可置人死地。我也是第一次看到有此行针之法,甚是惊奇,故而。。。”听出安允或许会使得金针之术,安生赶忙转身一拉其手就要往帐外走,被安生此举吓了一跳的安允,顾不及提笔就已被拉出帐门之外,一路飞奔,直到御帐之内,凌鸿山面前。

    “嗯?安生。。。这是何人?这大营之内何来如此。。。女娃儿?”看着安生拉着安允来到跟前,凌鸿山不禁有些犯嘀咕,听得凌鸿山直呼安生之名,安允脑门一激灵,赶忙双膝跪地,拜伏于地,“起来!你不是会用针之术吗?快!快给他用针!”听得安生催促,安允猛的抬头四处张望,“她这是怎么了?你们到底是怎么。。。。”看着两人怪异行径,半躺于榻上的凌鸿山更是觉得一头雾水,这时已经瞥见案几之上纸笔的安允,赶忙起身操过纸笔伏于地上快速书写起来,“殿下,我只是于纸上谈兵,却从未对人施针过,此金针非银针可比,一念之差可置人生死,安允不敢也不能对陛下施针!”“死马当活马医!不试试怎么行!金针不敢!那银针敢吗?!”安生一挥手让人去寻御医拿来银针,“若是银针,安允愿意为殿下一试,就算不能医好陛下龙体,亦可为陛下缓解病痛。”“那你快试!”“你是让这女娃儿为朕治病???”看着安生那一副走火入魔的神情,凌鸿山有点担心她是病急乱投医,“你别管!让她试试!或许真有用!”,正说话间,安允已经半跪着挪动到凌鸿山榻前,双手轻轻举到凌鸿山面前,示意凌鸿山伸出手来,她想把把龙脉。看着眼前少女,凌鸿山半信半疑的伸出手臂让其把脉,须臾,安允眉头一紧,轻轻抬头瞥了一眼凌鸿山,再回头看了一眼安生,吐了半个舌头出来,似是示意。安生见状,几步上前对着凌鸿山说道“张嘴吐舌头”,安允抬头看了一眼凌鸿山的舌头,又示意其伸出双腿,轻轻按捏几下,这才缓步退下御榻,拿过银针,思虑起来。半晌,安允忽的放下银针,提笔写下数字交于安生手中,接过安允手笔,安生竟是忽的有似天崩地裂之感,眼前一片眩晕,一瞬间双手猛的一紧,强压下心神,只在唇边嘣出几字,“陆三到哪了?”“回殿下,三日之内必到。”“三日可能做到!”安生回头看向一旁的安允,正在一脸沉思状的安允被安生一语惊醒,缓了缓了心神,提起笔犹豫了片刻,“安允愿全力一试,但安允亦有一事求殿下应允。”看着少女手书,安生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杀意,但却语气平和的说道“你若能保陛下无恙,本宫应你一应要求!绝不食言!”“殿下莫要误会,安允只求将我手书送至并州阿爹手中,别无他求。”听得少女的请求,安生的眼神才稍缓和下来,一挥手,“准!”

    并州城上,正一人枯坐于城楼之内的安怀章,双眼紧闭,手中紧握长刀,一身血污战甲与其残破的战袍已然粘黏为一体,披散了的头发覆盖在其脸颊之上,远远看上去竟无一丝生气的感觉。“将军。。。将军。。。”听得有人近前呼唤,安怀章这才微微睁开双眼,侧了一下头,“城下射来一信,说是。。。说是。。。”“是什么?不就又是来劝降的。。。烧了。。。”“说是小姐的信。”一听到是其女儿的信,安怀章双目猛的一睁,长刀拄地,抖擞的立起了身子,“胡说!!信在哪!拿来!”。

    “阿爹,允儿没事,有得吃、有得喝、有得穿。王安生并未伤害允儿,阿爹莫要生气。允儿知道女儿家不该管阿爹的正事,但阿娘不在,允儿就只剩阿爹了,允儿不想阿爹有事。阿爹为报恩,守忠义,但如今公孙家已经死绝了,并州已成孤城,城中百姓都想过太平日子,阿爹不要再只想着自己,要为别人、为允儿着想,大宁对百姓很好,百姓也想过安生日子。阿爹又何必要再打打杀杀。允儿想要阿爹回家,阿爹咱回家吧。别打了。”颤抖着看完书信的安怀章,一把将信扔入一旁的火堆之中,仰天长啸。

    “那信。。。”“阿爹一辈子最熟悉的最擅长的也就是手里那把刀,但阿爹总说他真的很羡慕那些拿笔杆子的,虽然看不懂,但他就是觉得他们很厉害。”“所以。。。”“所以阿爹除了给我寻医问药外,还总是不遗余力请来老师让我能识文断句,他总说我能成为女状元,光宗耀祖,将来还能自己给自己选个好男人,呵呵。”“所以。。。”“所以我只能写些他看得懂的,所以啊,你们之前的那些文绉绉的劝降文书,阿爹可能真的一个字都看不懂呢。”“哦。。。那你。。。”“殿下放心,安允已为陛下施针,虽不能缓解病症,但可保陛下安然度过这三日,另外我已开了个方子,每日煎服,亦可让陛下稍减病痛之苦,睡个好觉。”“嗯,如此,安生谢过允儿姑娘,你既有如此天赋,就不该将此浪费,这本金针要术与这七根金针我就转赠予你,望你好生研读,莫要枉费我的一片苦心。”接过安生递过的书本金针,安允一脸欢喜,赶忙跪地拜伏。安生正要抻手扶起少女,忽的帐外传来通报,“殿下,并州城城门开了!”听得并州城有动静,安生一把扶起安允,“会骑马吗?会就跟我来,去接你阿爹回家!”听得并州有事,安允赶忙点头跟着安生飞奔出帐,各自飞身上马。一时之间,建鼓雷动,角号齐鸣,待安生众军奔至并州城下时,并州城头安字大旗已然落下,城门之外,安怀章赤裸上身,手持长刀,径直朝安生众人走来,而其身后却并无一兵一卒跟随。

    “安允!”眼见安怀章走出城门,马上的安允一个翻身下马就要飞奔而去,安生一个伸手却是来不及将其拉住,身后兵将见状正要上前将其拦阻,却被安生一把拦下。眼见向着自己飞奔而来的安允,安怀章原先愤怒与无奈交织的心情瞬间被一股温暖的亲情包围,原本紧握长刀的手也随着安允的靠近而陡然松开,“囡儿!”一把将飞奔而至的安允抱入怀中,安怀章此时此刻才又真正觉得自己还活着,还未待安允松开手,安怀章却是一个回身,面向城门之内,举起手似是在召唤什么,而此时大宁军阵之中,却有人因为他的这一回身陡然一惊,也不知是谁下的命令,一个杀字之下,数把弓弩已然对准了并州城门口的这对父女。而此时正策马要来到这对父女身前的安生,忽的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一个猛的回身,大喝“住手!”但电光火石之间,五只利箭已是离弦而出,直奔安家父女而去。

    眼见离弦之箭已出,安生顾不得其他,一把按下马头,跃身而出,以长刀拦下其中三箭,却待回刀再拦余下两箭已然来不及,同样见着飞矢临近的还有安允,眼看来不及推开正回身面向城门内的安怀章,安允一把挺身拦在安怀章身前,迎着那两只利箭而去。千钧一发之际,忽的一道裂帛之声凭空而起,一个黑影竟是从城楼之上跃身而下,直接拦在了安允面前。

    一声箭簇入肉的响声之后,安怀章猛的一回头,却被眼前这突然的变故惊得一个抖擞,赶忙将安允一把拉至身旁,这一拉倒是把已被吓得丢了七魂六魄的安允拉回过了神来,竟发现自己又逃过了一劫,盯着眼前如高山般将自己护在身后的那道黑影,竟是不知所措。“王安生!你连一个女娃儿都不放过!你还是人吗!!!”眼见大宁军起了杀意,安怀章一把拾起地上长刀,将安允护在身后,就要以死相搏。“咳。。。咳。。。咳,安将军息怒,误会,这都是误会。”就在两方正要剑拔弩张之时,那名挺身拦在中间的黑衣人却一把折断了插在胸前的两只箭簇,回身向着安怀章摆手拦阻。直到此时,安允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查看救命之人的伤势。“无妨无妨,小伤,还好不是辽军的破甲箭。呵呵”朝着一脸担忧的安允摆了摆手,黑衣人又转身朝着大宁军阵方向,踏步而去。“壮士!”安怀章刚要上前拦阻,却只见黑衣人背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莫要跟随。

    “谁下的令!给我拿下!”眼见险酿成大祸,安生恼怒的回身看向军阵之中大声喝令,“阿姐,看来你大宁还是不行啊,呵呵。”听得身后黑衣人唤其阿姐,安生一脸震惊,猛的回身看向来人,“阿弟?”,此时的黑衣人一把扯下脸上假面,露出其本来面目。“北都王!是北月的北都王!”眼见来人面目,军阵之中竟是爆发出一阵骚动。“你就跟他学了这个。”盯着眼前的王安道,安生又似年少时伸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嗯,北都王,漠北之主,行啊。。你还记得我这个阿姐吗?”“阿姐。。。”还未及安道将话说完,安生却是上前一把将其紧紧抱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姐。。。”听着安生的哭声,安道伏下头,也紧紧将安生抱住,就这样历百劫而重逢的姐弟两人就在这并州城下相拥而泣许久。。。许久。

    硝烟散去的并州城内,一切恢复了往昔的宁静,“明年再来这里,想必定能喝上我漠原的好酒。”“你的漠原?你在那里过得可好?”望着城内略显冷清,但却很平静的街路巷道,城头上的姐弟俩边交替喝着手中酒袋中的美酒,边享受着这难得的和平安宁。“好啊,就是可惜。。。”“可惜什么?”“可惜没有阿姐。。。”“那你咋不回来?”“我若回来,恐怕你跟姐夫就没安生日子过啦,哈哈!”“姐夫的身子。。。”“可惜当年未学先生的医术。。。也许这就是命。”“陆先生也没办法?”没有回应安道的问话,安生立起身望向城内不断升起的缕缕炊烟,轻轻叹了一口气。“要不我替你去那五老峰请先生出山救人?”“不必了,先生已来过了。”“什么?他来过了?!”“嗯,但他只留下书与针。”“又故弄玄虚!他啥时就不能好好说话!不行,我这就去将他寻来!”“好了,莫要为难先生了。天道自然,还是说说你吧,你要呆多久?”“嗯,呆不了多久,你也知道我若不在那群狼崽子定会翻了天的。”“可有心上人?”“啊?对了,这次回来除了看看你和姐夫,还有就是要看看我那俩外甥,可惜还没到上京,就听说你来并州了,这才赶上今天这事,给!帮我送给那俩小子!”说着安道伸手从身后取出两物件交予安生手中,“这是?”安生看着手中的两把交错插在皮套之中的弯刀,不禁觉得有些眼熟。“月霜?狂王之刀,你这是?”“阿姐好眼力,只有将来的天策上将军才配得上这对弯刀,我就先将它们交予阿姐,至于另外这把剑嘛。”说着安道一把举起一把黑亮冷艳,透着一股股王者霸气的黑色长剑轻轻舞了下,“此剑名霸王,亦是黑石王城寒钢所锻,却是依着当年玄锋样式而铸,送予将来的天子。”“你这。。。送个礼怎么都是这些冰冷之物。”“阿姐,我黑石城的特产也就这些,你能让我送什么啊,金银珠宝你们有的是,也俗气,是吧。”“再多呆几日吧,待鸿山身子好些,我们一起回上京,你亲自将这些送给你外甥们。”“阿姐,两日后我必须得走,此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你带我去看看姐夫吧。”说着安道接过酒袋仰头猛喝了一口,然后对着安生做了个请的手势,“走吧,想必他也急着想见你。”

    望着榻上已然清瘦了许多的凌鸿山,此时却是异常的兴奋,一手拉着安道的手就是说个不停,却不似一个已病入膏肓的病人。“阿弟还会再呆几日,又不是没机会说,你咋这么多话,还是先休息休息吧。”“没事没事,这几日有那安姑娘的针药,朕感觉好多了,安道好不容易回来,朕岂有怠慢之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姐夫你这是跟我客气什么,待你身子好了,我让我姐带你到我漠原来玩玩。”“好啊好啊,百年世仇,一朝干戈化解,朕真的很想去看看那塞外风光,看看你那黑石城。对了,女主可否安好,此次回去定要代朕问候。”“安好,姐夫放心,有我在,万事安好。”“嗯,那就好,那就好。”“姐夫,天不早了,你且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告别了凌鸿山,安道与安生一道走出帐外,“阿姐。。。。”“你不必说,阿姐心中有数,你也不必担心,天塌不下来。”看着一脸坚定的安生,安道轻轻拍了拍安生肩膀,这才转身离去,望着安道的背影,安生轻轻回头看了一眼帐内,一脸的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喝了一夜酒的安道一回到自己帐中,又喝了半晌闷酒,正想一古脑儿躺下睡觉,却不自觉一个激灵,猛的睁开双眼,“谁!?”声音刚落,已经一个翻身执刀在手,直奔帐门处黑影而去,“是你!大半夜的你瞎跑什么!也不出声,换别人你可就没命了!”借着月光映在刀身上,安道发现被他架住脖子的来人竟是白日里救下的安允,眼见恩人就在面前,安允赶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瓶药粉递到安道面前,比划着告诉他此药能治他的箭伤。“哦,就为这事啊,那。。。谢了。。。我知道了,你。。那个。。还是赶紧回去吧。”听得安道明白了她的意思,安允这才放心下来,轻轻的行了个礼转身离去。“哎。。。那个。。。”安道心想着是不是要送她回去,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得拍了拍脑袋,将药瓶子往胸前衣襟处一塞,就要转身入帐,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就这样呆立在帐门口半晌,“想不到徐度不在了,你们却还在?”“嘿嘿,徐度是徐度,我们是我们,殿下,许久未见了。”“不见也罢,不过既然来了,刚好我也有话要说与你们听。”“哦?愿闻其详。”“今日大宁并非杨随,也不是李唐,更不是那杨知秋可比,你们莫不要再痴人说梦,行那晦暗之事,别忘了当年墨家的遭遇,比起墨家,本王更有理由,而且也绝对有能力将你们一网打尽,杀个干干净净,你们可否明白?”“嘿嘿,殿下雄才霸主,我等自当遵令而行,还请殿下放心。”听得半晌再无动静,安道这才一把甩开帐门,躺入帐中,望着帐中穹顶,渐渐闭上双眼,“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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