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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人在刀下

    陈得意推开房门,就见到了花葬空。

    花葬空在一张椅子上坐着。

    站着时候,花葬空直挺挺的,坐着的时候,也是直挺挺的。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是一丝不苟、毫不懈怠的。

    无论什么人只要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他的意志力必定可怕到惊人的地步,纵然手无缚鸡之力,也是绝对可怕的。

    花葬空冲着陈得意笑了笑,道:“请坐。”

    他明明是客人,此刻却给人一种东道主的感觉。

    房间只有两把椅子。

    花葬空已坐了一把,剩下一把椅子,就在花葬空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刀斜插在腰上,花葬空随时可以拔刀。

    陈得意想要坐在那张椅子上,就必须冒险,冒死亡的风险。

    陈得意敢不敢坐呢?

    敢。

    陈得意几乎没有犹豫,朝花葬空走来,又在其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只隔着一张桌子,相距不过三四尺。

    花葬空没有出手,从始至终没有动一下,看着陈得意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等陈得意坐下以后,花葬空忽然道:“如果我出手,刚才你很可能就成了死人。”

    陈得意道:“很有可能。”

    花葬空道:“我应该杀了你。”

    陈得意道:“你应该。”

    这是陈得意的真心话,因为他的缘故,花葬空的计划功败垂成。任何人遇上这种事情,都会愤怒的想要杀人。

    花葬空道:“可你却还是走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陈得意道:“是。”

    花葬空道:“为什么?”

    陈得意道:“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花葬空笑了,道:“我至少有七八个理由杀你,为什么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这个问题,不仅花葬空不明白,门口站着的令狐远、桃花娘子也不明白。

    特别是桃花娘子,陈得意朝花葬空走过去的时候,心跳极快,几乎快担心死了,害怕死了。

    陈得意语气平静道:“因为你没有绝对的把握杀我。”

    花葬空道:“你对自己很自信。”

    陈得意纠正道:“我不是对自己自信,而是对你这种人很自信。”

    花葬空本是聪明人,可这一刻却觉得自己不那么聪明,至少想不明白陈得意话语的意思。

    陈得意似乎知道花葬空不明白,又紧接着道:“你这种人向来很多疑,任何一丁点不对劲的地方,伱都能感受得到,也正因如此,你做出决定的时候,总是会再三考虑。”

    花葬空不说话,脸上神色也不变,令人不知道陈得意是否戳中了他的心思。

    陈得意继续道:“你一定看得出我和令狐远交手过,因为我们肩膀上各自掉下了一块肉!我也相信你看得出我们肩膀上掉下的肉,几乎一模一样,所以你一定怀疑为什么会这样,而且我相信你应该已有答案。”

    “哦?”

    陈得意道:“你的答案是,我击败了令狐远。虽然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我相信你应该是这个答案。”

    花葬空没有说话,没有表情,心里却暗暗吃惊,这小子竟完全看穿了他的所想。

    陈得意继续道:“你一定会很好奇我到底如何击败的令狐远,因此你一定怀疑我是否真的重伤不济。在这时间内,我又从你身边从容不迫、没有任何防备走过去的时候,你所想的当然不是一定能杀了我,而是疑惑我为什么敢这么做,是否暗藏了什么后手。”

    花葬空发现这小子果真彻底看穿了他的想法。

    陈得意道:“你观察力也太敏锐,而且想得太多,所以当我从你身边走过的时候,纵使你想对我出手,也一定会迟疑要不要出手。正因如此,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

    陈得意嘴角带着笑,这时候的笑有嘲讽的意味。

    花葬空道:“看来刚才我出手,就一定能杀了你?”

    陈得意道:“是的,只要你出手,我必死无疑,甚至连反手的机会也没有。”

    花葬空道:“想不到你竟如此敢赌。”

    陈得意淡淡道:“这不叫赌。”

    “不叫?”

    一个人将自己性命都拿出来赌,还不叫赌?

    陈得意淡淡道:“所谓的赌是拿出自己在意的东西与人决出胜负,这才叫赌,而根本不在意我这条命,所以又怎么叫赌?”

    他深深看了花葬空一眼,淡淡道:“可你不一样,你在意自己的命,在意自己接下来的雄图霸业,这种情况下,你大概是不敢和我赌的,因为你根本输不起。”

    陈得意的眼神让人心悸,他给人感觉自身就像是死物。也给被看的人感觉自己就是死物。

    这真是个可怕的人。

    花葬空心情很不好,两人的交谈从一开始他就失去了掌控,完全朝着陈得意有利的方向发展。这种交谈节奏,又如何能达成目的呢?

    花葬空决定将谈话的节奏找回来,掌控局面。

    花葬空道:“不得不说你很聪明,比我料想中还要聪明得多,但你忘记了一件事。”

    陈得意道:“什么事?”

    桌上有茶。

    陈得意拿起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说完这句话,又慢慢喝下。

    他动作很自然,完全没有任何防备。

    花葬空声音更冷,道:“我还是可以杀了你。”

    陈得意笑道:“你当然可以,以你的武功随时都可以杀我,也随时都可能杀得死我,可你会杀我吗?”

    花葬空道:“你认为我不会?”

    陈得意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呢?”

    刀在花葬空腰上,花葬空没有动手,但身上杀气更浓。

    杀气狂风暴雨一般朝陈得意席卷而来。

    他一字一句道:“你想我杀了你?”

    陈得意毫不犹豫道:“是,我很想知道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

    陈得意声音仍旧一丁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仿佛根本不在意杀人与被杀。

    令狐远、桃花娘子手心冒汗。

    作为旁观者的他们,已开始紧张了。

    他们谁也不希望两人交手,因为谁也担心两人交手的后果。

    令狐远知道此时花葬空的实力远在陈得意之上,可是,陈恶意却是最懂得如何拼命的人,也根本不要命,和这种人交手,花葬空未必能取胜。

    屋中只有陈得意倒茶的声音。

    他用右手倒茶,左手拿起茶杯,又慢慢喝下茶水。

    这过程之中,陈得意想要拔剑也不能。

    这当然是花葬空杀陈得意的好机会。

    可是,花葬空竟错过了。

    花葬空忽然笑了,哈哈大笑,过了好一会儿,道:“果真是英雄出少年,这些年来,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年轻人,出色的让我几乎想将你除掉,只可惜我今天不是来杀人的。”

    陈得意微笑道:“我也相信你不是来杀人的。”

    他又在倒茶,倒了两杯。

    他倒茶的时候,也在流血。

    肩膀上的伤口本来止住,可在这段时间却在流。

    花葬空的眼睛始终盯着陈得意流血的伤口。

    等陈得意将茶杯推到面前,这才收回视线。

    他端起茶杯,噙了一口茶水。

    花葬空道:“你知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

    陈得意道:‘人生在世也不过利害二字,你若不是为了利而来,就是为害而至。’

    花葬空道:“你继续说下去。”

    陈得意继续说了下去,道:“经此一役,神刀堂势必对魔教恨之入骨,想来过不了多久,你们两大势力必然会一决高下。”

    花葬空完全同意。

    虽然他知道陈得意找白天羽交手这件事,本就是陈得意早已定下的。可根据种种线索,在白天羽看来,陈得意与他交手,显然就是魔教一手促成的。

    仅这一点,足以让白天羽与魔教势同水火。更何况夫人玉碎心在此一役中受辱,双方更不可能善了。

    陈得意道:“两大势力一决高下最担心两件事,第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第二,有第三股势力插手,使得局势倒向对方一边。”

    花葬空也不得不承认。

    陈得意道:“我相信以你和白天羽的智慧,一定会在决战之前,将所有可能渔翁得利的势力通通铲除或者收归麾下!至于第三股势力,你们都希望能让他倒向自己这一边,最不济也不希望他成为自己这一方的阻碍。”

    花葬空道:“你自认为自己就是第三方势力?”

    陈得意道:“不错。”

    他说的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只有对自己真正自信的人,才能说的如此坚定。

    花葬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听着,等陈得意继续说下去。

    陈得意道:“我的抉择很可能关系到了神刀堂、魔教两大势力决战的成败,所以你对付我的方式只有两种。”

    花葬空道:“一种当然是除掉你,除掉你,自然也不用担心被你所针对。”

    死人是无法针对人的。

    陈得意道:“是的。”

    花葬空道:“可你似乎认为我不会这么做。”

    陈得意道:“是的。”

    “为什么?因为我没有把握?”

    陈得意笑道:‘这是一方面原因,还有一方面原因是因为你知道神刀堂绝不可能拉拢我,非但不可能,而且一定要想杀我。’

    这個结论只要有脑子,且稍微懂一点白天羽的人,当然都清楚。

    陈得意睡了玉碎心,杀了公孙断、马空群,玉碎心是白天羽的老婆,公孙断、马空群是白天羽的兄弟,人世间又有什么比这等仇恨更重呢?白天羽向来重情重义,又怎可能反而拉拢陈得意呢?必定要杀了陈得意。

    陈得意道:“你知道白天羽一定要杀了我,我自然也不可能偏帮白天羽,反而会对付白天羽,所以我活下来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算什么坏事!你们和白天羽不一样,白天羽绝不会拉拢我,而你们却可以拉拢我,最不济也可以勾销往日仇怨,而杀我绝对是下下之策,至少你们一开始绝不会这么选择。”

    花葬空暗叹陈得意厉害。

    他的确不是为了杀陈得意而来的,至少最上策不是杀陈得意而来。

    花葬空道:“我应该杀了你,你对我女儿做了那种事情。”

    作为一个父亲,花葬空确实应该杀了陈得意。

    陈得意淡淡道:“我记得你说过,父亲总是有将女儿送给男人睡的习惯。”

    花葬空道:“我说过。”

    花葬空的确说过。

    他那段父亲为女儿找丈夫的话实在很离经叛道,不忍直视。

    陈得意道:“父亲虽然迟早都要将女儿送给男人睡,但最好挑选一个有本事且又了解的男人睡。”

    花葬空道:“你觉得自己就是?”

    陈得意道:“我相信你现在应该很了解我,我也相信你应该认可我的能力。”

    “你是我这些年来见过最出色也最混账的年轻人,老实说,我女儿和你睡,并不算委屈了她!或许她以后也不可能睡到你这么出色的男人了。”

    这种话其他人绝对说不出口,可花葬空非但说出口了,而且非常自然,似乎这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话。

    花葬空道:“只不过你这种男人却并不太适合当丈夫,因为你本就是一个混账,没有那个父亲愿意将女儿交给你这样的混账。”

    陈得意没有生气,反而很认可的点了点头,道:“是这样的。”

    花葬空道:‘为了我的女儿,我应该杀了你。’

    陈得意道:“是的。”停顿一下,“可惜你却并非以父亲的身份来的,而是魔教教主的身份。这些时日,你也一直以魔教教主的身份与我相处,不是吗?”

    花葬空脸色变了变,双手忽然握成拳头,握得非常紧。

    陈得意说的是事实。

    如果花葬空不是以魔教教主的身份与陈得意相处,为陈得意赶车的那段时间,花葬空就应该杀了陈得意,那段时间他和花白凤可做过不少。

    陈得意一字一句道:“你是魔教教主,所以你最好的方式是拉拢我,次之与我勾销往日仇怨,让我不要针对魔教,最次杀是要了我的命。”

    花葬空盯着陈得意看,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点头道:‘是的,你说的完全正确。’

    陈得意道:“你没有出手也是正确的。”

    “哦?”

    陈得意道:“我虽然没有加入魔教的想法,但并不打算对你们进行报复。”

    花葬空道:“所以,我们之间的仇怨一笔勾销?”

    “是的,一笔勾销。”

    花葬空有些惊讶道:“你并不是个大方的人。”

    陈得意道:‘我从来不是,只不过我并不想帮神刀堂,所以只好不对付你们。除非你们做出让我非要对付你们的事情,那么我也只好帮神刀堂铲除你们。’

    花葬空这一趟的目的本来就是这个。

    如今从陈得意口中得到了承诺,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可是,花葬空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心情异常沉重。

    他有一种杀人的冲动。

    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是魔教教主的身份,而是一个父亲:花白凤的父亲。

    作为一个父亲,又怎能不杀了陈得意呢?

    陈得意敏锐察觉到花葬空变了,他也感觉到花葬空不再是魔教教主,而是父亲。

    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来临了。

    从两派相争来说,他活着对魔教有利。

    可从父亲的角度来说,他该死。

    感性与理性在花葬空内心做争斗。父亲与教主两个身份在角逐。

    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呢?

    陈得意静静看着花葬空,等待着结果出现。

    他的剑就在腰剑,随时可以拔出。

    只不过,拔剑的权力已不在他的手里,而在花葬空。

    花葬空出手,陈得意才出手。

    花葬空不出手,陈得意才不会出手。

    到底是出手还是不出手呢?

    陈得意在等。

    桃花娘子、令狐远也在等。

    没有人知道结果是什么。

    因为人本就是复杂的。

    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做出的决定都可能与上一刻截然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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