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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只要盯紧了给齐大彪收尸之人,准能找到那个幕后主使……”

    吴益在登上斩刑台之前仔细叮嘱了韩诚几句。

    他早就注意到了,被朱黑大杈子拦在场边的一辆双辕马车上,赫然横亘着一口崭新的墨漆大棺材,足足有六七尺长,显然是按照死囚齐大彪的身材专门定做的。

    翘腿坐在马车驭位上的掮客麻三郎,看上去十分兴奋,不时冲着两丈开外的斩刑台指指点点,这家伙滔滔不绝的样子,就像是给周围看客们普及杀头常识的解说员。

    “哎,不就是跟踪麻三郎嘛!”

    韩诚大大咧咧的拍着胸脯道:“我办事,你放心!保准出不了岔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吴益已经转身登上斩刑台,踏着监斩台那边传来的鼓点节奏,不急不徐的朝着死囚齐大彪走去。

    脚下这个草台子面积不大,长宽只有一丈左右,四角以五六尺高的树干充作台柱子,上面用数条大长木板排开铺平,正中央是一块用蒲叶和稻杆编织的圆形草褥子,专门用来吸纳枭首之后颅内喷涌而出的一腔热血,此刻死囚齐大彪正舒舒服服的跪在上面。

    吴益走到他身旁站定,伸手把腰里的刽刀摘了下来,预备行刑的鼓声越来越急促了,一旦停下来,就意味着行刑正式开始,刽子手要立即手起刀落把人头剁下来!

    草市大坪上的围观人群已经停止了喧嚣,成千上万双期待的目光全都聚焦在斩刑台上的两个人身上。

    齐大彪瞪着一对牛眼,扭头看向吴益,突然扯着脖子大声嘶吼道:“刽子吴!给俺来个痛快的吧!”

    粗犷的嗓音在吴益的耳畔轰然作响,听起来像是歇斯底里的发泄,又像是一了百了的恳求。

    人之将死,其鸣也哀!

    吴益重重的点了点头,轻轻咬住嘴唇,左手握紧刀鞘,右手攥住刀柄,猛的往外一拉,只听嘡啷一声,刽刀出鞘!

    就在刀光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浑身上下每个毛孔立时倒竖起来,从里往外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兴奋和骚动,显而易见,天性嗜血好杀的刽子吴回来了!

    齐大彪正扭着脖子挑衅的瞪着吴益,他想眼睁睁的看着这位牙军第一狠人剁下自己的脑袋,突然发现对方的眼神十分怪异,从里面喷射出来的竟是从未见过的狠虐之气,心中陡然大惧,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急促的鼓声戛然而止。

    此刻,吴益的瘦脸上看不出来一丝表情,只听他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四个字:安心上路。

    与此同时,他反手握着刀柄,倒转刃口向外,似乎连看都没看一下,就那么轻轻往下一推,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齐大彪沉重的身躯,连同项上那颗硕大的人头,一起倒在草垫子上!

    所有围观之人都以为他会举刀过头,然后重重的剁下来,谁都没有想到,就那么反手拎刀,轻轻在后脖梗上一推,脑袋就搬了家,像是切块豆腐一样轻松随意,仅凭这手不显山不露水的绝活,足以刷新人们对斩首的认知!

    整个刑场内外原本雅雀无声,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如梦方醒,草市里像炸了锅似的沸腾起来,喧嚣之声重新在太平州城的上空响起。

    最先从台下跑上来的是负责验尸录簿的老仵作。

    历朝历代的官府都喜欢搞形势主义,像这种枭首示众的斩刑,众目睽睽之下热血洋洋洒洒的喷了一地,一目了然的事情,用得着现场勘验吗?完全是多此一举嘛!

    可是兢兢业业的老仵作却不这么认为,他右手执笔,左臂端着书簿,很认真的用脚踢了踢只连着一点肉皮的头颅和尸身,确认没有任何复活的可能,这才将兔毫毛笔轻轻伸到热气腾腾的鲜血里点了点,然后郑重其事的在齐大彪的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叉。

    做完这些,老仵作才如释重负的冲台下扬了扬手。

    掮客麻三郎早就在下面候着了,看到仵作验尸完毕的手势,赶紧领着几个二皮匠冲了上去。

    所谓的二皮匠,其实就是古代的敛尸工,专门跟死人打交道,他们眼下正在干的勾当,就是拿长针和粗线把齐大彪的头颅和尸身缝合起来,一个个煞有介事的样子,搞得像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外科大夫,之所以多此一举,那是因为民间有个说法,死人就算是下地狱,也得做个囫囵鬼,不然来世不能轮回转生。

    几个二皮匠围着尸首有条不紊的忙碌着,这种技术活儿麻三郎插不上手,他闲着无趣就舔着脸与一直抱臂而观的吴益搭讪:

    “吴军头,不是我恭维您,刚才那一刀实在是太神了!我都没看清楚怎么下的刀子,人头就落了地,哎,齐大彪那是没遭一点罪啊,上辈子许是积了大德……”

    他佝偻着腰絮絮叨叨的,满脸都是笑意堆砌出来的褶子,吴益能看得出来,这家伙的神态与上次在州牢所见明显不同,今日这副笑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估计是马上就要收到尾款了,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之情吧?

    可惜吴益根本没心思与这个市侩小人分享俗世快乐,直到此时此刻,他仍沉浸在第一次杀人的震憾之中。

    说老实话,在刽刀没有入鞘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怕,相反,却感觉极度兴奋,然而等到刽子吴本尊彻底消失之后,再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血腥场景,惶恐和颤栗就渐渐袭遍全身上下每个毛孔。

    杀人,天呐,而且是血淋淋的斩首行动,对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来说,不啻于是一场噩梦!

    事实上,尽管他对这种刀头舔血的暴力方式一点都不认同,但是心里却像明镜似的,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要想在这个乱世里生存下去,并且混出点儿名堂,这个所谓的噩梦恐怕仅仅只是开始而已,在往后以暴制暴的生涯里,杀人可能是最稀松平常的事了,他必须调整好心态,以大无畏的精神勇敢面对残酷的现实!

    嗯,砍头不要紧,只要主意真,杀了他一个,再找后来人……

    “吴军头,台下有人找您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麻三郎已经停止了絮叨,冷不丁的凑过来大声嚷嚷道。

    吴益这才回过神来,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台下叉腰站着一个身穿卒伍常服的粗壮大汉,一脸乱糟糟的胳腮胡子,屁股比磨盘都大,正是昨日不打不相识的引战教头黄炳成。

    他找我做什么?

    吴益狐疑着缓步往斩刑台下走去。

    此时看热闹的州城百姓已经如退潮的海水一样顷刻间散去,刑场外面只剩下一些准备拆台子的匠作杂役,以及那辆随时等候装敛入棺的双辕马车,曲终人散尽,只有齐大彪的一腔热血仍未冷却。

    “吴偏校,恭喜了!”

    黄炳成见吴益拾阶而下,赶紧热情的迎了上来。

    吴益甚是诧异,昨日这厮还摆出一副被人坏了好事的臭脸,今天就开始冲他摇起了小尾巴,不会是没憋什么好屁吧?当下淡淡问道:“黄教头,喜从何来啊?”

    黄炳成嘿嘿笑道:“还不是因为你这趟红差干的不错嘛,刘签判亲自封了个大红包,他正在检阅台上候着你呢,快跟我去领赏银吧!”

    刘签判?

    吴益想起来了,韩诚此前跟他说过,黄炳成名义上是少保府看家护院的牙兵队官,私下里却是刘光季的狗腿子,昨日砸齐英社的场子就是奉了主子的指使,想玩阴招迫使花氏姐妹爬上刘少保的春床,结果被自己一不留神给搅黄了。

    如此想来,堂堂州郡要员亲自给刽子手发放红差赏银,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从斩刑台到检阅台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十大步,吴益却像是从昨日一直走到了今天,他刚登到一丈多高的台上,一个皂衣小吏便趋步迎了过来。

    吴益注意到,他手里的漆木托盘里静静躺着两枚白花花的银元宝,看个头造型,应该是五两一锭的官铸银,哈,一出手就是十贯大钱,刘光季拿着官府的银子充自家的人情,当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

    小吏笑意盈盈的请他过目之后,随手用大红草纸包好,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

    昨日从闹市的人间烟火里走了一遭,吴益算是知道什么是一文钱难道英雄汉了,当下一点都打算客气,伸手接过来就往怀里揣。

    就在这时,通往后台的青色帘幕一挑,一个白脸上爬满苍蝇屎的年轻官员走了出来,他瞪着死鱼眼看了吴益几个弹指,一句客套话没有,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刽子吴,本官听黄炳成说,你和花氏姐妹关系不一般,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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