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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阴沟暗渠

    一日后。

    伯彻斯特城,下城区,贫民窟街巷。

    大约凌晨四点时分。

    蜜榭尔·覆雪正拖着精疲力尽的身体,歪歪斜斜地走在这条臭水沟般杂乱、阴湿的街道上。她破了例,一周里有两个夜晚都几乎通了宵——上一次是为周五夜晚的例行工作,而这一次则完全是出于心烦意乱、借酒浇愁。

    她前夜几乎一个人喝了一整晚上。现在整个人身上的气味,则仿佛被泡在酒精、烟草与呕吐物的大缸里腌制入味了十几个小时。

    即便那家地下小酒吧早已打烊,年轻的酒保软硬兼施地“劝”走了其他客人,却唯独不敢动这位身高比他矮了半头,背后携带的大剑却光其剑身就和自己一般高度的客人。况且,蜜榭尔·覆雪的暴脾气和“斑斑劣迹”,几年里在这一代已是世人皆知。

    虽然发自心底厌恶她的人不多,毕竟能与平日极少出行的她在生活中产生交集的,已是少之又少。但每个厌恶她的人,却全都恨不得踩着她的头、拽着她那头卷曲的银色短发、把她丢进粪坑里生生溺毙;抑或将她扒光吊在下城区的下水道里,让她活活被那里的硕鼠们一口口啃死。

    当然,她本人这些来自他人的恶念,却是毫不在意——反正,他们也尽只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夫,她想。而如果单凭恶意就能杀死人,光她这一个晚上所能释放的量,便几乎足够将整个伯彻斯特的市民吃干抹净了。

    不过,很显然,即便任由自己放纵了一整夜,她的心情却当然并没有分毫好转——从刚才起,扶着墙根腾挪、步履踉跄的她;便已经几乎在口中将她此生所认识的所有人、所有名字,谩骂到足足第四轮的一大半进度了。

    “哈……贝尔娜黛特、贝尔娜黛特——曾经初次把我灌醉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得意的很吗?可看看现在——我安然无恙,可你……平时一副‘众生皆醉我独醒’的自负模样,什么他人口中八面玲珑的‘王庭刺客’,好像自己和我们有多么不一样似的;但现在,你又在那里?……呵,卑劣的家伙。现在……你终于一个人自由了,如愿以偿,是吧?”

    “……”

    只是,虽然口上每每如此,但她心里倒由衷有点怀念起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和她身上那总是恰到好处得令人厌烦的、淡淡的香水味了。毕竟无论怎样,她也是曾经唯一一个愿意在醉酒后不计前嫌、悉心照顾自己的人;“穷寇莫追”……那时那个家伙总那么说,好像自己多有气量、多体贴入微似的,真蠢。

    曾经还在“冻土蛇窟”时,只因为气氛使然,她很早便同他人一样染上了酒精、这才勉强对其他更糟的不良嗜好悬崖勒马。而现在,她则终于也算到了无论在哪个国度,都足够合法饮酒的年纪了——哪怕身体似乎与五年前分毫未变。

    不知多久之后,终于,这状态也将有些好转了。蜜榭尔又一次习惯性地拿出药罐,随意地拧开瓶盖,便仿佛“瘾君子”般粗暴地向喉咙里塞了几片、吞咽下去。而后,她才再一次确认起自己面前的路——毫无疑问,这就是她家门前的街巷了。现在,她所要做的仅仅是打开大门,扑倒在床,让酒精的余热轻易地夺走她所剩无几的意识,而后融化在睡梦的温柔乡里。

    然而……

    “啧——见鬼了,钥匙哪去了?是方才呕吐的时候,从口袋里脱落、掉在街边了?该死,真是……狗屎。”

    蜜榭尔一边嘴上谩骂,一边焦急地在斗篷的几个口袋中来回翻找。

    不过此时,她的目光却随着一阵清脆的响声,轻易地被吸引到了面前不知何时出现的几人身上。而为首的那名男性此时挂在手指上把玩的,无疑正是她在找的钥匙串。

    “怎么……在找这个吗?”身穿长袍、教士装扮的男子嘲讽道。旋即,他身旁数个同样着装的教徒才呈一排散开,似乎跃跃欲试。

    “呵,来得正好——我现在正缺沙袋呢。这条臭水沟倒正适合你们,是吧?……不自量力的‘弄臣’!”

    蜜榭尔骂了一声,便从背后熟稔地取下陨石特大剑,转为双手正握。

    事实上,在最近的一个小时里,她已经想象过快十次——倘若自己白天没手下留情用剑身侧拍,而是用剑锋直接拦腰斩断那个不知好歹、大放厥词的“柏克顿”贵族小少爷,该有多么爽快了。不过,她虽脾气暴躁,脑子却从来还算机灵——即便是她,也清楚事到如今,就连地下帝国为首的“黑锋”都随着经济复苏、秩序复辟而逐渐走向颓势以后,再以一己之力去招惹上议院的贵族议员头子,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了。

    毕竟,倘若只是得罪了后者,你也许会在当天便会莫名被人溺死在自家的浴缸里,抑或陈尸在贫民窟的小巷。

    ——而若换做得罪了前者,他们会精心谋划,甚至等到你本人都几乎忘却的时候;再挑个你最无防备的时候,譬如逍遥的度假时光,派缉拿队大大方方地闯进门、毁了你的一切;而后在光天化日下为你支个架子、安个罪名,再像节日庆典上的火鸡那样,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地带着爱看热闹的民众一起将你生吞活剥、烹杀至死,还要每每在节假日时为你那讽刺式的墓碑上悉心涂满粪便。

    然而,当她正要发力,一雪白天的“窝囊”之举,久违地大开杀戒时——却发现近年里几乎熟悉得与自己融为一体的“双手”,居然不听使唤起来。

    另一方面,她则这才注意到,自方才起,那些教徒模样的家伙们便一边口上念念有词、一边躯干上淡淡烬色显现——毫无疑问,那是只有“中部碎土”残留下来的,三种源远流长的初始“恩赐烙印”之一。虽然他们每人不过是有幸得到了完整烙印中的一小部分,一如四方之土的人们之于四国的“恩赐烙印”;但数人联合起来,却已经足够构成相当威胁。

    更糟的是,从这些人的表现上看,他们似乎已经提前从不知何种途径、得知了自己的过去——得知了自五年前的那次灾难,她奄奄一息地独自逃离“冻土蛇窟”之后,实力便其实已经大不如前的事实。甚至就连那曾经被“冻土蛇窟”视作至宝的“王蛇烙印”,现今也只有当她费尽心思装上那对星铁制成的昂贵义肢后,才能借助其内部的特殊构造勉强发挥使用。

    虽说即便如此,现在的蜜榭尔也有把握凭自己拿手的蛮力击溃这群区区乌合之众——正如俗话所言,一力降十会。可不巧的是,面前这些与她同乡同源的“中土人”,似乎还刚好懂得从机理上遏制这对古工艺义肢运作的手法。如是一来,几乎被针对性地剥夺了所有反击手段的她,处境便自然相当危险了。

    “蜜榭尔·覆雪女士……”

    领头的教士这才开口说道:

    “你理应已经收到我们的警告了。拒绝克莱芒汀·诺伊拉的邀请,安心在家里带上两周——倘若如此,看在同乡的份上,枢机主教便应允不会追究你的妄自涉足。可看样子,你似乎不仅并不领情,还反其道而行之。你可知道,忤逆、狂妄,皆是无赦罪行啊。”

    “……你们,是教派的人?”

    蜜榭尔的眼神终于变了,似乎瞬间清醒了几分,嘴上却仍旧嘲弄道:

    “看行事风格,是‘日蚀’那边的人?呵……‘红衣处子’,那个整体只懂得舞弄姿色、蛊惑人心的卖身女教宗,以及一支打着帝政复辟旗号的邪教团伙,是吧?”

    “执迷不悟,实属愚昧。……还是说,你所望的却正是苦楚?”

    为首的教士始终神情严肃,似乎不以为然:

    “伯彻斯特……诺特萨隆——四方之土的子民们,现今似乎已经太习惯这恩赐失却的世界了。比起神圣的恩典,他们却宁愿相信无心的铳枪、刀剑,哪怕神已降下‘覆雪之灾’告示众生。”

    “故此,他们才不明白,‘王蛇’自五年前便早已死了。那个罪孽深重的叛道者,‘冻土蛇窟’的‘吹笛人’,终究在离世前亲手摧毁了他最后的遗作,也就是你。而现如今,若不是借用那副百年以前正统‘安佩尔隆德’工艺的义肢,你背后那人造的‘伟大烙印’、便几乎只能用来治愈身体了,不是吗?”

    “哈……果然是你们那些邪门的咒术搞的鬼。”蜜榭尔叹息道。

    紧接着,那对漆黑的星铁义肢竟轻飘飘地从她双臂上自然拆解下来、犹如蝉蜕。接下来的事,自这一刻便似乎大局已定。

    “接下来,该告解你的罪行了。”教士平静地朗声宣告,一如颂唱祷辞。

    “不巧,我可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说到底,世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罪孽。良善、恶孽云云,不过是人类擅自界定的秩序准则——天地作倚,四海为界,一场荒诞可笑的过家家罢了。……可惜我可没你们那么无聊,早就对这场烂俗的‘游戏’丝毫不感兴趣,只想赶紧草草了事做结而已。”

    蜜榭尔口上则一如既往、毫不服软地辩驳道。

    “——诡辩。”

    可那教士斩钉截铁,似乎根本毫无要与她争辩的意思。

    “不过,即便你不开口,我们也有办法帮你‘赎罪’。记好了,这是枢机主教大人的意旨,也是整个‘日蚀教派’的意旨,‘昼夜三神’的意旨。记住这痛楚,因为这是世人共背负的罪,亦是神祇自最初赐下的开悟。”

    当然,性格倔强的蜜榭尔并不服输。毕竟哪怕对方对她早有了解、准备对策在先,要不是自己之前酩酊大醉没了防备;只要见情形稍有异样,她也绝不会放任对方这样轻易地解除自己的武装,至少绝不会落于下风——而即便现今“手脚受缚”,早就因长久以来混沌不堪、全无意义的生活,置生死与事外的她,也想着至少要在口上交锋中扳回一城。

    然而,蜜榭尔正欲继续出言辩驳,却已被几名人高马大的男教徒不由分说地架着她残缺的双臂抬了起来,随后毫不留情地用粗条麻绳和锁链、将她粗暴地团团捆在了由领头的教士背在身后的、金属制的折叠式脚手架上。

    顷刻间,那些粗糙蛮横的束缚便在她惨白色的肌肤上勒出骇人的条条血痕;可他们还不满足,又向她嘴里硬塞了木球一类硬质的口枷,以此逼迫她痛苦地呻吟、噤声,这才暂时作罢。

    紧接着,在领头教士低声默诵之下,他们纷纷拿出惩处罪行所用的六棱石槌,当做庭杖般、依次有节奏地重重鞭笞起她疲弱不堪的身体、全不放过身上任何一处。

    每当石槌敲下,她便咬紧牙关、呜咽一声,同时身体在有限的范围内剧烈地蜷缩、颤抖——他们当真是毫不留情,一如被寻仇者贿赂过的狱卒,仿佛以她的痛苦为乐。

    途中,一名年轻的教徒察觉了她胃部异常的痉挛、痛苦,甚至还刻意对着她的小腹铆足尽力接连敲了几下。当然,原本酒饮宿醉、呕吐,胃部相当脆弱的她,很快便涌起一股胃酸激流;可胃液一直冲到喉咙口,却被那粗大的硬质口枷塞住,又生生将她的呕吐物顶了回去。

    就这样,这股恶心的浪潮几度在她的喉咙和胃袋中往复,弄得她生理性地眼角冒起泪花、止不住地翻着白眼,一时间生不如死。

    “真是、令人悲叹……”

    待她意识已经随着时间变得模糊时,那教士才仿佛相当虔诚地缓缓说道:

    “谁可曾想,那往日被叛道者寄予厚望的‘王蛇’,偌大罪孽的残渣,竟会是如此楚楚可怜的纤细少女?但,连带这一点在内,也尽是你原罪的显现、吾等族人原罪的告解。悔悟吧——只因执迷不悟的你,这迷途的羔羊,不止不听从劝诫、迷途知返;竟还有意加害于那位四国少有的,慷慨、睿智、高瞻远瞩诺特萨隆贵族,狄·英格拉姆家高贵的公子。如是,冥冥之中,报应如期而至。”

    苦楚呻吟、意识弥留之际,蜜榭尔却才恍然惊觉——

    “……你、你——虽是‘日蚀教派’的人,可此行却根本不是奉什么枢机主教、‘红衣处子’的旨意!你们,现如今不过是在假公济私!你们被那个伯彻斯特的上议院议员贿赂、勾结;借教派之名出动行事,实则却是替他为儿子的遭遇私下报复!”

    ——可惜,早就被硬质口枷牢牢堵住嘴巴,就连痛苦时的呻吟、喘息都不甚顺畅的她,自然此刻就连如此微薄的反击,都已经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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