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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邀约

    同一时刻。

    伯彻斯特城,上城区,宴会厅内。

    安德莉娅·赫兹里特正侧身穿梭过宴会厅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如“摩西分海”那般、顺着那条缝隙径直走到厅内的焦点正中。

    从方才起,她已经在侧畔观望了有些时间,才挑选到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机。事实上,虽然这些年来她已被自己生涯的种种磨炼精进了许多,但唯独还是本能般地厌恶着、这种上流社会中司空见惯的社交场合。油腔滑调、装腔作势;看上去富丽堂皇,可污浊湿热的空气中弥漫的、却始终只有暧昧不清的利益交换,不过如此。

    而位于当下会场正中焦点的那个人,则自然正是她此行的目的——中央特派检察官,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了。这位王室出身的大家闺秀虽然与狄·兰法斯特家族并无真正意义上的血缘关系。

    可现如今这位方才二十五岁、甚至比安德莉娅还要年轻两岁的检察官小姐,却似乎已经相当习惯同这样一群“各怀鬼胎”的伯彻斯特各方官员、贵族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问候,满面堆笑地暗自斡旋了。在这层意味上,不得不说,安德莉娅倒对她深感佩服——虽然倘若是她,如果下定决心,便一样有信心能“屈尊”做到就是。

    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身穿着一条淡雅而高贵的浅色礼裙,其上装饰着蕾丝与银线缝制成的、象征兰法斯特家族的“银玫瑰”,将她那本就洁白的肤色衬得如同无星之夜的皓皓白月;而那恰到好处的裁剪功夫,则完美地衬托出那种浸透在她身段乃至肌肤纹理中的,那股年轻女性特有的水性活力。

    她有着一头精心呵护、自末端起微微有些自然卷曲的栗色长发,优雅中带着些许自然性质的俊俏——看得出来,那或许是在诺斯敏斯特长久以来、数个女仆终日贴身仔细护理的结果。即便仅做些简单的装饰,那头靓丽的长发、也总能让她显得那样端庄得体。

    与兰法斯特王室几乎代代相传的蓝色瞳仁不同,她的瞳孔是活泼、灵动的浅褐色。哪怕在充满陈词滥调、纸醉金迷和利益纠缠的宴会之上,这对灵动的眼眸也让她的一举一动从未丧去灵气,犹如无日无夜的幽邃地底中、独自轻声吟唱的精灵。也正是这一双眼,仿佛令她整个人总是充满了别样的魅力——那种似乎独属于年轻女性的,不乏朝气、活泼的神秘。

    总之,虽然安德莉娅并不习惯以貌取人;但不得不说,仅从外表而言,她对这位莉蒂希雅小姐倒还算颇具好感。

    至少,单从简单的气质观察上便能得知,即便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当下正如此诚挚地代表她的父亲乃至诺斯敏斯特的中央检察官们,同在场的达官贵人们维持着最基本的社交关系;但自本质上,她却终究与他们完全不是一路人。这并非说曾经身为平民子弟的她欠缺着与之对等的、不乏迂腐的庄重气质——相反,或许正是她从父亲身上耳濡目染的那种“格格不入”的、内在的高贵秉性,才让她在此仿佛始终遗世独立。

    “您好,中央检察官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小姐。我是‘柏克顿’私人侦探公司派来的对接人员,伯彻斯特分部第三科第七调查组组长,安德莉娅·赫兹里特。这之后,将由我与属下代表‘柏克顿’为您提供协助,希望能让您的工作一切顺利。”

    安德莉娅终于在众人略显惊愕的目光注视之下,泰然自若地径直走到她面前,不失礼数地出言问候道。

    而数秒之前,刚刚结束了又一次社会交际的莉蒂希雅,便已经提前意识到了面前这位气质与众不同的女性。毕竟,对于即便临时受到通知,却也要换好礼服,精心挑选过帽子、手套乃至同行者才肯出席的一众达官贵人们而言,像安德莉娅这样身穿着制服——便满不在乎、“不解风情”地出现在会场内的存在,实在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您好,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小姐。”

    莉蒂希雅莞尔一笑,回应道。

    “其实,在诺斯敏斯特时,肯德里克将军便一度对我提起过‘柏克顿’伯彻斯特分部内,您这位巾帼精英的存在了。而今日当面一见,果然非同凡响。您知道吗?……我有种感觉,我们之后似乎会相处得不错。”

    说着,莉蒂希雅友好地伸出那只带着半透明白色蕾丝手套的右手,准备同她握手致意;而安德莉娅则自然也毫不羞怯退缩,当即便伸出自己的右手回握。与前者相反,她现今手上正戴着平日为工作方便、而配合制服配给的黑色皮革手套,宛如一位彬彬有礼的翩翩绅士。

    不过,当莉蒂希雅正准备收回手,一如方才例行社交时那样、同对方熟稔而迅速地拉开距离时;安德莉娅却反倒抢在她行动之前先上前一步,仍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要行贴面礼那样紧紧靠在她耳畔,才对她低语道:

    “看起来,那些必要的芜杂交际程序,您都赶在方才宴会刚开始时,便一口气弄完了。正巧,我也相当讨厌这种庸庸碌碌的环境;感觉在这种地方待得久了,连头脑都会一并变得迟钝起来——所以,方便单独借您几分钟时间吗,小姐?暂且,让我们携手逃离这里,去寻个更清净、凉爽些的地方?”

    听罢,莉蒂希雅先是愣了一下。不过随后,她便如安德莉娅所预料的那般心领神会,像个少女那样狡黠而纯粹地会心一笑,旋即轻轻对她颔首致意。

    ——呵……赌对了。

    虽然自方才为止在旁人视角看上去,她都似乎毫无破绽,仿佛什么专攻大家闺秀的小白脸“情场高手”。可事实上,先前内心其实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加焦虑、甚至自我怀疑的安德莉娅,到这里才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不敢去想象,倘若自己在这里押错了宝,之后彼此相处的这些日子,究竟要如何去面对对方。

    考虑到当前形式突然的风云变化,她先前与同一部门的维坎尔德特工佩里·纳撒内尔交接信息过后,才临时确认了自己现在最新的行动方针。

    确切地说,此前她便早有了个隐约的预想,只是方才临时、才敲定了这个对她而言略显鲁莽的计划罢了——毕竟无论如何,首先,安德莉娅·维·艾恩黛尔便从来不是个在行动中喜欢把主动权交付给他人的家伙。即便只是“随机应变”,比起寻常淡化自己身份、存在感一类的伪装手段,她也还是更中意将自己作为“柏克顿”侦探——“安德莉娅·赫兹里特”时的种种角色设定贯彻到底的做法。于是,她之前才一门心思地同特工“酒侍”确认过上面的想法,好逼迫着自己下定决心、向前迈进。

    ……安德莉娅早就清楚,当下他们的处境,其实相当被动。

    从中央检察官一行的提前突然出现来看,对方似乎早有预谋、准备速战速决。而这对于最初只准备搅乱局势,接近最终让“兰法斯特大公”与新工党的反面、更多代表诺特萨隆传统贵族与上流阶级的“保守党”,在大选中连任——即是说,最好令检察官们庸碌无果的安德莉娅等南国特工而言,可是个相当的坏消息。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放弃原本一步步获取信息,打持久战“和稀泥”的想法,而不得不跟着对方的节奏、被迫迅速地插入这乱局之中。

    于是,为了如期完成自己的使命,特工“安德莉娅”便需要迅速与这次的“重点关照对象”——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小姐拉进关系。她知道,在不暴露自己身份的前提下,她需要尽可能多地取得对方的信任,才能尽快取得情报,为他们自己与南国中情局的上层、提供做出预判所必须的“视野”。

    况且,从方才的宴会中她也注意到,这位大小姐虽说并非王室血脉,却也终究是那位大公的养女,社交辞令对她而言已是家常便饭。若想迅速接近对方,在对方的视野中脱颖而出、取得足够的存在感,她就不得不选择——“打破常规”,出奇制胜。

    所以,在观察对方的档案,察觉到那个藏在对方端丽的外表与体面的行动方式、以及与养父如出一辙的强大事业心之下,那些尚且残存下来的、些许“少女趣味”的小小叛逆的显露后;安德莉娅便想着尽量用这样一种颇戏剧性的登场方式,以此在两人最初的会面中便挑起对方的兴趣,从而先发制人,取得彼此交际间的主动权。

    只是,与接待那位诺布尔“少爷”时相仿;在真正同对方实际接触之前,她所能依赖的信息则仅仅是道听途说的情报、以及自己主观臆断出的大致性情罢了。而显然,与那个因为“种种原因”、自工作以来便坐着“冷板凳”、可说是“不谙世事”的诺布尔·狄·英格拉姆小少爷不同;莉蒂希雅可是有着相当程度的社会阅历、见识乃至工作经验的,绝非那种身居闺阁、足不出户的传统大小姐。

    如安德莉娅的两位上司——老特工安德森和肯德里克将军所料:作为“柏克顿”侦探抑或南国特工活动的她,从事业心与独立女性的理念方面,无疑会有许多部分与这位独当一面的中央检察官莉蒂希雅小姐不谋而合。这是她的先天优势。

    ……然而与此同时,当深夜里,她在幽暗的灯光下望着那些档案,一遍遍揣摩着这位莉蒂希雅小姐私下里究竟是怎样的人时;她最终所拼凑出的那个对方的臆想人格之中,却也仍然存在着些许的疑点——抑或说“矛盾点”的存在。

    譬如,她能理解到莉蒂希雅是位识得大体、颇有雄心的女性,这是对方沿着目前的人生轨迹走到当下这一步的基础。从养父那里,她既懂得了正派官员为民谋事的理由,也习得了如何做事、参与政治博弈的手腕;她从不希望令父亲失望,也发自内心地敬仰这位刚正不阿、为民爱戴的称职好官。为此,她才刻苦学习、不懈奋进;她才能在顶着父亲与“兰法斯特王室”的巨大光环的前提下,哪怕只是作为中央检察官莉蒂希雅,也算是颇有业绩、人望与建树。

    当然,她也能领会虽然莉蒂希雅寻常总是受父亲影响、如是潜移默化地严格要求着自己——兴许到了连本人都很难察觉的程度;但与此同时,莉蒂希雅心中那些独属于自己的个性,却也从未因此磨灭,而只是被心潜藏。在面对困难,尤其是社交、政治一类对于年轻人,以及当时代诺特萨隆女性本就相对棘手的事项时;她也难免会畏惧、会退缩,会有所逃避。只是,自以为受到了父亲与命运诸多恩宠的她,不肯放任自流,才一直勉强着自己罢了——这些,安德莉娅全都能够理解。

    所以,她先前才会试着主动勾出对方无意间隐藏起的这一面,以此让彼此迅速产生“共鸣”、拉近关系,仿佛在面对着……过去的自己。

    ——可,事情又当真仅仅如此吗?……当真一切就是如此顺畅、简单、合乎逻辑的吗?

    在先前的数个不眠的深夜里,安德莉娅不禁无数次地坐在书桌前扪心自问。她确定,这位莉蒂希雅无疑有着“孩子气”的一面;只是因为懂得顾全大局,她才往往压抑了自己的这一面。

    可……反复确认过对方的那些档案、那些经历、那些言行举止、一颦一笑的细节过后,她却似乎又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说不上来,但……就是隐隐地有种感觉,或许是身为特工的直觉。

    ——这两种她所察觉的,理应彼此矛盾的、构成对方人格的关键要素,当真是能够同时共存的吗?

    ……首先,假设她是莉蒂希雅。她想。

    那么,好好想想,是什么令她一路披荆斩棘,背负着身为出身贫民窟的王室养女的“重担”,也要在人们难以预想的流言蜚语、恶意中伤下,一路闯到今天呢?

    事业心——这是首要,毋庸置疑。在这点上,她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而这也是为什么,她当今的政治地位、甚至远远大于任何一个有着正统王室血脉的年轻兰法斯特后裔。

    ……但,这就是全部了吗?对父亲的敬仰?发自内心的责任感?抑或说,强烈、坚定的善恶观与道德感?

    ——从一无所有,到衣食无忧;这命运的嘲弄或赠礼,足矣造就世上最高洁的笃信者、最恶劣的亡命徒,抑或最超然的哲学家。可为何,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却唯独走上了这条与父亲相同的路?

    是这之中,另有什么缘故吗?作为组成她现今人格,乃至行为因素、趋向的基本元素?

    ……抑或说,是出于那些仍然存在的、些许关键情报的缺失呢?譬如说,在莉蒂希雅被那位“兰法斯特大公”,大检察官黑斯廷斯·狄·兰法斯特收养之前,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她那对人生有着至关重要影响的童年阶段,究竟渲染着怎样的色彩?

    构成在她身上,那每个人都必然存在着的人格矛盾的核心要素,究竟藏在哪里?

    ……

    最终,安德莉娅没来得及得出答案,便不得不付诸行动、做出选择。而她的选择,便是暂且忽略这些不定因素,“赌上一把”。

    当然,从最开始她便清楚,单要从只言片语的经历中、推断出一个人的人格乃至一生,不过是浸泡在傲慢中的无稽之谈。不过,倘若她只是不得不迅速且功利地、要了解个对方人格的大概,了解其中与众不同,足矣构成对方自我的“独特之处”,那便又要另当别论了。

    作为特工,她只是需要一步、一步地加深自己的情报了解,尽全力做到最好、做到滴水不漏。毕竟,这之中每一步的落子,可都是事关生死——也许事关他们所有人的生死,以及更甚与之的、整个世界的未来。

    幸而,就现在的状态而言,迄今为止莉蒂希雅的反应、都还在她的预料之内。安德莉娅不得不承认,倘若方才对方突然脸色一变,唾骂起自己太过僭越,打扮不似“女性”、不成体统;或者像某些庸腐的老贵族一样,从血统、出身等等的角度、不厌其烦地论述起两人地位上的格差,那她可就当真无计可施了。

    于是现在,她便这样仪态优雅地、仿佛领着自己的舞伴进入交谊舞池的正中央一般,两人一同大步流星、在众人或惊奇或赞叹的注视下,向着会场外的方向离开了。

    而,方才短暂沉浸在自己的目的、思绪与窃喜中的安德莉娅所没能注意到的是,在她视野的正反方向——即那位仿佛由着性子、便如她所料做出行动的大小姐的视线之中。对方的那位四十余岁的男秘书是如何在察觉她的意思后、惴惴不安地对前者发出请示;而莉蒂希雅又是如何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余光中,游刃有余地、向他传达出自己意愿的了。

    “先代我维持下会场的气氛,我的好秘书,克米特·菲利克斯先生。如您所见,我有些事,要和这位安德莉娅小姐单独谈谈——去去就回。”

    刹那间,她那双精灵般聪敏、伶俐的浅褐色眸子,分明正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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