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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宏景

    “……不,不必了,老爹,下回有空吧。”

    再次短暂犹豫过后,诺布尔才终于略显尴尬地回答道。

    “呃,我是说,……既然难得我们再见,要不就——先不聊工作的话题了?”

    “哦,当然了,为什么不呢?——”曼斯菲尔德似乎意味深长地笑了,说道,“只是以前每次去诺斯敏斯特时,你一见面就会跟我抱怨这些工作上的事,我还以为你很喜欢谈这些呢。所以,我们谈谈女人?……也许你会愿意分享,最近自己有了什么新的艳遇、邂逅之类?”

    “这个嘛……”诺布尔叹了口气,答道,“事实上,我好久没想过这些事了,也许是因为一度放纵过头。现在,我只觉得这些是种干扰,为理想徒增阻碍——老爹您又如何?最近又和哪个芭蕾舞者或话剧名角暧昧起来了吗?印象中,您似乎一直都相当重视女性的身段甚至胜过脸蛋——更尤其中意优美纤细的腰肢与光滑紧致的小腹。”

    “不,最近我也忙得很。”曼斯菲尔德则回答说,“大选的事,党内的事,这些事已经足够令我们焦头烂额。不过,若说最近令人印象深刻的艳遇——倒也并非没有。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但我有预感,或许很快那边便会水到渠成,令人期待……”

    “哦,这样。”诺布尔则略显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事实上,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只在犹豫要不要直接“切入正题”,试着同父亲聊聊今天下午发生的那些事——那些有关私党、中央检察官以及那次地窖下的“剿灭行动”的,他真正在意的内容了。

    不过,他究竟是否该开口问这些呢?……临到关头,他却又有些踌躇。虽然他一直极力希望凭自己的能力创造成绩,但不知不觉,却还是每每会想到依赖起父亲的能力与情报网络、以此来走捷径。当然,比起过程,他从来都更注重结果,或许是受父亲耳濡目染所致——倘若没有结果,一切过程便同样毫无意义。然而最近他却莫名地有种感觉,兴许是先前在诺斯敏斯特听人闲话说得太多——倘若这样下去,他或许永远都无法长进。

    目光游离间,诺布尔几乎无意识地望到了那幅装裱在书房墙壁上的肖像画。因为父亲从不喜欢为艺术云云并无直接价值的事物一掷千金,所以这几乎是这偌大官邸里唯一的一副新画,其余则几乎全是他素未谋面的祖父曾经“败家”留下的产物。

    那张画的正中,亚麻色长发的年轻女性正端坐在价格高昂的扶手椅上。她身上并未留着贵族的血,一举一动间却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空灵、优雅;而这些特质也在几经修改、重绘后,淋漓尽致地被呈现在了这幅出色而精巧的画作中。没错,画中人正是她因病早逝的母亲。

    对诺布尔而言,与母亲相关的记忆几乎仅限于十岁以前。而其中大半时间,那位面容和声音都如被天使吻过般轻盈、柔和的母亲,却都是无力地躺在房间抑或病院的天鹅绒床上,她的病弱似乎与生俱来、无药可救。

    然而,在母亲过世之后,本就政务繁忙的老爹却意料之外地关照了他许多——至少远超过外党人士对那位“笑里藏刀”、老谋深算、阴狠狡黠的“英格拉姆议员”的普遍认知。

    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曾经因母亲的事大吵一架;随即,诺布尔便一度带着自己储蓄几年份额的零花钱离家出走数月之久——只因为成长途中的他终于发现父亲与多个年轻女性间,一如大多数北国富豪权贵一样,毫不检点的混乱关系。

    虽然现在,他已经完全不认为这有什么所谓——毕竟他认为自己老爹至少有个特点,便是从不欺瞒抑或威逼胁迫对方,只是坦荡地凭自己得天独厚的外貌、气质与“话术”大享艳福,全然不似那些会因之反而害自己身陷囹圄的“老派”官员。但对那时候尚且年轻,以为忠贞就意味着一生一次的爱与誓约的他而言,这种发现却还是曾在精神上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然而,诺布尔自己却自幼也便是个另辟蹊径、想法独特的主。与老爹闹了矛盾,他可丝毫不准备像寻常富家子弟那样、以自暴自弃的方式让自己受苦,好像这会伤害到对方一样。

    相反,当时才十五六岁的他凭着从家里带出来的零花钱储蓄与狄·英格拉姆的名字,很快便在伯彻斯特各地找到了一群年纪相仿、家境宽裕的“花花公子”朋友;并同他们一起没天没夜地逍遥快活了起来——说通俗点,便是在街上凭光鲜亮丽的衣着与挥金如土的做派,大肆“狩猎”那些年轻貌美又爱玩的少女们;再同她们全无章法地彼此拥簇、交媾,仿佛野兽。

    不过,大概如是过了半年以后,虽然父亲那边似乎仍然全无要追赶、约束一直就处在同城为所欲为的自己的意思,甚至仿佛毫不在乎他在外“败坏”家族的名声;但他自己,却终于在某天翻然悔悟——或者说终于通过自己与那些女孩间的关系意识到,爱与性之间,或许关系从来并无那样紧密,进而理解了父亲的做法。

    如是,他回到家,久别重逢,却与父亲相视一笑——直到今天,他也并不清楚像对方一样“不择手段,尽职尽责”的议员究竟算不算是位好官员;但至少对于自己,曼斯菲尔德向来问心无愧,他终于意识到这点。虽说,得知就连自己初夜的对象也其实是父亲精挑细选送来的产物后,诺布尔多少还是有点膈应就是。

    “……她还是像曾经一样美,对吧?”曼斯菲尔德低声说,“纵我此半生已便览无数异性华美胴体,却仍旧无人能及。”

    “对。”诺布尔同样沉声回答。这时候,他心中的某个开关似乎突然被拨动——他不再准备试着从父亲口中得知有关那地窖里的事了,相反,他会亲自将这些调查得一清二楚。他心意已决。

    曼斯菲尔德见诺布尔短暂地沉默,一时也没再说什么。随即,他突然想起来似的转而问道:

    “哦,对了儿子,有一件事——关于‘恩赐烙印’,你仍有像我所嘱托的那样,不懈锻炼着吧?”

    “呃……算是吧。”诺布尔则稍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终归,与老爹的对话还是逃不过这个已经足够令人听到耳朵生茧程度的话题,他想。

    虽说考虑到之前因为自己一时疏忽大意、气血贲张,被那位雇佣杀手小姐,蜜榭尔·覆雪打断肋骨、负伤在床时;多亏了自己的“恩赐”恰巧是自愈类的范畴,平日又多有历练、加上病院正巧有促进其效用的战后遗存药品,这才令他得以迅速痊愈,完好如初。

    但对于“烙印恩赐”这种几乎过时的老玩意,诺布尔向来秉持着与大多数年轻人相仿的态度——自百年前中部降下“覆雪之灾”,“碎星之土”史上最伟大的帝国马隆尼斯狄随之分崩离析,四方之王各自分立以后;效果大不如前的“烙印恩赐”便该随着咒术、祈望云云,一同载入那段扑朔迷离的史册了。

    譬如以他的伤为例,只能加快伤口与骨头的自然愈合,而无论怎样锻炼、优化,也全然无法治愈当代那些随处可见的致命枪伤,便是这些“恩赐”当下鸡肋的尴尬处境,也正是那些战时药物足足能遗存至今的原因。

    事实上,近几十年来,杠杆式步枪的革新与蒸汽机的发展,也的确早就取代了各国元首对那些远自过去的神秘力量的、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期许。就连在同年纪的老一辈人当中,像他老爹曼斯菲尔德这样对“烙印恩赐”一类旧世界的产物仍然颇为执着的,也几乎所剩无几。

    例如他现在的顶头上司与老爹的挚友,那位一度身为将军、亲临战场的格尔曼·肯德里克叔叔,便一向对这些“神秘学”般的力量嗤之以鼻;而只相信堆积成山的弹壳与火药,以及建立在如是巨量的时间与金钱消耗之上的、现代化的精锐部队。

    “怎么……有什么疑问吗?”曼斯菲尔德似乎看穿了他的不情愿般,出言问道。

    “不,我只是想……”

    诺布尔一瞬间在脑中猛地想起蜜榭尔·覆雪的事,想起那天两人的所作所为,但很快却又将它们暂时埋回心底。

    或许,他对那个身材娇小,仿佛未成年的少女杀手并无什么怨恨,也并不希望借老爹的手让她倒霉,只是对那时的结果始终有些不甘心,才对此念念不忘而已。

    “我其实常常想……”

    他随即改口继续说道,终于决心问出自己在内心憋了许久的疑惑。

    “既然,现在大部分人的恩赐都只是聊胜于无的程度,无论四国各方抑或中部碎土;就连军方各派,都已经尽数对这些旧技术与能力的复苏放弃希望。那么为何,老爹您这位‘文职人员’,却唯独始终对此如此执着;就连自己的‘烙印’显然已随着年岁日渐衰退时,仍不懈地每日试着去运行、控制那微弱的力量,乃至期待着某种不可知的提升呢?”

    诺布尔已经尽力试着把话说得委婉——至少开口前他是这样想的。

    他知道老爹对此向来有种几近异常的执着,只是唯独不清楚这执着究竟缘由为何。不过,当见到对方的表情,他却仍然觉得自己搞砸了。

    见过曼斯菲尔德的人都或多或少会对他产生一种奇妙而一致的印象,便是无论他平时如何平静理性、儒雅随和抑或博闻强识,种种因果却总会让你觉得他在某些地方捉摸不透,好似随时都有可能翻脸、失控一般,宛如午后小憩的凶兽——即便对象是他自己的儿子。

    而现在,诺布尔便感觉他几乎正面临着这种临界状态。

    然而,难熬的片刻沉默过后,曼斯菲尔德却异常平静地开口说道:

    “啊,这故事……可真是说来话长。事实上,当我年轻时,我的父亲、也就是你的爷爷,曾执拗地无数次对我提到过,那过去帝国辉煌的模样——即便见证时,他也才不过是个十岁左右年纪的小鬼。你知道的,他很晚才和你奶奶生下我,也甚至因而未曾见你一面。而后,因为许多原因,我几乎不在你面前提起他的事。

    ……他是个混蛋,也是个懦夫;是我们家族一度落魄的元凶,一个自暴自弃、脾气暴躁的酒鬼,一个牌运极差、无可救药的赌徒。不过我要说,唯有在这一点上,我是相信他的——相信他这辈子唯一像模像样地做着长辈的样子,好像称职的父亲一样、在我面前诉说的过去宏景。而且,这也是他的遗言。……我和弥尔顿亲耳听到他说完最后一个音节才肯咽气,一切都千真万确。”

    “他说了……什么?”诺布尔忍不住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日月交辉,群星璀璨’——那属于帝国的时代终将再临。”曼斯菲尔德说。

    “这并非旧时代的夙愿,而是命运——是‘世界之树’所造就的必然,‘命数图’的收敛指向的唯一结果。现在,祂正沉眠在深深的覆雪之下、那凛冽的寒冬岁月。但终有一天,祂将再度觉醒;一如四季更替、昼夜轮回……而到那时候,‘烙印恩赐’——‘祂的神迹’,则会是开拓皇权霸业的唯一钥匙,那独属于‘大征服者’与‘大开拓者’的伟大勋章。”

    “呃,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太具备‘传奇’色彩了?”诺布尔直言不讳,略显尴尬地笑了几声。

    “的确。”

    曼斯菲尔德却没有笑,只是继续说道:

    “不过纵观历史,这些看似毫无根据的话却也似乎有迹可循。譬如单单一件最为简单的事——倘若不是这些人力所远不能及的力量从中操使,那被我们称作‘大征服者’抑或‘大开拓者’的那位无名的、最初的马隆尼斯狄皇帝;便根本无从统帅着传奇部队‘飞龙骠骑’,在短短几十年内纵横击穿这偌大的世界版图,将他们真正意义上地连成一片。况且,那些曾被称作‘飞龙’的神马所留下的后代,至今也仍留有后裔,不是吗?”

    “您是说,在西国考德威尔的权贵与有名的亡命徒中颇具盛名的‘灵马’?”

    随之,诺布尔继续接话道:

    “不过……虽然那种能幻化成缰绳,又似乎连进食都用不着的生物的确神奇;可却并无什么证据表明,它们就是那些传说刀枪不入的神话生物的子嗣啊?我倒更愿意相信最近时间广泛流传的说法——那些传奇故事,不过是商人们夸大其词,增加其商品价值的道具而已。

    况且倘若我没记错,真正属于传奇的‘飞龙’理应……甚至有着长出翅膀与龙鳞,带着骑兵们在天际翱翔、跨越崇山峻岭的能力——恕我直言,要像蒸汽飞艇那样科技造就的庞然巨物,抑或牺牲体重才得来轻盈的鸟雀那般翱翔天际,对于马一类更适合矫健奔驰的生物而言,实在太过荒谬,令人难以想象。”

    这一次,曼斯菲尔德没再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相反,历来习惯对情报了如指掌,再凭借纯粹理性和独到的思维谋划、推敲、运筹帷幄的他,只是颇神秘地说道:

    “但……总有一天,你会亲眼见证他们的——也许很快。”

    听罢,诺布尔只是仍然困惑不解地望着父亲的眼睛。他也许在试着从中读出些什么,父亲的用意、抑或答案;他曾经也无数次试着这样做过,只是无一成功——正如大多数他父亲的政治对手或盟友每每所做的一样。很显然,曼斯菲尔德也并不打算就此将一切挑明,但这正好。他和他不一样,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找到答案;他会证明,实现目的的方式永远不止一种……哪怕是,要成为所谓的“帝王”。

    这时候,老仆的呼声骤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随即进入两人视线的,则是大大咧咧地闯入房间的、他的弥尔顿表叔,嘴中还念念有词。

    “好啦,两位……‘家庭派对’该开始了!”颇有些难以置信地,他似乎听到对方正这样说。

    “好吧,看样子……父子谈话先就此告一段落吧,儿子。”

    印象中,这便是那时他们两人间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只有一点——关于那位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小姐……她当然会是你很好的教材、甚至导师。但要记得,切勿与她交往过甚。她很有趣,却也更加危险——抑或该说,从本质上,我们便从来不是同一路人。”

    “……”

    “所以,记住我的话。当时机来临时——你会知道该怎么做的。毕竟,你可是我的血脉啊。”

    他说着,言语中并无半分不自然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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