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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晦暗迷踪

    一周后。

    ——克莱芒汀前往英格拉姆伯爵官邸同日。

    伯彻斯特城,上城区,某所方位隐秘的高档私人会所内。

    会所入口处,前台的工作人员正接过面前斗篷少女无声递上的请柬,微微低下头确认。虽然他显然对她娇小的身材与异常寡言的性格抱有疑惑;但考虑到今日来宾们本就复杂多变的身份,他最终并未多说什么,完成自己的工作后、便对她行礼后说道:

    “……好的,确认无误。会场之内,‘派对’早已开始了,请您今天也尽情享受吧——穿过这条走廊,那尽头处的房间、便是场地了。”

    “……”

    没有回答,斗篷少女只是轻轻颔首、示意对方自己已经听到。随即,她便从他手中干净利落地收回了那封请柬,仿佛不想在此再多耽搁哪怕一秒钟。

    随即本能般地,顺着她离开的背影,那位前台的工作人员、则不禁扭头打量起这位特立独行的少女的背影来。

    她看起来似乎相当年轻——娇小到仿佛还是未成年少女的程度,从头到脚、却都被那件有些破旧的黑布斗篷遮盖的严严实实;唯有耳畔附近露出着些许如猫般卷曲细腻的银色发梢,装饰着她那只本就小巧白净、耳廓中还微微泛着浅红血色的娇俏的耳,显得危险又神秘,令人浮想联翩。

    ……不过,如果真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又怎会在当下这个时间,到这个颇偏僻的去处来呢?一时间,他对此似乎颇有兴致;随即,数种经不起推敲的可能性也在他脑海中应运而生。不过很快,这些漫天遐想便随着下一位顾客的来临,被他尽数抛诸脑后了。

    “……您好,欢迎光临,先生。如果您也是为‘派对’而来,请在入场前、容我为您确认‘请柬’。”

    他如是说。于是对他而言,在短暂的波澜起伏之后,生活重归于平淡乏味的肮脏湖面。

    “……”

    而另一方面,那位有着一头可人的银色卷发,以及猫一般静谧做派的斗篷少女——我们所熟悉的“自由雇佣杀手”小姐,蜜榭尔·覆雪,则随之头也不回地深入到了会场内部。而后,她几乎下意识地便寻找到了一个方便自己隐匿存在感的角落,暗中观察起这场“派对”上的一切来。

    毫无疑问,纵使用她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破旧斗篷遮住了身上引人瞩目的那对漆黑双臂义肢,蜜榭尔当下的这身打扮也仍称得上相当别致。幸而,在这偌大的会场中,灯光却近乎都几种在正中的舞台上,而其余位置则晦暗无光,加之众人的目光也几乎顺着声势集中在舞台中央,这才让她感觉自己的处境好了几分。

    毕竟,她唯独现在身上并未带着那柄大小夸张的巨剑,而只在斗篷内侧、她贴身穿着的皮质紧身衣物的系带上,暗暗藏着那两柄弧状刃形的匕首,以确保自己在危急时刻勉强能够护身。

    顺着那些台下目光的交集,蜜榭尔这才打量起台上正振振有词、颇具煽动性地演讲着的那个家伙——不同于场下来参加这场派对,大多数带着假面或伪装的达官贵人们,场上的他倒是毫不伪装。

    ……她当然一眼便认出了他,奥德摄斯,那个短短一周前才刚刚狼狈地在她面前死里逃生,现在却若无其事地顶着“全城封锁”的通缉,在此大肆宣讲甚么犹未可知的“未来”的——“北境自由党”领袖。

    “……而我们现在所需要的,正是这样一种变革!诸位,这国家的血脉已经太过古老,太过腐朽了。事实证明,几十年前的君主立宪改革,不过是一次堂而皇之的作秀——统治阶级在名义上改变了,掌权者换了一批又一批,从王公贵族到议员首相。然而其本质呢,本质却又有何变化?剥削、掠夺、明争暗斗,这才是他们这些年里真正做过的所有事,与过去毫无分别。他们所拥有的,不过是我们所应得的、我们所付出的。成千上百的普通人、工人与商人备受压抑,才造就一个权贵人生的‘风生水起’。他们……正在用自己的私欲杀死一个民族,杀死我们的希望、自由与未来!”

    ……显然,这场演说还在继续。看样子,他的确懂得讲演的要旨,蜜榭尔想。证据便是每当他讲过一段、稍作停顿,场下便掌声雷动——他完全知道他们想听什么,也完全懂得自己该如何表达、才能讨得他们欢心,同时又保得自己体面。

    她再度环视这些在台下暗暗叫号的“达官贵人”们,很快便深入认识到这些说辞如此有效的原因。出于自己“特殊工作”的缘故,她记下他人的特征往往并不主要依靠外貌、衣着,而更多是体型、体态、声音、脚步轻重等——这些更难改变、也难察觉的事物。故此,她才得以迅速意识到假面之下、他们之间几人的真实身份,并从而迅速察觉到其中的共性。

    ——他们大多是些小有身份、权利或财富,却因种种原因在当下社会中、混得并不自在的角色。野心得不到施展的年轻贵族,因为平民身份在上层社会屡屡不受待见的银行家,抑或因为傲慢行径受人排挤的高级贵族末裔。他们虽然一个个嘴上冠冕堂皇,心里想得却无疑全是将这当做一笔收益丰厚的“风险投资”;至于什么希望、自由云云,当然则只是嘴上说说,逞图一时之快。……毕竟,比起自己切实可见、冷热分明的未来,那些虚无缥缈、远在天边的抽象化的事情,又有谁真正在乎呢?

    “该死……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烦死了……!”蜜榭尔暗中啐了一口,在内心里默默咒骂道。

    她当然清楚,先前遭受重创的他们在此时选择大肆宣讲,拉拢这些“贵人”提供支持,安得是何心思。显然,既然已经被中央检察官反过来“先发制人”,那他们借“星殒之核”那笔交易出奇制胜,“斩首行动”反客为主一类的规划,自然也变得毫无意义了。相对地,若想扭转现状,则只有贯穿他们一如既往的做派风格,潜藏于阴翳,得力于对方——政府或上层阶级早就暗流涌动的内部,他们才有可能反败为胜。

    只是,她不明白——究竟为何自己还要掺和进这些烂事?克莱芒汀的委托已经结束了——虽说她原本拿着那样高昂的护卫费用,多少有些心神不宁;但在事情突发后,她可是足足舍身救了那个不合时宜地受挫的蠢货,足足数次之久。若不是她有着“王蛇烙印”这样特殊的生命依仗,换做凡人,便早已当场一命呜呼了。所以,她现在可不觉得自己还欠对方分毫,甚至巴不得不再与对方扯上关系。说到底,她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是那家伙一厢情愿地在酒馆里贴上来的。

    而看看当下她周遭的环境吧——奢华却廉价的烟酒气,自以为是的聒噪言论不绝于耳。那些故作深邃,而出发点便肤浅到令人唾弃的蠢话,在他们口中竟然已仿佛妙语连珠。嘈杂、吵闹,这些本就是向来神经过敏、对噪音异常敏感的她所最为厌恶的,更别提内容还都是些单就听入耳朵她都会嫌污秽的“烂话”。毕竟,比起露骨的妄恶,出身贫民窟的她往往更对那些被文明所粉饰的虚伪深恶痛绝,向来如此。

    不过最令她恶心的还是,即便是在这之中那少部分的清醒、理性而正常的人,譬如台上为首的那个奥德摄斯,却为了自己的利益、甘心对这些视若无睹,甚至加以默许。或者说,正常而言,他们彼此间首先便都清楚,根本没谁真正在乎这些。

    ——哪怕……这些事本质上早已不再是理想或未来的空谈,而只是对当下的他们而言、似乎尚且相当遥远的,另一部分人的“生活”而已。

    黑暗中,蜜榭尔挑了个无人注意的时间节点,从斗篷中掏出自己仿佛赖以为生的那个药瓶,“瘾君子”般求知若渴地吞了几粒;以此摆脱这些心理上令她煎熬的事物,藉由自身那“得天独厚”的怪病进一步生物性地反馈在她身上。

    “啧……‘红衣’,你该不会是觉得,像这样耍我取乐以后、自己却还能全身而退吧?”

    想着,蜜榭尔恨恨地咬牙低语道。不过,她此刻内心其实却并不觉得,那个神秘莫测的家伙、真会做这种毫无意义的蠢事。况且,若说诚意,那家伙最初倒也便对她开诚布公了……

    ——那么,为什么?她想。……“红衣”那家伙先前分明说,她会在这里找到自己问题的答案。可,这太过世俗、愚蠢又滑稽的一切,又跟她所寻求的那些事究竟有何联系?蜜榭尔百思不得其解。

    于是在困惑中,她一面倚在偌大房间墙脚的阴影中,百无聊赖地观察着面前这群“松懈”到足够每人在她手里死上十次、只是可惜无人付账的家伙们,一边在思绪中回忆起、自己近几日里那些堪称离奇的经历来。

    “……”

    自从一周前那天,姑且负责地将雇主克莱芒汀送回了家,她当时只觉得浑身疲累,再加上因为心情遭遇、当天一下午便几乎吃光了剩下的小半罐药片。于是,她一回到自己贫民窟中的那间小屋,便天昏地暗地睡了起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迟迟醒来。所幸,找上克莱芒汀的那群人似乎在下城区贫民窟那如下水道般混乱复杂的地形里迷了路,足足花了两日才迟迟定位到她的居所,这才让刚刚过度使用了“烙印恩赐”,躯体陷入疲弱之中的她姑且“逃过一劫”。

    那天后,她虽然清楚伯彻斯特城对出入关口严加把控、要彻底歼灭“北境自由党”的那些举动,但却也对此不感兴趣,甚至避之不及。然而,对于那些一度似乎抱着警告意味来到她身边的、似乎是受到那个伯爵家小子的老爹指使,对她借机“报复”的家伙们,她却反倒相当在意,在意得无以复加。

    虽然,当时她便一口咬定威胁是假、报复是真,且那些家伙根本并非代表着所属的那个诡谲难测、无孔不入的“日蚀教派”,而完全是出于私人利益的指使展开的行动。然而后来仔细思忖过后,她却才意识到这之中,显然并没有那么简单。

    譬如,既然对方有能力掌握到她准确的行动信息,便理应有着相当程度的信息把控能力;那么倘若他们真想让自己不要插手这件事,便理应有更好的行事手段——譬如贿赂,譬如欺瞒……至少那答案绝不可能,是这种“无关痛痒”的威胁。毕竟,她蜜榭尔·覆雪“外冷内热”的暴躁性格,在伯彻斯特城的地下讯息网络可算是人尽皆知。像这样对她来硬的逼她服软,无疑只可能起到反面效果——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赌气般地,她当时想都没想、便咬定自己反倒偏要接下这个活了。

    然而……倘若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呢?想到这里,她不免突然感到有些后怕。如果他们其实是对她的性格弱点一清二楚,才刻意要借此方式,令她无法置身事外……那么或许,她自己其实才会是他们的目标?

    ——如果这样,那更加令她不愿想象的便是……那些将她视作“眼中钉”的家伙,究竟已经对她、对她的过去,了解到了何种程度?……以至于在那天晚上,他们甚至能拿出那样针对性的器物,将她像个如停滞的外表般、真正才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制得服服帖帖?

    在如是想法侵蚀般的蔓延下,第二天清晨起来,蜜榭尔在简单收拾行囊过后,便选择“背井离乡”,亲手寻找起了这些谜题的答案。

    最初,她试着接通自己一度较为熟络的几个情报贩子——自从对伯城的环境基本有了了解后,她已经与他们疏离多年。但碍于她那些令人“敬畏”的传说与难缠的个性,他们却都在见面后老老实实地将全部相关情报卖给了她,甚至没敢比平时多收一分钱。

    然而沿着那些踪迹在外寻觅了一整天过后,她似乎已经有了些具体的发现;回过头来梳理,却发现自己根本又一直是在原地转圈。那时她才意识到,“日蚀教派”或许的确不同寻常。回想起来,早在旧日中部碎土的“冻土蛇窟”时,她就理应已经对这些上个时代的“残党”之一的特殊性、颇有了解了。

    ——比起往往被拿来相提并论的“朔月教派”,同为前朝国教组织半壁江山的他们,行事风格则明显更加“具备效率且世俗”,甚至时常颇具政治色彩胜过神秘色彩。有人曾推测,或许为了“旧时代的使命”,其他的一切对他们而言也不过只是手段,乃至包括自己的存在方式、存在意义本身。而在近期蜜榭尔亲身体会之后,才对此真正深有同感。

    可正当她一筹莫展,甚至碰运气般急躁地四处寻觅他们的踪影时,身为他们教宗的那位“红衣”——准确地说,是被称作“红衣处子”的神秘年轻女性,却反倒主动出现在了她面前,并且好似早就提前料到这一切般,在见面后若无其事地对她侃侃而谈……

    甚至,那家伙就连身旁的护卫都没记得带上,只身出现——孑然一人。脸上还始终带着,那抹妖冶难辨、又颇有宗教气质的超然之意的、淡淡笑容。

    ——“蜜榭尔小姐,今天,别再回那个贫民窟的居所了。他们已经追踪到了你的位置,在那里守株待兔已久。”

    “红衣”如是对她做出忠告,仿佛行见面礼。蜜榭尔自然不信,“红衣”便答应同她一起前往现场验证,并声称若自己所言非实、可以随她处置。

    结果,事实却正如后者所言——提起警惕的蜜榭尔远在住所前的一条街巷,便意识到气氛怪异。譬如街道异常的清冷空旷,四周也同样过于安静,贫民区的一切肮脏得太过刻板、生硬,仿佛有人早就在此屏息以待一般。

    “……幸好,我家里也算是‘别无长物’了。”她自暴自弃般地想。不过的确,她最为重视的义肢、巨剑、斗篷和故人赠予的银领夹,向来都贴身带着。

    ——显然,“红衣”是对的。倘若不是她的忠告,正因为眼前调查的事焦头烂额、情绪暴躁的蜜榭尔自己,或许很容易便会着了这群检察官的道。

    虽然蜜榭尔尚不清楚这群家伙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又想从自己一个区区雇佣护卫口中得知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那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毕竟身为伯城“地下世界”的知名角色,她对那些颐指气使的警长们野蛮粗暴的做派,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所以,至少这几天里,她可回不了家了,她想。不仅如此,现在自己还被一个奇怪又危险的“神棍”缠上,不得开脱……想着,蜜榭尔偷眼打量起身后那位“红衣”。当然,后者仍然就在那里、紧随着她的步伐,仍然面带微笑,在她看来——则似乎是正因为自己先前提供情报的印证,颇有些自鸣得意。

    回忆起来,自当两人最初相见的瞬间,望着对方,蜜榭尔心底便不仅泛起一阵恶寒。毫无疑问,对方恰巧是自己最不善于对付的那种类型——阴柔诡谲,工于心计,相关情报稀缺,最重要的是……根本无法时刻察觉,对方究竟对自己有无敌意。

    “……你要什么?”蜜榭尔·覆雪没有犹豫,当即便回过头、凛然面对着身后悄然而至的对方,选择先发制人。她知道,像这样冠冕堂皇的“善意”,向来价格不菲。

    而那位脚步轻盈到连她都难以察觉行迹的“红衣”小姐,听了则只是莞尔一笑,毫不掩饰地对她直言不讳——乃至令生存至今已踏遍屍山血河的蜜榭尔,思考到那言语背后可能的意蕴,一时都不寒而栗。

    “呵呵,我吗?我所要的,正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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