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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佳话”

    一日后,傍晚。

    伯彻斯特城,上城区,狄·英格拉姆伯爵官邸。

    今日是久违的周五傍晚,也是宅邸的少爷,诺布尔·狄·英格拉姆,近期里会例行返乡的时间。

    虽说刚回来的一两周内,他曾对工作无比热忱、始终兴致勃勃,这才连每次回家的这几十分钟车马程也要省却,甚至在周末也每每如此。但即便是他,在经历了近期的几度沉浮后,似乎也难免对工作有些心灰意冷了。

    概括而言,在他的上上个星期,诺布尔曾做出了一次自己的重大抉择。当他生活中至关重要的两方面因素终于矛盾、碰撞时,他左思右想,最终却还是选择了工作。人与其名,他必须永远做出真正“高尚”的,令贵族之名名副其实的选择,他那时想。

    于是,在超越这矛盾之后,他再度遇见蜜榭尔·覆雪。不知为何,她那时竟已和那个谜团重重,似乎与近期发生的一切关系深不可测的“日蚀教派”混在一起。

    这其实已是他自两人那“不打不相识”的遭遇后,第二次遇见对方。之前的第一次,是他在犹豫许久后,终于趁休假闲暇时鼓足勇气,独自一人找上门去——只为了归还对方曾经遗失当场的那枚银色胸针。

    其实,那次他自己原本也是相当抗拒的。他虽然自命贵族绅士,却不至于是什么被人打了一边脸,还要主动奉上另一边的老好人。所以,那次他才拖了那么久……从一切刚刚萌芽,一直拖到事情几乎进入高潮以后。

    然而终究,他还是讨厌这种莫名的纠葛——尤其是那个看上去与少女格格不入,却似乎被异常珍重的物件。他仍然记得小时候自己因为冒失弄丢过世母亲的遗物之一后,究竟有多自责、心寒。而即便他们彼此并不对付,或许立场甚至势不两立;但这与他将捡到的物件物归原主,也理应是两码事。

    可结果,那次他酝酿许久才终于鼓足勇气,找到对方位于贫民窟的藏身处,亲自归还失物的事件,其实才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少女见他时似乎才刚睡醒,满脸疲惫和厌烦。但或许因为一时没认出他是谁,倒不似最初那般暴躁。

    随即他递上胸针,郑重其事地说自己只是前来归还失物,并未自己的拖延表示抱歉。而蜜榭尔·覆雪愣了一下,点了点头,便径自拿了胸针、关上门,悄然回屋去了。……她甚至没记得赶他走。

    而至于第二次,则纯粹是“机缘巧合”了——至少在当时执着于探明真相,根本无暇思考其他的他而言,情况就是如此。

    那时他正致力于找寻令整个“柏克顿”的相关部门都陷入闭塞的那个谜题的最后一块拼图,也是难倒进度远在他之前,却至今仍未有所进展的诸多前辈们的唯一一块拼图。因为自知无法在才智与经验上胜过他们,于是他便只好辅助实践,一次次地对每一个剩余的可能性“身体力行”。

    于是,他比预计地稍微提前了一步到场,而她则比预定地稍微耽搁了一点退场——这样,他们便在那个称不上有名字的角落,“刚好”遇上。

    她自然相当不乐意见到他。彼此刚找上面,便是满脸的不悦与厌烦。可还没等他有机会发问,只是大体探明来意后,她便神秘兮兮地径直告诉了他,那个他探索数日之久,距离谜底只差一墙之隔的问题的答案。

    ——“斯普雷德·文森特。”她说,“去查这个名字,别的什么都别问——那里有你想要的。”

    “等等……你说的是,文森特家的那个弟弟,那个年轻且向来品行端正的,下议院的议员先生?……他和这件事有何关系?你又究竟是如何得知?……‘日蚀教派’在此时机渗入伯彻斯特城,在幕后参与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众多崭新的谜团随着一个谜的解开呈几何倍数地涌入脑海,弄得当时的他几乎语无伦次。

    而当他察觉自己的失态时,那个似乎永远停滞在十五岁年纪的银发杀手少女,却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根本不屑于做出回答。

    ——“我说了,别的什么都别问。”

    像是用行动无声地阐述着这句话般,少女旋即便干净利落地转身离开。

    而他则停在原地、低头不语,陷入沉思。

    随即,在当时的两天以后,他将厚厚的一整叠报告交到自己在“柏克顿私人侦探公司”的上司安德莉娅·赫兹里特面前,而对方则第一次因他所拿出的工作成功、震惊的瞠目结舌——其实这回,即便是他也看得出,赫兹里特小姐最初便根本没指望他能侦破这桩谜案。

    毕竟事关重大,她可是早早地便同一众中央检察官的精英将这桩案子里里外外研究了个遍,每每却总卡在关键的位置断了线索、无可奈何;而她身边恰巧又有着他这个整天吵着想要加入其中,亲力亲为的公子哥,她这才干脆把这几乎不可能侦破的案子交给了他。

    况且,若不是正巧赶上先前那位杀手少女直接奉上的“答案”,让他得以带着一个假设反过来推理线索——那么他……想必至多也只是能做到和他们卡在相同的位置,徒劳无功罢了。

    而后,在迅速确认过事情的准确性以后,安德莉娅第一次态度诚挚地褒奖了他,并很快为他向上申请了公司在金钱与待遇上的奖励——如他所料,虽然自己私下里似乎自最开始就莫名被憧憬的对方所厌恶,但她在这些大事上,始终公私分明。

    于是在短短几天里,诺布尔似乎成了科组里的“英雄”。

    起初,他还相当不适应这种感觉——所到之处,总伴随着同志们艳羡或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可细细听去,那些话字里行间却少有冒犯。在这方面,“柏克顿”务实主义的精英们倒是向来做得很好,完全不同于他先前待过的北国国安局。

    而那位与他原本关系最近的同事,同时也是组内资历最深、平时待他最好的拉蒙特·莱瑟姆前辈,更是将“损友”的态度发挥至极。这几天里,几乎只要他一遇到他,不管有无旁人在场,便是一半阴阳怪气、一半乱吹彩虹屁地宣扬他的那些事迹,那些“佳话”……却也并无恶意,不过调侃就是。

    但最为令他惊诧的还当属是,他的上司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在这些天里,对他几乎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

    近些日子,全七组三科、甚至整个“柏克顿”的职工,都清楚她正因为顶头上司、大老板“肯德里克将军”大老远赶来伯城,亲自对她指派的那些与“中央检察官”的合作任务而呕心沥血、日夜操劳。

    可现在,当她依旧每次风风火火地穿过科室的行廊与自己的办公室时,竟然会舍得专门空出几秒钟时间,单独和他打个招呼——她那双铁律般习惯了严肃的眉眼中,甚至还每每略带笑意。

    可惜好景不长。

    ——准确的说,自最初的那天开始,统共只经过了三天。

    自从调查时终于窥探到了这次事件的真相一隅,亲手将那位身为下议院议员、本应与保守党立场对立的文森特先生,因其兄长才与保守党建立的种种千丝万缕的联系,尽数写入报告中时,诺布尔便察觉到此时不同凡响——且他的老爹,那位几乎实际意义上的市长,曼斯菲尔德·狄·英格拉姆议员,无疑是会以某种形势参与其中的。

    想来也是。依他老爹平时处理“公务”时那条理分明、事无巨细的风格,以及身为政客久经磨砺的敏感与多疑;“中央检察官”千里迢迢赶来伯彻斯特执行公务的这类大事,他又怎可能甘愿袖手旁观?

    更别提,现在他们还逐渐意识到,此事不光已经与“黑锋”一类的地下“大家伙”有关,还甚至牵扯上了“日蚀教派”一类危险的境外势力。

    所以,他本以为不顾家人利益,公事公办地将那些可能揭露他们内情的信息——将那位下议院议员与近期“北境自由党”地下扩张勾当间的联系呈递上去的自己,或许最近会久违地受到老爹的责骂。他早就做好觉悟。无需争辩。

    然而这件事最终,却以一种完全在他意料之外的形式,戛然而止。

    ——在他将报告交给安德莉娅·赫兹里特后的第三天,即便他们本着尽量不打草惊蛇的想法,已经将情报和动作压到了最低。但那位下议院的议员先生,暗中协助“北境自由党”向伯城的上流社会与政坛内部扩张的罪魁祸首,斯普雷德·文森特,却还是在当天清晨被发现惨死街巷,凶手则早就毫无踪影。

    他们说,从尸体的死法、受枪击的方式以及现场留下的痕迹来看,凶手很可能是近期那个行动异常猖獗,却每每又能奇妙逃过警方调查追捕的某位连环杀手。

    那杀手动作利索,枪法精湛,动机则似乎只是出于对政府的仇恨——因为他近期杀死的尽是伯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抑或他们的亲属,死者所属却两党兼有,并无什么明显的政治倾向或意图。

    但他知道,无论先前的那些案件如何——但这一次,文森特先生的死实在太过机缘巧合,因此才绝不可能是偶然,什么“连环政客杀手的一时兴起”。不必想,这事肯定与向来精于情报的他老爹曼斯菲尔德有关;即便此事不是他亲手设计,也想必在实践前,有人提前让他过了眼。

    他只是没想到,老爹竟然如此会果决地,便舍弃了手中这样优秀的一枚“棋子”。哪怕他们,事实上根本还没有拿到像样的现场证据;而只是一个推测连着另一个猜想,七零八落地勉强还原出了事情原本的大致走向。也许……如果他们愿意利用“政治手段”为那个文森特先生翻身,那位先生便能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随即,短暂的调查就此结束。难得的突破口被再次赌上,在“柏克顿”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了以往如没头苍蝇般忙碌、混乱、晕头转向的日子。

    当然,没人会因此而责怪他。这不是他的错,大家只会感叹机遇实在可惜,造化弄人。他仍是他们侦破悬案的“英雄”,至少在他们心中仍是。

    但诺布尔心中却空空荡荡。事件还没结束,甚至还没到达高潮,但他似乎却突然觉得无所谓了。

    无力?……不,不是。这次他的感觉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

    他只是突然意识到,他们这些终日在一线终日奔走、忙碌的人;或许在另一群人眼中,自始至终便甚至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他终于发现倘若自己只是独自一人——作为诺布尔而不是“狄·英格拉姆”,居然会是如此的……渺小。

    哪怕他倾尽全力,哪怕他矢志不渝——哪怕,哪怕他们……

    “……”

    那之后,他庸庸碌碌地过了一整天,魂不守舍。

    本着一些无关紧要的好奇心,他去调查了那位已故的斯普雷德·文森特先生。文森特家的兄弟在政界的风评几乎完全相反——哥哥进展缓慢,几年来都几乎原地踏步,私生活不仅混乱,似乎还因赌马一类的爱好,欠了党派内其他官员朋友不小的一笔钱;而弟弟则在整个生涯中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办事还相当有自己的手腕……他问过几个中立立场的政坛熟人,他们却都说他几乎是新工党内年轻的“明日之星”。

    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使这位年轻且有抱负的官员第一次破了戒。但毫无疑问,这就成了他的最后一次。

    报纸上说,他的兄长在他死后痛哭流涕,大声声称这都是自己的错——是他自己害死了他,但自己会坦白一切,让那些真正的幕后黑手、同样被绳之以法。

    ——他有勇气,这毫无疑问,可惜他的大脑前夜早就被悲伤填满,装得下太多酒精,醉意令他终究棋差一招。

    那些热心的政治记者们当场便亲切的安慰他、告诉他他们很愿意倾听他的“真相”,替这起令太过众人震惊的“伤仲永”悲剧正名。不过,他们还有时间,足够等到他好好休息、解酒,神志清醒时,再回来与他们一同解决一切。那位可怜的兄长听罢当场便感激得痛哭流涕,报纸的读者们亦然,好一段佳话!

    ——只是自那之后,不知为何,却似乎再也没有人听过那位在最后为了亲人、才终于变得“勇敢有为”了的,文森特哥哥的事了。他与那场报道,都好像从未存在。

    “……”

    那天傍晚,诺布尔终于还是选择去了安德莉娅·赫兹里特的办公室。

    当时安德莉娅虽然忙碌,但见到他时却仍然摆出一副笑脸,还特意为他空出时间——他原本一直渴望着得到她的认可,渴望得到自己所憧憬的这位前辈的正视……仅仅是正视就已经令他相当满足。可现在,这种来之不易的正视,却反倒令他羞愧难当。

    随即,他主动向她请了假。

    短暂沉默之后,安德莉娅欣然允诺,没有问他理由。

    ……他似乎听到她只是低声说,“这样也好”。

    ——这样……也好。他想。

    而后诺布尔回到家,一切似乎都一如既往。老爹很忙,但还是有时间与他和弥尔顿叔叔一家人共进晚餐。他们仍然偶尔提起工作,却始终没人提及“那件事”。风平浪静。

    就这样吧,他想。……也许现在,就这样吧。

    下周一,他照例回到办公室工作,工作时间兢兢业业。不过自那开始,他到点下班,周末照常回家,公私分明——正如那位自最初就劝他如此做、且始终自己以身作则的,拉蒙特·莱瑟姆前辈,三科七组曾经小有名气头牌特工,“安乐椅神探”。

    诺布尔·狄·英格拉姆回到他的家——那栋属于家族的气派官邸,心中并没有太多复杂的情感。

    门前列队迎接的管家,女仆,那些熟悉抑或陌生的各色面孔……对,一切似乎都一如既往。

    除了……

    ——在自家走廊的玄关前,他与一位素未谋面的异乡年轻女子擦肩而过。

    她很漂亮,身段姣好火辣,一头白金色的长发光彩柔媚;颇具异乡特色的着装风格,则毫不忌惮地彰显着,她身上不分高贵低劣的美。

    他尤其中意她不同于当地女性,毫不忌讳地展露出来的那漂亮的腰腹曲线。

    出于职分所需、经常锻炼身体的他才看得出来,那是久经锻炼才能得来的姣好、柔韧、景致;她的腹肌线条分明却柔和,毫无刻意追求而带来的突兀棱角。随即,他才想起来距今已经有一两个月前的某次晚餐上,父亲似乎曾偶然提起某位的“美妙女性”。

    ——哦,原来那就是她啊。他想。

    诺布尔不得不承认,老爹的风流品味一直还算不坏。

    当然,事到如今,他也早就不会对这个早年丧妻、还算忠贞的老单身汉的私生活说三道四。至少,他老爹已经比那些只是趁自家妻子有事不在,便酒后乱搞同僚太太的政客们好了太多。

    只是,那位与他擦肩而过的女性倒似乎有些心事,根本没有看到他似的。

    “那位戴牛仔帽的小姐,她叫什么?”

    诺布尔本着微薄的好奇心,随口问向身旁毕恭毕敬、前来接待的女仆。

    ——“克莱芒汀。……克莱芒汀·诺伊拉小姐。”她们回答。

    诺布尔·狄·英格拉姆于是暗暗记住这个名字。

    当然这时,他心中对此还并无太多想法。

    命运难测。

    ……命运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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