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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落幕

    安德莉娅·赫兹里特站在那里。

    ……雨落似箭,一滴滴地击打在她那算不上宽厚的臂膀上。

    积雨云虚构而成的黑夜阴翳中,她岿然不动,只是将军官皮帽的帽檐压得很低。黑白分明的“柏克顿侦探”制服,则让她身上似乎注定有些部分、无法同这黑暗融为一体。

    ——随着渐进的马蹄声,那些身穿警卫服装的杀手们如期而至。

    看到她独自一人徒步行走,在丛林中不退反进的身影,他们似乎有些疑惑。嘴上大声叫喊着什么的同时,他们之中有人甚至试着干脆绕开她,径直去追赶那剩下的一人一马。

    ——而她则先下手为强,用枪火物理性地劝诫他们放弃了这个想法。

    随即,那率先拨转马头者应声落地,一枪毙命。

    而安德莉娅面无表情,只是迅速用拇指再次扳动击锤,同时侧身闪向附近的树丛作为掩体,准备起下一次射击。

    “……还剩五人。”

    ——正如她的子弹数量。

    “特工”冷冷地低声自语道。

    所以,要么她冒险从他们身上掠夺武器;要么,她就必须弹无虚发,枪枪毙命。

    “……该死!”

    见到同伴突然的死亡,对方似乎惊愕起来,甚至恼羞成怒。也许原本,他们直至方才为止,都将安德莉娅误认做了自己一侧隐藏的接应人。他们以为对方方才为之安德莉娅的行为只是做戏,之所以带她离开,则只是为了让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顺理成章地死在这森林深处,好方便处理尸体。

    可现在无论如何,他们也想必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似乎是他们头领的一人,二话不说便驱马前进,径直向她藏身的方向奔袭而来,同时接连下令众人一同射击。

    而为了躲避枪火压制,不得已必须变更位置的安德莉娅,则一个灵敏的翻滚从掩体侧翼跳出,随即一枪打中杀手头领身上马匹的小腿。

    那匹马当即跪倒,将主人掀翻在地。安德莉娅则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哪怕自身给剩下几人留下数秒射击的窗口,也要强行钻入到那跌落杀手所在的草丛中,拔出小刀割断他的喉咙——而对方则似乎因为方才的跌落业已摔断脊梁,几乎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像样的反抗、便草草死去了。

    然而好巧不巧,她本想借此机会,夺取对方的武器以补充弹药。可在跌落马匹时,那人的枪却似乎被脱手甩开、掉落在了远处;弄得她浪费时间在对方尸首的上搜刮许久,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事物。结果最后,她只好从对方身上草草抽出一柄护身的折叠刀,藏在身上备用。

    随即,为求稳重,安德莉娅想到一个计策。

    她假意自己仍在草丛中与对方搏斗不休,弄出响声和动静,待剩余的几人满腹狐疑、却又不敢贸然开枪,而只是缓步向前查看时;她则利用心理预期位置的差距,从另一个方向悄然钻出,而后迅速地瞄准、就近射杀一人。旋即在枪声暴露自己的真实位置后,她则迅速选择再次转移,自身沦为靶子前、成功借助地势置身于下一个掩体之后。

    ——现在,剩余三人。

    安德莉娅剧烈地喘息着,如是想道。

    即便是历来秉持着故国“学院”教官的教导,对自己的训练向来几近苛责的她,此时的体力与精神,也似乎终于要双向地迎来极限。

    况且,方才她随机应变想出的计策虽然完美奏效,令她又十拿九稳地减少了一员敌军。但即便她凭着身体的战术动作躲避了对方剩余几人的射击预期、从而规避了来自敌方的伤害;她自己却还是在急忙侧滚下坡躲避的过程中,不走运地被一根尖锐的树枝扎穿了侧腰,或许伤及肋骨。

    “……啧。”

    安德莉娅试着再度小幅度侧身到掩体之外试探。但这一次,还没等她有机会获取到对方足够的视野信息,便感受到有种非常不妙的直觉扑面而来。顺从直觉,她随即敏锐迅速地向回大幅度躲闪,这才勉强逃过一劫——令方才本应当即击中她要害之处的子弹,只是擦肩而过。

    “……不行。”

    她意识到,要实现这种理论上以少敌多的最优政策,向方才那样设计一个个单独解决剩下的三人,对自己而言已经难于登天。况且,依她走前莉蒂希雅的状态,兴许对方也根本等不到那时候。

    届时,即便侥幸保得性命,也不过是前功尽弃。她想。

    ——所以她必须,迅速决出胜负。

    短暂思考后,安德莉娅再次心生一计。

    这回,她先是从脚边摸了块大小合适的石头,向侧翼猛地丢出,作为试探——然而果然,先前已经被她骗过两次的剩余三个杀手,似乎对她的伎俩早有防备、谨慎以待,根本就没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令她无机可乘。

    他们知道,她已是强弩之末。所以,他们所要做的……则只是冷静、等待,保持距离——等到她贸然行动,葬送自己

    “该死……不愧是那个老家伙在关键时刻派出的杀手,学得挺快——真够麻烦。”

    安德莉娅不禁在心中暗暗咒骂起那个议员的名字。事已至此,她似乎也并不在乎平日自己的什么“摒弃无用思考”一类严苛的繁文缛节了。

    ——事已至此,她的选择也只剩下一个。

    安德莉娅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大步从侧翼窜出,正面面对对方——宛如西部决斗那般,不再躲闪。

    ……没错,当下她伎俩业已被对方识破的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和对方比拼单纯的开枪速度,用纯粹的技巧和反应、决定谁生谁死。

    仅此而已。

    所幸,她本着好奇心,从身旁的某个熟人身上学来的,“西方之国”驾驭单动式手枪的独特技巧,竟然会在此等关头中、第一次派上用场。

    ——她右手臂肘微蜷,紧握着单动式转轮手枪的柄部,左手则手掌虚掩、轻压在击锤之上。

    这种技术以牺牲精确度为代价,通过双手配合,交替扣下扳机、击打击锤;从而让传统的单动式转轮手枪得以在尽可能短暂的时间内,将剩余的子弹尽数倾泻而出。

    “……!”

    ——砰、砰、砰。

    接连的枪声再次响彻林间,旋即便被雨声吞没。

    就结果而言,这出其不意的射击方式,的确为她赢得了应有的胜机。

    ——她顷刻便借此击倒两人,而对方甚至还没来得及扣下扳机……

    然而遗憾的是,她的第三发——也就是最后一发子弹,不仅并未命中,甚至偏差很远。虽然对于并不熟悉这种技术的她而言,在如是距离能有如此的准确率,其实已经算得上相当受命运青睐了。

    ——砰。

    而后,从仅剩的那最后一个敌人的方向,枪口喷射出火舌。子弹呼啸而过,正中她的左臂。

    安德莉娅应声倒下。

    ……但也还不至于就此死去。

    虽然一瞬间动了念头,但倒在地上的她立刻又意识到:如果自己再次尝试诈死一类的伎俩,对方想必不会上当——事已至此,对方甚至不必冒多余的风险。他只要先做补射、而后接近,做好作为杀手的再基本不过的基本功,便已经足够破解。

    所以随即,她选择顶着身体烈火焚身般炽热的伤痛,用尽全力挪动身体,尽快让自己躲到附近的另一片灌木丛旁。

    ——接下来呢?接下来……该怎么办?

    答案其实已经毋庸置疑。安德莉娅想。

    她已经用尽了身上的最后一刻子弹,此时再冒然露头,无异于自寻死路。而若要说她唯一的胜机,那便只有骗对方主动拉进距离,将占据拉入近身战;再用自己身上最后能称之为武器的那两柄刀,殊死一搏。

    可惜,对方终归也是颇具经验的杀手——那仅剩的一人见她迟迟不肯露面,似乎便已经隐约意识到什么。那人猜到,自己此刻或许即便什么都不做,都已经足够将主动权掌握手中;于是他便愈发慎重,迟迟不肯接近她。相反,他只是举枪瞄准、严阵以待,试着绕开位于两人之间的掩体,从侧翼方向缓缓逼近。

    ——如是一来,很快安德莉娅便会自然暴露在掩体之后的空缺处,再无逆转余地。

    意识到这一点的她瞬间心急如焚,却也一时想不到任何其他办法。终究,她的子弹已经用尽,附近又并无补给、援助一类的资源可寻,只有……

    “以命相搏……嘛。”

    想到这里,安德莉娅嘲弄般地干咳了一声。一口乌色的鲜血随即顺着她的喉咙喷涌喷出,或许是方才的伤,的确已经伤及肋骨。

    她的身体早就接近散架,那些细小的伤口、如针扎火燎般散乱复杂的细碎痛苦,早已经密密麻麻地撒遍她的全身。然而痛楚从来便是如此——无论多么恒久、普遍、深入骨髓,却总从来无人能够适应,唯有承受、崩溃,周而复始。

    “……做吧。”

    她对自己说。

    ……反正也早就并无其他解法。

    安德莉娅侧身一步,毅然选择离开掩体,随即……

    ——她瞄准对方,用尽全力将手中的枪当做钝器径直扔出。

    对方显然也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几乎出于下意识地,在大脑正确判别当下的情形之前,那个杀手首先选择躲闪、后撤,拉开距离。

    然而下一刻,对方才意识到,单凭此时安德莉娅所剩无几的力量,其实甚至根本不足矣让那柄枪砸到不过十步距离之外的他。

    ——可此时为时已晚。

    在扔出枪的那一刻,安德莉娅便已经下定决心,死命地向前冲去。事实上,她之所以做出如此夸张、在对方眼中堪称疯狂的举动;不过是为了出乎对方意料,赌同样精神紧绷的对方、会因自己这太过异常的行径短暂“大脑宕机”片刻,以此为自己将占据拉入近身战争取时间。

    ——事实证明,她又一次受到好运眷顾。

    待那杀手迟一步反应过来,才赶忙向她瞄准、设计时;安德莉娅却已经先一步赶到他面前,深深地将手中的匕首刺入男人的小臂,令那尚未离膛的子弹顺着枪口的偏转发生偏移,斜斜地射在一旁的灌木丛里。

    旋即,顺着助跑的冲劲,安德莉娅则干脆借力、鲁莽地将对方扑倒。然而,她手中短刀的刀刃却似乎因方才的突刺,正巧卡在了对方手臂的血肉骨髓中,令她迟迟无法拔出。所以之后,她则只好握拳奋力殴打起对方的头部,试着尽可能迅速地伤及对方要害。

    只可惜,单凭方才那一刺对男人造成的伤害,似乎还远远不够——毕竟原本,她是准备用那一击命中要害、径直结束这场夜长梦多的近身战的。只是因为时机终究差了片刻,她才只好退而求其次,首先求得自保。

    所以很快,她身下的男人反应过来,便迅速而剧烈地发起反抗。而她随即则才意识到,自己这草率计划中的致命缺陷——无论是体格、体力抑或状态,身为男性与职业杀手的对方、实则都远在身为女性的她之上。先前追求近身战的计策虽已是无奈之举,实则即便成功,却仍然是让她自己落入下风。

    “……呃,啊……!”

    情势随即快速逆转。

    一眨眼的功夫,男人便反过来凭借天生的体格和力量优势,将她轻易地压倒在地;并通过关节技巧,残暴地用四肢锁住了她的纤细的喉咙与腿部关节,令她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在几近窒息的压迫感之下,安德莉娅只好几乎本能地、用唯独能够自由活动的双手,奋力地向上捶打起男人的侧腹。然而理所当然地,这种意料之中的反抗、实在收效甚微。

    很快,她便感觉——自己身上的每一根骨头,似乎下一刻便要因这种毫不留情的残忍压迫,自内而外地折断、崩裂,令她血肉模糊了;又或许,其实此时便已经如是碎了许多?

    窒息死,抑或全身骨骼断裂、出血至死……她倒的确想不到对于现在的自己,这两种迥异的悲惨结局中,究竟更接近哪个了。

    ——对了……还有那个!那柄方才缴获过来的刀!

    她突然想到。

    虽然要拔出卡在男人小臂骨骼里的刀刃已经不切实际,但倘若是那柄被她藏在腰间备用的刀……

    ——如果用锐器。如果能刺破脂肪和肌肉、深入到内脏的话……

    即便是当下这难以发力的姿势,或许也有办法对对方造成足够的伤害,从而从中挣脱!

    她想。

    如是,安德莉娅费劲全力,才勉强用右手在腰间够到、抽出那柄刀……

    而后,顶着全身随时要自我毁灭一般的剧烈痛楚;她几乎铆足了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刀柄,然后……

    ——深深地自下而上,刺向那个杀手男子的侧腹!

    ……耳畔传来惨叫声。

    她意识到,自己最后的抵抗似乎有了效果。

    于是她拼了命地用力拔出刀刃,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

    ——再一次地,尽可能深如地刺入男人的腹部,直至内脏深处!

    这实在是个远比她想象的漫长得多的进程。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放手后便会死去,这个最后的杀手男人,实在表现得异常顽强,仿佛某种受到恩赐的不死之身。

    ……乃至,等到她最终她终于挣脱、逃过一劫时,他们两人身上已经几乎不分彼此地染满了鲜血,活像是某种情形恶劣的血腥献祭。

    而即便对方尸骨已寒,那破烂不堪的腹部、内脏,几乎已经被她的小刀捣成一摊肉泥。在那无比深刻的、死与深渊的恐惧覆盖中,她的右手却仍然在始终下意识地、僵硬地——颤抖着,一次又一次地刺入男人的腹部。

    “……”

    “……呼。”

    许久……或许是许久之后。

    终于,安德莉娅费力地从男人的尸首下钻出。

    ——毫不夸张的说,她的命,简直是从这尸骸堆中抢回来的。

    她站起身,甚至已经没力气担去自己侧脸上,那些几乎影响到视野的粘稠鲜血。

    “……莉蒂希雅。”

    在心中如是一遍遍地默念着,她步履艰难、蹒跚地……终于回到对方身旁。

    所幸,当她终于回来时,对方的体征状态似乎还不至于太糟。方才,莉蒂希雅似乎曾一度短暂地陷入病理意义上相当糟糕的昏迷;但听到她接近的声音,对方却又奇迹般及时、迅速地醒来,兴许是出于某种感官的应激反应。

    “嗯……解决了。”

    筋疲力竭的她尽可能简要地说。

    “现在,我们离开……”

    “……”

    “……撑住,就差——最后一点了。”

    安德莉娅解开缰绳,调转马头,随即低身向莉蒂希雅,将她扶起身来,准备助她上马。

    奇妙的是,方才倒在那最后一个杀手身下的血泊里时,她其实几乎以为自己再也站不起来了。每一步,她心中都有某处看得到,自己兴许随时倒下、一梦不醒的景象;只是试探地,她才艰难地每每迈出下一个步子。

    可是现在,当她真正回到莉蒂希雅身侧时,却突然又相当奇妙地觉得……自己好像还能再坚持一会了。

    她骤然想起自己曾经在书中读过,人体被逼到极限时,似乎往往便是能发挥出——这样超乎平日想象,超乎身体自我保护限制的力量的。而或许,方才最后那个仿佛“不死之身”的男人便是如此,现在的她亦是如此。

    ——若是这样,倒还真是奇妙。疲惫迟钝之余,她呆呆地想。

    “……”

    “安德莉娅……!”

    突然,隐约走神之际,她猛地听到自己方才扶上马的莉蒂希雅,似乎在身后厉声叫喊——她知道,迫于经历所限,对方已经很久没能发出那么大的叫喊声了;所以此时的突发状况,才一定非比寻常。

    所以,安德莉娅在听到这叫喊声的那一刹那,便不假思索地回过头,片刻都不敢耽搁——

    ——砰。

    枪声却毫无感情。

    旋即,随着一身干瘪的闷响,那具小巧纤细的身体、侧身落下马匹,在她面前应声倒地。

    “……安德莉娅·赫兹里特。不,或者我现在该叫你——安德莉娅·维·艾恩黛尔吧?隶属于维坎尔德中央情报局的特工小姐。焚毁过去以后,将无人知晓的本名当做‘特工’的代号。真有个性,不是吗……?”

    开枪的女性声音清亮、厉然,仿佛某种绝对化身的质问。

    “……只是我以为,你本应时刻铭记着自己的职责。”

    安德莉娅这才终于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似乎相当熟悉的面孔,满眼茫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克莱芒汀·诺伊拉。

    讽刺的是,当下在她面前的这位出其不意的最后杀手,被那位议员先生用以确保“大公之女”死掉的“王牌”角色;竟然恰巧,正是令她学会那异乡迥异的单动转轮枪“速射技法”的契机——让她在方才死斗中,籍此勉强保得一命的女牛仔。

    ……也是,她在这场漫长混乱的最初,便第一个背叛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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