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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克莱芒汀(下)

    之后两天过去。一路从伯彻斯特向西北逃亡的克莱芒汀,在路过的一个无名小镇歇脚时,第二次险些丧命。

    阴差阳错地,当她一时兴起、找了家当地的小酒馆买醉时,远自故乡考德威尔的、斯考尔家族的收债人,却正巧在这时候找上门来。

    先前在伯彻斯特时,狄·英格拉姆伯爵为了令颇有才干的她不得不对自己忠心耿耿,暗中找人特意报复过这些纠缠过她的收债人;他甚至特意留下那个领队者的活口,好让他回去通风报信,之后却又利用自己卓越的情报网、将他们始终拒于伯彻斯特城外。收债人们屡屡碰壁几次,这才姑且收敛,一段时间都没敢上门打搅。

    而现在,她离开了伯彻斯特,还亲手毁了曾经作为自己庇护所的狄·英格拉姆伯爵官邸。他们得到消息,自然便如野狗般循着气味找上门来。

    可惜,他们似乎还是低估了克莱芒汀本人,也低估了她在小酒馆这类地方野外作战的丰富经验。他们先发制人,开枪打伤了正半醉着坐在吧台上的她的手臂,于是便急着从酒馆大门鱼贯而入、乘胜追击。

    可她伤口不深,因痛又醒了酒,很快便灵巧地一跃钻到吧台背后;又借着几个不明状况,因受到误伤、愤而拔枪反击的酒馆伙计吸引火力,很快便将那十几人尽数料理。结果,入侵者与小酒馆两方都损失惨重,她自己却实际只挨了那最初打偏了的一颗子弹。

    然后,未等事情完全了结,她便悄然钻了个空子,从小门逃出了酒馆。追债人们与小酒馆的几个汉子枪战正酣,根本早就无暇顾及他们真正的目标所在。

    而在酒馆外,本想就此离去的她,却察觉到另一个身影似乎正也要悄然驾马离开。认出对方面貌身份的瞬间,她毫不犹豫便驱马追赶。对方察觉追兵,随即死命逃跑起来;然而,在彼此追逐百米之后,她终于久违地用套马绳令对方跌落马背、重重摔倒在地,结束了这场短暂的追逐。

    “……好久不见,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望着已然伤筋动骨、倒地不起的对方,克莱芒汀竟忍不住笑了。想来这些天里,她似乎已经许久都未笑过。

    而对方——那个曾经在诺特萨隆一路追击她与希拉瑞娅,又在伯彻斯特带头欺辱她的讨债人,竟然一路侥幸活到今天。他现在又惊又怕,却似乎同时难以置信克莱芒汀在这些天里态度、做派的巨大转变,于是摆出了相当滑稽的一副表情。

    “你……你怎么敢?!我以为你早就清楚,身为考德威尔人、却忤逆我们斯考尔家族的下场。你这次有机会逃掉,不过是因为这只是搜寻你下落的一小只队伍,你走狗屎运罢了。我们的人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你以为你这之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又在头上添了新的血债数笔,最后还能有好下场?”

    “可你想没想过……”克莱芒汀脸上仍然挂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当真内心雀跃起来,“——如果目击过我踪迹的你们都死了,维纶·斯考尔又要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

    追债人虽然并不那么恐惧她的威胁,却生理性地、不自觉地对她这莫名的态度感到毛骨悚然。他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其实认错了人?……自己眼前这白金色头发的女人根本不是什么克莱芒汀·诺伊拉,而是随性夺走了她那姣好、温柔躯体的,某个阴魂不散的恶灵?

    “不过,好消息是……”

    克莱芒汀话锋一转,玩味地说道:

    “——我恰好需要个替我送信的人。所以你也许不用急着去死。”

    “……什、什么?”

    男人听到这里似乎突然激动起来,但随即又有意识地急忙压住语调,想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冲动、那么渴望,那么破绽百出。

    “你想做什么?”他问。

    “我要你帮我传达一个讯息,给理应收到它的人。”

    她回答。

    “不过,难得一回,我倒希望这讯息能强烈、直接些,否则……或许又会给谁产生什么错觉呢?你说是吧?所以,那就……要拜托你了。”

    见她缓缓逼近,男人隐约感觉到事情不妙,但为时已晚。

    ——砰、砰、砰。

    先是用枪,而后则干脆毫不犹豫地用起小刀与蛮力。

    ——在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克莱芒汀几近粗暴地取下了男人身上的八根手指,一只眼睛、半个鼻子和两只耳朵,并让他们如垃圾袋下方漏出的不可燃垃圾般、不堪而无意义地遍布郊野。

    “好了,我腻了。上路吧,祝你一路顺风。”

    然而,在男人的惨叫正此起彼伏的高潮时,克莱芒汀却似乎突然兴致缺缺了,便如是说着,停下手来。

    “……血——我需要止血!你应该明白吧?!这样我根本不可能活着送信过去,这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喂,求你、求你了……!”

    “听不懂?……我说你该出发了。”

    说着,克莱芒汀冷冷地自身后踢了男人一脚。见他还因疼痛迟疑、不肯抬脚,她就再踢、再踢,直到对方屁滚尿流地站起身来,不惜摔倒、也懂得赶忙跌跌撞撞地向前踉跄逃去。

    “这就对了。”

    见状,她才轻蔑地笑着,如是说道。

    因为手指缺失,男人显然已经无法驾马,于是只好徒步逃亡。而克莱芒汀则在一旁淡漠地望着此情此景,侧倚在一棵树旁,悠然地点起了一根烟。

    “对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

    “为了再给你添些动力,加一条新规则。如果这支烟灭了的时候,你还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我就‘送你一程’。”

    她语气冷淡,而远处失神地蹒跚着的男人,却似乎听得异常清楚。随即,他如打了鸡血般猛地向前快速迈了几步,却随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然而他不敢迟疑,狼狈起身之后、又急着向前继续迈进。

    克莱芒汀就这样望着这幅滑稽的光景,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一会。

    当她手中的烟大抵烧到半截时,一瘸一拐的男人已经走出百米以外,几乎没了踪影。

    但她却突然站直身子,将烟蒂粗暴地掐灭,而后说道:

    “……仔细想想,之后我也没什么事做。我似乎有的是时间,回到故乡去见见那几位老朋友了——但愿他们那时还能认得我的脸。”

    “……”

    ——砰。

    一群林中飞鸟随着枪声受惊飞向高空。

    此后,深林又迅速沉寂下来。

    ……

    ……

    克莱芒汀在离开北国前的最后一次遇险,是在两周以后。而这,也是三次中最为危险的一次。

    那时她正在诺特萨隆边境附近的一个小镇四处打探情报,以寻找偷渡回国的方法。因为有来程时的经验,她进展很快,一切似乎顺风顺水。

    然而,因为近期改变作风后的她做事太过张扬,几次遇到斯考尔家族的追债人、也都毫不客气地将对方歼灭殆尽。她的存在很快便被附近一带几个镇子的警卫察觉,而后开始先后调查起来。

    正巧那段时间,诺斯敏斯特方面也已经完成了对狄·英格拉姆伯爵官邸一案的初步审判。而这也就意味着,此时她所面对的警卫,再非原本伯爵遗留下来的私兵,而是由那位兰法斯特大公亲自派遣来追查此重案的“检察官”部队。此时她身上所背负的罪责,也早已不只是有关伯爵家杀人纵火一案的嫌犯;还早已加上了暗杀莉蒂希雅·狄·兰法斯特的罪名。

    于是在某个无星无月的夜晚,当她满载情报而归、正出神地悠闲思考着之后的琐事时;埋伏已久的他们突然自她途径峡谷的两侧高处袭击,打得她措手不及。

    那几乎是她有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为惨烈的一次遭遇战。她上来便被百里开外、占据地利优势的敌人以高精度的步枪击伤,随即则是精巧设计的火力覆盖。无论是装备、人手抑或对于地形的熟悉程度上,她都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甚至从一开始,她就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是勉强地凭借着经验与技术为自己寻求机会,不断的周旋、苟延残喘罢了。

    结果,不过十几分钟后,身负重伤的她便在山谷中走投无路。情急之下,她纵身一跃、听天由命,勉强在江中捡回一条性命。但他们却丝毫没有放弃追击的意思,而是沿着山谷便乘马向下、迅速而系统地搜索起来。

    所以,哪怕自己才刚刚恢复意识,她也只好硬拖着那副仅仅简单对伤口做过止血处理的狼狈身体,便死命逃亡起来。

    就这样,她逃了整整一天一夜。虽说,其中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失血与饥饿导致的昏厥中度过的。只是“幻马”不同于寻常牲畜,它知晓此次情况紧急、可能危及主人性命,没日没夜的独自奔跑,于是才令她幸而逃出生天。

    随后,直至自身终于无法坚持之时,“幻马”才终于停下脚步。光华消涣,缰绳散断;旋即,它的身形在地面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因而失去支持的主人克莱芒汀,则重重摔倒在一片草坪上,仍然不省人事。

    讽刺的是,擅长长途跋涉的它,最终却是因为奔跑活活累死的。

    而主人克莱芒汀则拜此所赐,侥幸在半天后被那一带开设旅店为生的住民捡回家,这才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当她再度沉沉醒来,时间已是三天以后。

    旅店家的孩子告诉她,他们是在附近的山坡上发现她的,那时她正重伤昏迷不醒,是他见多识广的父亲为他包扎处理了伤口。随即她看到床头自己的随身物件中、那条业已断成两截的“幻马缰绳”,才隐约猜到先前发生了什么。

    这家的父亲是游走在两国边境的旅行商人,母亲则是旅店的老板。但因为这一带地广人稀,也并无多少过客,所以平时由两人合力才勉强换得家庭营生。

    听说,当时孩子的父亲是极力反对妻子和儿子将她捡回家的,因为她不仅来路不明、身上还带着众多武器一类的危险器物。但耐不住剩下两人意见一致,母亲也觉得近些天里旅店实在太过冷清,于是父亲才只好妥协。

    “……为什么?”

    听到这里时,克莱芒汀问。

    “因为妈妈说,如果放手不管,你会被野狼和秃鹰吃掉的。而且,我和妈妈都觉得,姐姐你看着不像坏人。”

    旅店家的孩子回答。

    “真傻。”克莱芒汀喃喃地说,“……小鬼,若有下回,你们都该听你父亲的。而这次,你们会得到个好教训。”

    “为什么?”这次轮到旅店家的孩子好奇,“因为爸爸是旅行商人,见多识广?所以他会是对的吗?”

    而克莱芒汀听罢,则只是有些不耐烦地回答道:

    “没有什么为什么。人们各自不同、相差甚远,仅此而已。”

    “……”

    “我困了,让我先休息吧。我想,你母亲或许也说过,让你这两天不要来打扰我休息吧?”

    听了她的话,男孩思忖片刻,然后点了点头、很快地跑开了。

    克莱芒汀见他走远,才从旅店床头找到自己的衣物。她侥幸地从裤袋里摸到一支烟,而后将它点燃、侧靠在床头便吸了起来。

    她的伤口自然还在隐隐作痛。但她清楚,自己片刻都已经不能停留。

    吸烟过后,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狼狈地在书桌前翻了一会,才找出一支破旧的笔和半片皱皱巴巴的纸张。

    她写下的字不多,却一直持续到很深很深的夜。数次确认无误过后,她才终于扔下笔,将纸张纵向撕成几条、分别卷成筒状,而后依此夹在几颗子弹的缝隙中、放在身上。

    而次日天还未亮时,她便早早起来,赶在众人苏醒前、便偷了那个旅行商人父亲的边境出入文件,和放在同一信封中的些许钱币;她又从厨房中顺走了部分吃剩的食物和水,大概带足了三天行程的量,便不辞而别了。临别前,她才想起自己现在还需要马匹,于是又折返回到旅社,牵走了旅社马棚里那匹唯一的瘦马。

    ——这下,他们即便发现,大抵也追不上了。她暗暗想,不知自己究竟是否庆幸。

    此后每夜,她都时而会取出那些几乎被揉碎的筒状纸条查看,而后再将他们小心翼翼地塞回各自所属的那颗子弹,好像什么睡前必经的仪式。

    旁人看来,或许会对此感到不明所以。而她自己则知道,那其实是一份名单——一份姓与名都依次只留下首字母作为简写的名单。

    其上书写着的,则是一个个……她还没来得及拜访的,远在故乡考德威尔西部的“故人”。她将他们装在子弹里,所以每打出一发子弹,名单上便自然去掉一个名字,直至末尾。

    ——她终于回到故乡。

    幸运的是,她的名单还有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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