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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天党诸子

    水润百谷,品相不一。龙生九子,良莠不齐。

    猎奇生将王国城引到一处侧室,一张案几,两席藤榻,一盏弱光。道,“王统帅请。”

    王国城跪坐下来,恭敬道,“宴席刚启,猎奇先生便把国城唤来,想必有要事相授。”

    “不瞒王统帅,我主雷公刚刚吩咐老夫一些话语,老夫便急急来寻王统帅以告知。”猎奇生道,“确有要事相求。”

    “绝不敢,绝不敢,雷公有何吩咐,国城肝脑涂地,一应便是,何劳猎奇先生亲自前来,还说道一个‘求’字,这万千折煞国城。”说着王国城便在席间跪拜。

    “王统帅请起,”猎奇生伸出手,点头微笑道,“自是对我主和统帅有益之事。”

    王国城神态谦谨,道,“望先生明示。”

    猎奇生正襟危坐,缓缓道,“我主雷公对当年未有及时援助王统帅,每每提起,总是愧疚难当。故此次南下讨逆,授将军统帅之位。一则将军本就是文武奇才,统帅之位实至名归,二则是还回这个愧疚,以平心中亏欠。”

    王国城诚惶诚恐道,“往事皆因国城之误,国城对雷公只有感激,从未心生丝毫怨念。”说着,又要离席跪拜。

    猎奇生摆摆手,王国城复归原位。

    “此次出征,将军贵为统帅。天子党征讨三叛,如日月轮回,朝夕相替,乃水到渠成之事,对王统帅更是天赐良机。日后迎上归来,必将加官进爵,”猎奇生稍稍前倾身体,盯着王国城,轻声但一字一顿道,“位列三公。”

    王国城心中一惊,以为猎奇生试探自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停顿一下,低下眉目,道,“国城只是雷公提拔,暂居统帅之职,不敢有任何贪功之念,更不敢与雷公,相提并论。”

    猎奇生淡然道,“非也,大男子立于世,若胸无大志,与蝼蚁何异。”

    王国城俯首不答。

    “这便是老夫想要与王统帅谈论之处,如何位列三公。”猎奇生轻声神秘,道,“今天下,三公在位,一武,一钱,一寿。三者我主雷公为武,天下兵马弓车,我主占尽七成,只是如今霞光逆贼盘踞东南,隐隐有分庭抗礼之势。将军正可借此机会替我主将此子铲除,以绝后患。天子大军兵临阙月城之时,无论霞光降战,必须全力戮杀,老少不留。”说道最后,一丝阴冷气息吹过王国城。

    王国城不禁打了个寒颤。

    猎奇生正了正身,道,“王统帅若得此功绩,便是成功一半。”

    猎奇生话刚一完,王国城抬眼看向猎奇生。

    猎奇生继续道,“逆水公,金银之物占天下三成,可实际数目,据探报,足有天下七成有余,九成不足。只因私藏之物,十分难断。南下经过逆水城时,若是逆水公不幸沾染恶疾,突然暴毙……”猎奇生说着,在身下以掌为刀。

    王国城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待王统帅迎上归朝之后,三公空缺,到那时,我主雷公再依王统帅功绩,如实禀明天子。封公受爵,唾手可得。”猎奇生道,“且逆水公珍宝无数亦无价。”

    王国城俯首道,“国城绝不敢私吞锱铢,定会如数封存,笑纳雷公。”

    猎奇生黠笑点头,道,“至于南征路上,有一小事,便是我主雷公有求于王统帅了。”

    王国城被雷公鼓动替代逆水,暗许三公,心中早已澎湃激扬,甚至有一丝不真切,但听到雷公有求,再无疑它,真是愿为其肝脑涂地,做鬼亦愿为奴。急忙道,“绝不敢,绝不敢。先生莫要再吓国城,只言何事便可。国城纵死千万次,而无悔。”

    猎奇生这才正色道,“羊哲公,寿有三百六十九岁,其寿占天下三成。如今依然坚朗,说句闲话,夜御七女不在话下。此长生不老秘术,才养如今高寿。”

    王国城仔细听记。

    “王统帅亦知我主雷公,一生驰骋沙场,从未畏惧。然而即便是孔武战神,也终究敌不过时光侵蚀。近日更是旧病复发,”猎奇生直直盯着王国城,道,“我主雷公便是求羊哲长生。”

    王国城呆在当场,竟然不敢接话。

    “大军先至羊哲城,小生自然会支会门徒,暗中以佐将军,”猎奇生见王国城迟疑,也不理会他答应与否,接着道,“将军只需从羊哲老儿处,获得长生之法,适才言道戮杀霞光,取财逆水之事,即便均不成,亦可为三公。”

    长生。

    原来是为长生。

    王国城终于明了雷公意图。但事已至此,被架到统帅之位,已无法回绝。

    王国城神情坚毅道,“国城尽其所能,南下不得长生,愿为老天子陪葬。”

    猎奇生狡笑无声,微微点头。

    “只是国城斗胆僭问,”王国城做难道,“为何雷公不亲自向羊哲公索要,以省事端。”

    猎奇生不喜道,“羊哲老儿总是给些日用补品搪塞我主,再三索问,毫无结果,又碍于三公脸面,不好明面撕破。”

    “原来如此,”王国城心中已打定主意,三公高位在眼前,即使用武也要从羊哲公处抢来长生,道,“国城一定不辱使命。”

    猎奇生欣慰点点头,道,“我主雷公甚是欣赏王统帅,此次南下,想必定不会让我主失望。”

    王国城真诚感笑,心中信心徒增。自己卑微起家,辗转艰辛,而后一路攀升,直到龙角称王,风光无限,可转眼便成失城罪人,差一点万劫不复。折至陇南,原本以为自己将黯淡泯灭,不想又被奉为天子统帅,迎回天子后,更有可能坐上三公高位。

    命运如此玄妙,让人难以言表,唯有亲历者,才可品味其中甘苦。

    猎奇生待王国城神游之际,道,“王统帅早年便是天子党首,对旧日天子党,赵前、宇文铠等都是老相识,但恐对新晋天子党党首知之不多,老夫在此特絮言几句,还望王统帅能听进心里。”

    王国城道,“先生金玉良言,国城必将牢记。”

    猎奇生竟先说王国城,道,“王统帅有得力亲信,家将恶来。老夫观之,此子乃不出世将星,将来长至枕文梁年纪,必定与梁不弱。此乃将军命中幸事。”

    “先生错爱。”王国城谦虚道。

    猎奇生继续道,“我雷府主将黯流,对政治不才,又好食人,为当今所谓仁义之士不耻,但王统帅亦知,绝对称得上是一员虎将,可助将军一臂之力,擒杀霞光。且手下众家将皆亡命高士,手段残忍高超,天下皆惧。雷公原本非常爱惜,不愿遣其出征,只是略有担心天子党中,王统帅与枕文梁二位再过勇猛,在对霞光普时,难免会有损伤,故派其助战,旨在万无一失。此次随同讨逆,足可威慑江南。老夫也已支会黯流,遵从王统帅指挥。”

    “国城必将礼遇黯将军。”王国城心中窃喜,黯流之辈,比之魔怪,更加可怕,有此良将,贼子霞光命数将绝。

    “枕文梁大名,老夫无需赘述,将军自是知晓。此人有一半北狄血统,骁勇善战,年少成名,是朝堂一颗冉冉升起将星,最像我主雷公年少时,他日成就,不可限量。”猎奇生放缓语速道,“只是,王统帅需小心此人,可弃可用,顺势而为。”

    王国城阴然道,“国城心中明白。”

    猎奇生道,“姜迟此人含蓄低调,又善修兵器,以打造军工闻名朝野,老夫有幸与此人攀谈半日,受益匪浅,将军若要取胜,此人兵工,可使将军如虎添翼,少受损伤。”

    王国城点头记下。

    “黄月孤乃太史恭独子,太史死后,老唐公与我主雷公皆有照看,此子心狠手辣,曾年少领军灭族南蛮,强行归置东滨渔民,心有城府。九家天子党中,除黯流、枕文梁外,此子可为第三员战将。我主多有赏识,王统帅可礼遇亲近。”

    王国城点头记下。

    “唐子明乃唐敬公二子,年幼时曾被龙持菊大师相中,以为救世之徒。老夫观其面相,私心以为,此子借唐府威名,成就事业尚可,但若说救世,”猎奇生摇摇头,继续道,“怕是难成。”

    王国城也有听闻,只是不插话。

    猎奇生继续道,“幼时又与我主雷公二女,少主雷莹,缔交婚约。如今第一次随军出征,资历尚浅,故将军多照顾,多亲近。以后也是王统帅仕途贵人。”

    王国城道,“正是。”

    “宇文铠此人已到知天命之年,稍通军事,精于心计。面目慈祥温和,实则奸猾小人,王统帅可视其为羽翼附庸。此战后,我主雷公将找到合适之人人,将其替代。”

    王国城道,“先生明鉴。”

    “赵前为人,爱财如命,眼中再无它物。若不是他能用兵事,固守幽燕之地,以抵东北夷狄。就凭他买官卖官的行径,就算是只猫,也已死了十次。更何况,所得好处,皆独吞而不与我主分享,今日随王统帅出征,最好多用此人,以消实力。”

    王国城道,“国城谨记。”

    “夏月朗为天子娘舅,仪表风流倜傥,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持有国戚之威,自诩文采非凡,风流好色,恣意放纵,一旦看上哪个女子,很少能脱其魔掌。见一个爱一个,爱一个弃一个,如伶人换衣,乐人续弦。整日为儿女情长所困,终难成大事。”猎奇生道,“此次老夫将其劝回,完全是因他‘天子国舅’之名,他若离去,势必引起天子党内部大乱。军心不齐,何谈讨逆。”

    王国城道,“正是。”

    猎奇生道,“王统帅每每行事,声色舞乐,可以国戚礼遇,但行军打仗,不可重托。”

    王国城赞佩道,“猎奇先生细微之观,国城佩服。”

    “对于外,三叛中,曹名骥善养马,与老唐公二子唐子明、老天子侍卫太史恭之子黄月孤曾是年少旧交。空有一腔报国热血,可文治武功倒是平平。雷公之意,能招降便招降,但招降的功绩不可被其他人夺去。吴莲乃一介文弱书生,只通琴棋书画,不足为虑。唯一便是霞光普,此人能征善战,且手下猛将如云,又好凭天时地利胜人,智谋之高,用思之巧,相当棘手。年少成名,原本是老天子威震江南的一颗棋子,只是今日不同往日,若为全局,此刻也只好丢掉此子,”猎奇生道,“老夫以为,王统帅可假招降,然后戮死。”

    王国城默默点头。

    猎奇生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今日之话,望王统帅记下,他日进爵封公,也不枉今日老夫口舌。”

    王国城起立,来到猎奇生一侧,俯首下拜,道,“国城谨记今日猎先生所言,他日末将如有飞达之日,定不忘先生今日金玉之言。”

    猎奇生这次未去扶王国城,只是递出一卷羊皮卷,道,“这是详尽的敌我战略布置,王统帅收好。”

    王国城恭敬双收准备接时,猎奇生忽然伸手如爪,紧握王国城手臂,探下身,一双炙目盯着王国城,一字一顿,阴狠道,“必取长生!”

    王国城迎着猎奇生如炬细目,一字一顿,重复道,“必取长生!”

    猎奇生这才缓缓坐正,清淡道,“约莫我主雷公已到吞云厅,老夫不留,王统帅请。”

    王国城再拜,道,“国城告辞。”转身走时,脸上洋溢着自信和希望。

    待王国城走远,隔壁间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悠悠道,“先生今日养此子,明日可能收服?”

    猎奇生起立,面相隔壁声音传来墙壁,俯首一揖,道,“我主安心,龙角城一役,已完全驯服归心。”

    沉默一刻。

    “可得长生?”

    声音拉得很长,像是期盼对方肯定的答案,像是受尽“长生”二字的折磨,更像是对“长生”无尽的渴望。

    “我主放心,此子分得清孰轻孰重,天子党大军南下,先经羊哲城,大军驻扎城外,实则是控制羊哲城。到那时,软硬兼施,武理并用,可保‘长生’万无一失。待其得长生后,门徒会立刻护送回天水。此子若有私心,立斩无赦。“

    隔壁沉默良久,“良机若失,今生再无。无论牺牲谁,付出怎样代价,此次必须拿到长生。”

    “小生亲自前去。”猎奇生缓了缓道。

    “这道不必,反而会引起羊哲疑心,”苍老的声音道,“先生随孤出去见见天子党众人吧。”

    猎奇生闻言一揖。

    投壶过后,酒又三巡,北座基台之上,首席位置依然空着,雷公还未现身。

    酒酣耳热之际,众人醉意七八,宴上宾主,早已不再是党首权贵,如同一群无赖色鬼一般,纷纷离席起身,有的相近而坐,窃窃私语,有的和歌伴舞,左搂右抱。管弦钟磬,轻歌曼舞。到最后,歌姬如同牛羊肉一般,被各自带下去。

    雷丘红黑面目,竟也开始摇晃起来,踱到到黄月孤案几边,见黄月孤今日饮酒不多,毫无醉意,虬髯中露出一丝浅笑,道,“黄将军,他日功成名就,可不能忘了雷公提拔之恩。”

    “月孤时刻铭记于心,”黄月孤起身奉樽回敬道,“只是一家老小,还望雷将军多多照看。”

    雷丘勾黄月孤肩,道,“自然,自然。”

    “我师兄雷丘弓马步车,独擎西北,也只比我老黯高半分手段。文梁虽威名远播,但还是年纪尚轻。月孤虽勇猛,也不过是心狠手辣而已。若说这世上武神,唯有我主雷公!”黯流摇摆站起,闪烁赤红的双目,已醉不成话,说雷丘时,用杯指雷丘,说枕文梁时,用箸点文梁,说黄月孤时,用手中血肉甩黄月。最后张开双臂,道,“想那霞光普也不过是只是个酒鬼罢了。”

    众人皆醉笑,不予理睬。

    “不如黯将军与枕将军切磋一下,如何?”不知何人提议。

    “妙、妙、妙,我天子党以王统帅执牛耳,领天子党大军,有二位战将,今日只点到为止,赵某人开盘下注,以助雅兴。”赵前已瘫在案几上,话不成句。

    “末将的力气只用在杀敌上,怎得与自家人打斗,赵先生此注不好。”枕文梁并无太多醉意,推脱道。

    黯流满口铬齿闪烁,道,“唉,枕老弟,赵前这敝人提议甚好,你我二人只做切磋,不伤和气。虽然我老黯也喜赌,但赌注是狗屁,武艺倒可以切磋。”

    枕文梁微笑一揖,道,“黯兄,小弟认输便是。”

    “你看你,是不是瞧不起我老黯……”

    “雷公到!!!”

    黯流刚想出席,一听雷公来到,浑身一颤,酒也吓醒一半。不敢再言,老老实实猛向嘴里塞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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