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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开会的通病——跑题儿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郑斌身上,诺大的朝堂顿时鸦雀无声。“兴商”这两个字太刺耳了,当年唐太宗“工商之家,不得舆于士”的“圣训”几乎已经被统治阶层奉为了经典。现在郑斌竟然敢反其道而行之,并且栽赃嫁祸到了当朝天子头上,这胆子实在是忒大了点,皇上如果龙颜大怒,郑斌小命不保是小,灭了九族都有可能。

    “照你这么说,兴商倒是朕的意思了?”

    郭威并没有发怒,反倒微微笑了出来,郑斌在他面前说兴商的话已经不是头一次了,郭威自然知道郑斌的意思,再加上郑斌马屁跟的快,郭威就是想发火,一时半会儿倒还发不出来。

    皇帝还能笑出来,郑斌就放心了,忙一躬身跟上了话。

    “臣不敢揣测圣意,不过正如圣言所说,若要百姓安稳,恢复汉唐盛世,第一个便缺不得钱财。盛汉盛唐之时,钱谷堆积如山,以致绳断钱散,谷物腐朽而不可食,有此充盈,方才四海升平,物阜民丰,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边关将士用命,开疆拓土,四夷宾服,成就不世功勋。”

    “郑斌小儿胡搅蛮缠,物阜民丰,将士用命与兴商有何干系?我看你是昏头说错了话,生怕皇上责怪,胡乱拉扯些不相干的事,以求混淆圣听,蒙混过关。”

    坐在左边第一张大椅上的王峻见郑斌东拉西扯到了汉唐的事,难免觉着他没话找话,不找他的茬还行?

    “王相公,若没有兴商,如何物阜民丰,将士用命,恢复汉唐雄风?”

    郑斌反问了一句。

    王峻被这莫名其妙的话问的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看郭威,又看看郑斌才道:

    “这叫什么话?若要国家昌盛,当然是兴农固本为要。”

    “兴农固本固然是要务,但若无兴商,兴农固本根本做不到。试问王相公,若无商贾,北方马匹、南方盐铁、东边鱼虾、西边玉石如何到我中原?方今国朝新创,北有契丹和刘崇伪朝,情势犹如汉唐初建之时,然而大周如今还和汉唐初建不同,汉唐之时,仅仅北方有胡虏强敌,而我大周如今仅只鼎定中原,除了北边的刘违契丹,南边还有唐蜀吴闽。且自残唐而下,梁唐晋汉播乱四十余载,生民凋敝,百业荒疏,早已是千疮百孔。皇上是治世圣君,但民生凋敝,若想恢复盛世,皇上也难啊!”

    郑斌忧国忧君,痛心疾首,架子已经拉得很足了。这些话都是实话,郭威接手这么个烂摊子,天天头疼不已,郑斌这些话怎么说都是帮他开脱国家衰弱的罪名,算是说到他心里去了,皇帝不自觉得跟着点头,群臣见他这表现,心里头同意不同意郑斌的话先不说,倒是没人好意思出头来反驳了。郑斌见自己暂时占了点上风,自然要把话说圆,连忙见好跟上。

    “皇上治世之主,兴农固本。然而强敌环视,契丹刘违亡我之心不死,时时窥视骚扰边关,大周还如何兴农,如何固本?如此情势下,自然要北扫强敌,南平诸藩。这些事如何做?当然是强兵兴武,可强兵兴武不是说说就行的,马匹、甲胄、兵器、粮草、哪样都缺不得,不然即便孙武子再世,也难百战百胜。粮草好说,兴农固本图的就是粮草丰足,可马匹、甲胄、兵器呢?西北盛产马匹,其地却在契丹羌胡手中,南方盛产铜铁,其地却在诸藩镇手里,大周若是与其强争,兵备不足下,胜败尚在五五之间。上兵伐谋,损兵折将强征硬讨不智不说,战乱一起,大周还如何休养生息,恢复民力?所以这仗是不能随便打的,要想安民强军,还得靠商贾通惠南北,使天下物产汇聚中原。刚才赵大人说当重征压制商贾。下官要问一句,若是商贾都怕了,谁还敢从商,谁还敢为国出力,汇聚物产,使大周民富兵强?”

    赵上交见郑斌把矛头指向了自己,多少有些意外,愣了愣才道:“士农工商是为四民,谁也没说不许商贾经商,但商贾生性贪婪,只图私利,如何肯白白为国家出力?朝廷若不严控重征,商贾聚敛财富,不图报效,反倒坑害百姓,贻误国家。这才是抑商之本。”

    “错。”

    郑斌果断的否定了赵上交的话,赵上交是个儒生,和他争论要远比与王峻的人胡搅蛮缠容易,郑斌挑软柿子,自然拉住赵上交不放。王峻他们本来是准备收拾收拾郑斌的,但现在由赵上交替他们出头,他们倒也乐得作壁上观。就等着郑斌说错了话,再狠狠的给他一脚。

    “赵大人是读圣人书的吧。人之初,性本善……”郑斌突然发现自己把后世的《三字经》给搬出来了,忙改口道,“当年孔子有云:性相近也,习相远也。孟子也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这就是说,人初生之时,性情都是一样向善的,只不过后来所做的事情不同,本性才渐渐转移,有了善恶之分。赵大人说无商不奸,下官倒要问问,商贾奸诈莫非是天生的?难道孔子孟子没有咱们这些人看得远?”

    郑斌这些话已经开始找岔了,把儒家的祖师爷搬出来去堵赵上交的嘴,古时候的人尊师观念很重,赵上交发现自己刚才说漏了嘴,与他们祖师爷的意思相悖,顿时象挖了眼珠子一样难受,嘴唇胡子一起抖了几抖,却没能说出话来,脸一红,袖子一抖,连哼都没哼就回了朝班。

    儒家思想从汉武帝之后就已经确立了统治思想地位,虽然五代的时候还不象明清朝那样唯孔孟言论是尊,但要是背弃上千年历史形成的共识,还是很犯忌讳的,所以赵上交一败退,朝堂上又是一阵无言。

    “郑斌,纵使你巧舌如簧,但依然开脱不了商贾唯利是图之奸诈。照你那么说,因为人性本善,朝廷就纵容商贾恶习,时日久了,商贾图利恶习宣染百姓,官吏士绅只图钱财,不为百姓做事,不为朝廷分忧;农夫百工睁眼等钱,不事农桑,不兴器造,到那时候不是习相远,反倒是恶习相近,我大周将何以固本,何以兴邦?”

    傻不楞登蹦出来的赵上交突然不说话了,王峻的人便不能不出马,要不然计划好的收拾郑斌,让柴荣颜面扫地,在皇位之争中落于下风的的事儿就得半途而废,所以朝堂上沉寂了一会,接着又有一个清瘦的侍郎级官员指责上了郑斌,这人脑子远比赵上交会转圈,直接从郑斌的话里挑错,这些话一问出口,朝堂上到有一大半的人跟着点上了头。

    “这位大人是……”郑斌并不认识这名官员,但这人显然是原先想看热闹,现在却不得不跳出来的王峻之流,“大人,商贾图利莫非错了吗?朝廷与民休息,要的就是士民富庶,士民富庶了,朝廷赋税才能保证,国家才能昌盛。商贾是大周臣民,四民之一,为何不可与士农工同富?再说商贾为何奸诈?商贾若不经商,那就是田无一垄,房无一间的最贫穷之人,历朝以来一直实行抑商之策,商贾为求生存,才会铤而走险,做一些不合法度、败坏风气的事。况且朝廷设立百官,责任就在于劝化百姓,如果看着百姓沾染恶习却不去管,还要百官何用?商贾为图利固然有奸诈之嫌,但朝廷加以严管劝化,还是可以令其回归本性的。商兴则赋税足,赋税足则国兴,皇上圣明之君,设立官牙,严管监督之外,也负有劝化引导的责任,若要商贾不敢只图利益,戕害百姓,那就得为商贾利益考虑,他们见朝廷为他们着想,自然没有了朝不保夕的后顾之忧。感念皇上圣恩下,自然与朝廷一心。如此一来,市井规范,百业兴盛,朝廷财税得以保障,大周重振指日可待。为大周兴盛计,岂不是兴商要远比抑商好?”

    “郑斌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

    站在朝班里的赵上交突然捻着胡子冒出了一句话,他这话至少引来数十双眼睛,王峻他们更是气闷,心想赵上交到底是哪一头的?转的倒是快。

    “呵呵,郑斌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赵上交没去理会那些袭击过来的“摄像头”,出班向郭威一躬身道,“皇上,以微臣愚见,郑斌所言恰合圣道,孔子七十二贤,子贡从商而富,资助孔子游历著述;郑国玄高犒秦师而救国邦,可见商贾本性亦善,也不是与国无益的,关键看朝廷如何对待。若是劝善教化,严管监督,惩奸扶善,商贾自然知道只图私利会败坏名声,引祸上身,而与朝廷一心,奉公守法,朝廷自会保其家业,令其富庶。如此劝化,方能使大周百姓众志成城,重现盛汉盛唐景象。”

    这时候话题都集中到兴商抑商问题上了,大家差不多都忘了一开始说的是什么事儿,赵上交说话远比郑斌说话管用,他这一出头,倒是有不少人认同了郑斌的观点,这观点虽说有些叛经离道,但却没有触动农本思想,而且完全是站在后周当前局势基础上说的,很有些现实用处,所以满朝堂顿时窃窃私语,点头的也有,摇头的也有。

    “皇上。”

    王峻见赵上交“投奔”了郑斌一边,知道这样下去,就算自己的人再编出不少理由来,也会有人站到郑斌一边,所以与其用话语为难郑斌,不如当机立断直接抓郑斌的小辫子。然而他刚站起了身,对面首座上的符彦卿也跟着站起了身来。

    “皇上……噢,王相公先请。”

    符彦卿明显是抢话,可站起身却礼让了起来,你既然礼让那还站起来干什么?王峻那叫一个生气,可对付符彦卿不能象对付其他人那样随随便便压他一头,要不然还不知道他要出什么幺蛾子,所以王峻也礼让上了。

    “不敢,魏王先请。”

    “那下官就不恭了。”符彦卿乐呵呵的先道了歉,然后才躬身对郭威道,“皇上,刚才郑斌、赵上交那些什么兴商抑商的绕脖子话说的臣脑仁子疼,其实哪有那么多废话?什么兴商抑商一句话就说清楚了,无非是朝廷要用商人,而且要让他们跟朝廷一心,那朝廷就得对他们好。这跟用兵一个道理,你要想让他在沙场上拚了本儿的替你打仗,那就得给他好吃好喝,让他觉着你对他是真好,死了也甘心。郑斌这人话太多,什么空子猛子,死了千把年的人了,提他做什么?难道他们有先见之明,知道千百年之后有咱们大周,专门说些话替咱们备下不成?”

    符彦卿故意把孔孟两个字念转了音,顿时引来一阵哄堂大笑,儒生们面子上过不去,可敢怒又不敢言,只得咽咽唾沫,干瞪眼的看着符彦卿这个“悍匪”亵渎先贤。郑斌心中也是气苦,敢情符彦卿能一句话说清楚,人家是魏王,就算说屁是香的,也没人敢公开反驳,可郑斌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又处在重压之下,不引经据典替自己的观点找根据还能怎么办?王峻心情也很复杂,符彦卿的话听上去是在骂郑斌,可话音里的意思却是支持郑斌,这些话说的很有些无耻,很有些不按常理出牌,王峻顿时哭笑不得。

    符彦卿“威严”的扫视满点大臣一番,接着又说:“听郑斌说南南北北的事,倒是还有些见识,能做些事。不过刚才赵侍郎说的话臣听这也有点道理,郑斌是商贾入仕,虽然已经脱离了商道,但家里还有大笔产业,若是让他管官牙,难免会有人牙痒痒说屁话,说什么中饱私囊,以权谋利。郑斌会如何做,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可朝廷还需避些嫌,免得以后出麻烦,臣也就这点想法,还请皇上斟酌。”

    “皇上,臣有事禀奏。”

    符彦卿话音落下,柴荣接着站起了身,符彦卿的话他明白,当初王朴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现在郑斌站在风口上,摧他的“风”呼呼的,郑斌要倒霉不说,柴荣也得跟着受牵连,所以这时候与其让别人收拾郑斌,还不如自己动动手先“收拾”了的好。

    “讲。”

    郭威点了点头,他算是看出来了,今天哪里是询问官牙的事,分明就是有人借郑斌说事,插手未来皇储的问题,某人或者某些人今天要发难,但话题却被赵上交给引开了,再加上郑斌在那里引经据典,弄得“某些人”一时间忘了当初想干什么,他们刚刚想起来准备再出手的时候,符彦卿的浑话又把他们给堵了,所以才有柴荣说话的机会。

    柴荣躬了躬身道:“皇上命臣督建官牙,相应筹备当以精通此道之人领命,所以臣才着郑斌充任,现今官牙业已草创,郑斌立功不小,但却不宜再插手,臣奏请陛下亲派官员督管,郑斌则当另以任用。”

    “此事准奏,开封府官牙监督使臣着枢密院斟酌人选充任。至于郑斌……”郭威看向了郑斌,郑斌这小子一篇平边策以及今天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好好整理整理,可以作为收权治国的策略,“郑斌年岁还是太轻,委以重任难负众望,这样吧,郑斌还是做开封府功曹参军事,另领礼部从事。晋王是朕唯一的皇子,礼仪错不得,以免贻笑大方,郑斌在晋王手下听命,礼仪也不可错了。”

    郭威对朝里的格局看得清清楚楚,礼部尚书现由功德使柴荣兼着,真正主管工作的赵上交又与王峻没有勾连,把郑斌塞到那里算是保他,以后问策也方便。

    柴荣是唯一皇子这话郭威还是第一次在朝堂上说,暗示意味极浓,群臣谁心里都明白皇帝这是开始正名加示威了。

    “臣领旨。”

    郑斌见柴荣向自己暗暗点了头,知道这事没麻烦,于是马上领命。

    “好了,今日朝会拖的时辰也久了些,不可误了午时魏王之女进封县主之事。都散了吧。”

    郭威这会学了个乖,生怕王峻再来纠缠自己,说完话起身就走。

    群臣下跪相送,再起身时郭威早已经跑得没影了,于是王峻铁青着脸当先走出了朝堂,群臣鱼贯跟出,郑斌又缀在了最后头。

    “郑大人这里来。”

    出了大庆殿,群臣四散而去,赵上交站在丹陛下等着郑斌走下来就喊住了他。

    “侍郎大人有何吩咐?”

    郑斌问道。现在赵上交是郑斌的顶头上司,郑斌还得老老实实得听吩咐。

    “吩咐不敢。”赵上交乐呵呵的笑道,“皇上命郑大人来礼部供职,今日魏王千金进封县主仪程恰归礼部。大人现今既是礼部差员,那就随下官前去观礼,也好学些朝廷礼仪。”

    “好,大人请。”

    赵上交倒是有风度,一点也不计较郑斌在朝堂上对他的责难,皇帝让郑斌去礼部,他接着就让郑斌跟着去学习学习,这人还不错。郑斌见自己还有一睹未来皇后姿容的机会,心里也是高兴,忙伸手相让,跟着赵上交向文德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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