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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伊罗卢城--安西唐军最后的城池

    第2章伊罗卢城--安西唐军最后的城池

    寒风,没有半刻消停的意思。

    方才还杀伐果断的鲁意双目之中,却没来由的流露出无限忧愁,此去,怕是再也见不到城南贺家酒楼的小娘子了,一想到贺月白那娇羞的脸容,鲁意便有些走神了。这半年来,吐蕃大军来攻,伊罗卢城内勿论军民皆人心惶惶,也只有在她身上,才能寻得半点慰藉。

    但现如今,府城是回不去了,曾经的花前月下,终究是一场空。鲁意还在臆想之中时,前方斥侯回复:“戍主,赶上大军了。”

    果然,前方已出现正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前进的逃亡军民。一声马嘶,斥侯的背后现出一名壮硕的军将,却是同为戍主的郑子路,但见他脸容憔悴,双眼饱含血丝,打了个哈欠道:“又给你逮着机会杀蛮子了,下回还有这等好事,定要叫上我。快上前,镇将就在那边等你!”

    鲁意勉强挤出些笑容,杀个把吐蕃蛮子实在不值得宣扬的,他寒喧几句,目光却落在沿途疲惫不堪的军民身上,甚至,他还看到了已瘫倒在地口吐白沫的马匹,这几天跑下来,勿论人或是马,都累得够戗吧,于是便心有不忍。

    “子路兄。。。。。。你看,连跑了这么些日,将士百姓们怕是有些吃不消了,再道马力亦有限。。。。。。这般冷冽的天气,不是办法啊,我看蛮子一时半会是追不上来了。。。。。。”徒劳的揉搓着冻得痛红的脸,看了眼就在咫尺的镇将,终于对郑子路说出了自己的意图:“要不我等一起跟杨镇将说道说道,歇会罢?!”

    “歇不得,谁能断定蛮子不会追上来?”郑子路耷拉着脑袋,费力的抬了抬眼皮,但也只是抬了抬,却没有再说话。先他半个马身、身材更为壮硕的副镇将杨参耳朵灵敏得很,如果是郑子路这么说,他多半不会考虑,但鲁意不一样,他的身份是都护府精锐牙兵戍主,是自己的上司郭镇西守捉使的心腹爱将。

    长叹一口白气的杨参回头一扫,满眼是刀枪失色、衣甲不整、脸容憔悴的大唐军民,极目而望,只见来时的路上,除了漫漫的黄沙,便是隔三差五倒毙在沙路之上的马匹、间或也有体力不支而倒地的将士或是妇孺--这等天气里,一旦倒下,结果可想而知,但后面追兵甚紧,他们哪里敢做停留。

    杨参的脸上透出一股难以言表的无奈与悲伤,他喃喃道:“自贞观十四年朝.廷正式置安西都护府,至如今的贞元二十四年(实际为唐宪宗元和三年--公元808年,此时的西域已与内地隔绝数十载,西域唐军已不知年号更换为德宗之孙宪宗的元和年号),已百六十八年矣!遥想当年,我大唐边军独步西域,八千里内的胡人无不俯首称臣,却不料如今,我等却落得一个无立锥之地的下场。。。。。。”

    听到镇将之言,郑子路与鲁意也是脸色一暗。

    自大汉以降的八百多年间,各代朝.廷对西域多有统治,其中尤以大唐为甚。然而,自五十余年前中原发生安史之乱后,长安朝.廷将防范吐蕃等敌对势力的安西、北庭及河西、陇右的悍战边军主力调往内地平叛。几年后,吐蕃乘大唐边境守备薄弱,趁机出兵,陆续占领陇右和河西,将内地与安西、北庭之间的通道(即河西走廊)拦腰斩断,自此,北庭及安西四镇便成了大唐的飞地--直到二十余年后的唐德宗建中二年(公元781年),安西派出的数批使者中,终于有人抵达长安,朝.廷始知孤悬大漠之外的西域仍有大唐军民在苦苦坚守!

    是时,朝廷上下一片唏嘘,德宗更是痛哭不己,为以安西郭昕、北庭李元忠为首的留守边军所感动。

    但是,北庭与安西四镇地广人稀,其中不到二成的汉人尤少,失去中央朝.廷的援助后,先是唐德宗贞元三年(787年),北庭都护府首府之地庭州被吐蕃攻陷,随后的二十年间,安西四镇的焉耆、疏勒、于阗也逐一被吐蕃攻占。

    吐蕃作为一个高原帝国,严酷的自然条件极大地制约了农牧业生产和人类的生存发展。一百三十六年前,吐蕃大臣仲琮在回答唐高宗提问时亦提到:“吐蕃土风寒苦,物产贫薄,所部逻娑川,唯有杨柳,人以为资,更无草木。乌海之南,盛夏积雪,冬则羊裘数重,暑月犹衣裘褐。赞府春夏每随水草,秋冬始入城隍,但施庐帐,又无屋宇,文物器用,岂及中夏万分之一。”

    由此可见,吐蕃的自然条件是十分恶劣的,贫瘠的土地不能承载和容纳大量的人口,为了生存和发展这个政治意图,通过战争获取更多的土地和得到更多的财物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而西域是丝绸之路的重要交通要道,有着非常大的贸易价值,控制了这条交通要道就意味着拥有了巨大的财富,唐蕃双方、乃至大食、葛逻禄就西域的归属争夺了百年,互有胜负,但西域在安史之乱之前却基本被大唐控制。

    直到弃腊松赞即位,虽吐蕃内部已出现贵族与王室之争、本教与佛教之争的隐忧,但吐蕃的实力还是沿着惯性达到了顶峰。而偏偏这时,经历安史之乱的唐王朝实力不复当年,西域形势日趋恶劣。

    只不过,此刻的杨参没有料到的是,七年之后,弃腊松赞去世,吐蕃内部之争快速白热化,也开始走下坡路,三十余年后,曾经强大的吐蕃帝国在王室分裂、贵族对立、奴隶造反的情况下分崩离析,分成大小不一的数十个地方政权,当然这是后话了。

    近六年来,吐蕃在与安西唐军的反复拉锯中,终于先后夺取了四镇中的疏勒、于阗、焉耆,对大唐势力尚且雄厚的龟兹国形成了东、北、西环形包围(后世阿克苏境内),而南面,则是大流沙海(塔克拉玛干沙漠)。

    唐时龟兹境内河流密布,绿洲林立,汉唐两代,修筑的城堡烽墩众多(后世遗址近百座,仅渭干河西岸便有38处城、堡、烽燧),并派遣军队进行驻扎,在这些城池烽墩四周,则开垦出一片片的农田,大唐以屯田的方式为军队提供粮草,都护府以收取丝绸之路税收的方式增加经济收入,是安西与北庭都护府虽与朝廷隔绝,仍能自给自足的根本原因。

    近二三十年以来,草原上的回纥(回鹘)大汗出于对抗吐蕃的需要,一直保持着与安西唐军结盟的传统习惯,事实上,因实力不断下降,北庭与安西都护府逐渐处于附庸的地位。

    一年前,吐蕃屡次在北面的西州、伊州等地击败回纥骑兵,使回纥与安西都护府之间的联络隔断。

    四个月前,安西都护府府城、四镇仅存的最后一镇龟兹大府城--伊罗卢城(又名伊逻卢城,后世新疆库车皮朗旧城),被尽起十万大军的吐蕃、葛逻禄联军围得水泄不通,吐蕃雄主弃猎松赞(王)以尚•赞协多伦为军中主帅,誓要夺下伊罗卢城,这样,整个西域便可尽入吐蕃之手。其北可击回纥、大食(***),东可击大唐--当然,弃猎松赞的主要目的,还是统一西域各国,收取税收、同时缓解王室、贵族、平民、奴隶之间的矛盾,然后集中力量对付大食,以图建立一个规模空前、更为强大的吐蕃帝国。

    从安西各地逃至伊罗卢城的残余大唐军民两万余人,在年逾七十的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武威郡王郭昕的率领下,进行了最后的抵抗。期间,战力从来不俗的唐军也曾多次出城主动出击,五战五胜,打得弃猎松赞一度认为伊罗卢城无法攻取。

    当然要说明的是,大唐长安朝廷不知道郭昕仍然在世,八个月前的三月十八日,已任命定平镇兵马使朱士明为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和北庭、泾州、原州等州节度使(朱兵马使实领泾原节度使,其余州镇为遥领,四月宪宗皇帝赐名朱士明为忠亮),只是这个消息哪里能够传到安西,朱忠亮也还在定平镇呆着。

    十天前,气温再次骤降,可谓滴水成冰,吐蕃勒令臣服的西域各国限期供应粮食、又尽搜城外物资,才堪堪保持着军力没有迅速下降,但另一面,被围四个月的伊罗卢城本就物资奇缺,加上降温,饥寒交迫的唐军在孤立无援、箭尽粮绝的情况下,力有不逮,尤其南门,吐蕃联军不时攀上城头,与守军展开残酷的攻防战,北门也在葛逻禄日夜不停的猛攻下岌岌可危,城亡只在旦夕。

    “咚咚咚~”一通鼓响,方才还在疯狂攀城的吐蕃葛逻禄联军如潮水般的退了下去。

    寒风肆虐,来自敌我双方的鲜血在城墙之上凝固成一条条令人生畏的竖纹,城头之上尸首横阵,却没有人去搭理,浑身上下冒着热气的大唐军民正在抓紧时间或是歇息、或是修补遮蔽羽箭的布幔,又或是医治伤员等。

    满身是血、头盔已然不见的郭郡王率残存不多的亲兵合力将窜上南门城头的吐蕃人再次杀退后,他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阵阵倦意,靠着垛墙准备稍事歇息一会,侧头瞥了眼左侧一顶被砍成两半的毡盾,毡盾的主人白校尉已经倒毙多时了。

    校尉的头盔在刚才的激战之中被撞落,露出了他那扁扁的头(龟兹人以扁为美,为了这份美,他们不惜用木板压迫小孩子稚嫩的小脑袋,使其畸形生长,形成扁薄不圆的头形),结果攻城的吐蕃人,一刀就砍在那扁头上。郭大都护寻了半日,才找到那头盔,然后郑重的给白校尉戴上。

    郭大都护又回望了一眼城内,这是他坚守了快五十载的城池!

    也是安西唐军最后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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