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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当农民

    东方才一抹亮线,晨雾氤氲的帐幔还笼罩着伊犁河汊口。

    艾力家和骆峰家的小院已经人头攒动了。

    街坊四邻都主动前来给骆波和那孜古丽送行。

    这是阿勒玛勒村头一次出现同时两人考上大学的美事。

    大家伙都为俩家高兴,羡慕的眼神投向穿着新装的焦点人物。

    那孜古丽穿着大姐胡西旦给她买的红底花纹的艾德莱斯长裙,兴高采烈的跟街坊四邻打招呼。

    青春的脸上洋溢着自信的光芒。

    她美丽的双眸不时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心中那心爱的男孩。

    满脸笑意的那孜古丽用目光寻找了几遍,没看见骆滨那熟悉的身影。

    她从塔城的姐姐家一回来,就在找对门的骆滨,可每次都扑了个空。

    骆滨不是到田地里浇水,就是赶着老牛车去其他村里卖西瓜。

    那孜古丽心里很清楚,骆滨在有意识地躲着她。

    原本期望着骆滨会给她送行,可是仍不见他的身影。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那孜古丽的心沉了下来,格外得疼。

    多年前的约定并没如愿以偿。

    独自一人来到XJ大学读书的那孜古丽郁郁寡欢。

    内心的失落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骆滨的身影随着分开的日子也一天胜似一天的清晰。

    他的笑容、他的眼睛、他那洗的褪色的淡蓝色上衣,像是一座雕塑,由她一刀一刀的塑造,深深锲刻在脑海里。

    即使她一个人独孤地坐在校园林荫道的石凳上,闭上眼睛也能想象出骆滨五官的模样。

    那孜古丽期待着,满怀希望的期待跟骆滨来年在XJ大学相会的日子……

    这个痴情的女孩永远不知道,骆滨曾无数次躲在她家的后院偷偷凝视着她。

    她还不知道,骆滨矛盾的心理被李羽识破后,李羽刻意让骆滨给那孜古丽家送辣椒和西红柿。

    骆滨怀着惴惴不安又急切矛盾的心来到她家小院,恰巧听到艾力跟妻子玛利亚在屋子里的交谈声。

    艾力叮嘱妻子,让她告诉女儿那孜古丽离骆滨远一点。

    敏感又骄傲的骆滨从艾力的言语中听出了艾力对他的嫌弃。

    骆滨把辣椒等蔬菜放在艾力家院子里的馕坑上,断然离去。

    他好不容易点燃的那点自信之火,也被艾力嫌弃的话语浇灭了。

    初秋,秋老虎来了。

    毒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骆峰家20亩地的甜菜地里。

    骆滨穿着爸爸的宽大汗衫,戴着草帽,穿着一双大雨鞋站在泥泞的田地拔草。

    一片墨绿的甜菜叶子舒展着褶皱宽大的叶片,呈现出勃勃生机。

    不少稗子草、灰灰条、黑豆草凌落地树立在甜菜叶片中间,显得那么碍眼。

    骆滨昨晚忙乎大半晚上,用渠水大水漫灌了自家的甜菜,这是今年给甜菜浇灌的最后一水。

    可他没感到累,仅仅休息了半晌午,又来地头了。

    趁着田地湿润,好把杂草连根拔起。

    在风吹日晒下,骆滨裸露的皮肤黝黑发亮。

    尤其是他背对着阳光照射下的脖颈,被刺眼的阳光晒得干疼。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颊、脖子滑落。

    汗水流进眼眶,蛰的双眼涩涩的。

    只有骆滨自己知道,他已经很疲惫了,累的连腿都迈不动了。

    可他就要用无休止的劳动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和头脑。

    一不小心,穿着雨鞋的腿迈得不大利索,被脚下一个如同足球大小的甜菜根绊了一下。

    骆滨摔了个狗啃食。

    毫无防备的他,下巴硬生生地磕碰在另一个甜菜根茎上。

    疼的他哎哟一声。

    说不出是疼痛、委屈、窝囊,还是别的情愫混杂在一起。

    骆滨趴在田地上脸部紧贴着甜菜叶片无声的哭泣。

    想着从小就名列前茅的自己竟因为车祸,导致自己永远跟大学这个象牙塔擦肩而过。

    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骆滨哭累了,又爬起来擦干眼泪继续拔草。

    再不留神摔倒,他继续啜泣,再爬起来拔草。

    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折磨着自己。

    这个刚刚满17岁的少年用沾满泥泞的双手通过拔草来宣泄内心的愤懑和不甘。

    20亩地的杂草像下跳棋的棋子,这里几棵,那里一簇。

    等骆滨拔完杂草已接近傍晚。

    他已浑身湿漉漉的,身上的汗臭味几米外都能闻见。

    骆滨一屁股坐在地头的埂子上。

    他有点饿了,懒得洗双手,把手往裤腿上一擦,从扔在地头的上衣口袋掏出馒头,就着一个洗净的辣椒大口吃了起来。

    吃的有点急,他噎住了。

    骆滨把剩下小半个馒头塞进上衣口袋。

    他整理下上衣,准备披在身上。

    不经意摸到了左前胸的小口袋,是个类似纸张的东西。

    骆滨这才想起来,这是半个月前骆波离家时给他留的一封信。

    这些天他一直在闹情绪,对家人的关怀也置若罔闻。

    骆滨掏出骆波用报纸和浆糊制作的信封,犹豫片刻,拆开。

    信封里飘落十几张面值不等的钞票。

    有一角、两角、五角的,最大的是十几张一元的钞票。

    这些钞票虽然价值不等,但有个相同之处,格外崭新。

    骆滨看着骆波的信,眼泪婆娑落下。

    “三哥,我这些天不敢面对你,我愧得慌,如果那天你不去找我,不出车祸,上大学的应该是你,可,算了,啥也不说了,三哥的恩情我铭记在心,骆家所有人的大恩大德我三十白没齿难忘。这些压岁钱我保存了十几年,没舍得花,留给三哥吧。三哥,你聪明,会好起来的,你一定好好地,哪天三十白在外混得不像样了,还要投靠你呢。三十白。”

    骆滨看着纸张上歪歪扭扭的字体,佯嗔道:“三十白,别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这字太难看了,跟鸡爪子挠的一样。你给我好好学,别这么没出息,混不下去找我,没门!”

    对于骆波,骆滨在心底不是没有埋怨过。

    他最近也曾设想过,假如那天自己不去找他,倔强的三十白肯定逃课,考大学就很勉强。

    假如三十白考不上大学,妈妈肯定唉声叹气。

    骆滨不愿让妈妈唉声叹气,也就认命了。

    他还设想过,时间倘若再重来一次,他依旧不会装聋作哑地,依旧会冒着瓢泼大雨寻找三十白。

    这样一想,他对三十白的迁怒也就淡了。

    在这个夕阳斜去的傍晚,这个聪慧善良的大男孩释然了。

    骆峰家,李羽正在埋怨着丈夫,“哪有你这样当爸的,老三中午没回家吃午饭,你也不知道去送饭,前两天他用木棒扔扫甜菜叶子,装了十几牛车的甜菜叶子喂牛羊,昨天又浇了一夜的水,今天又去拔草,你还真打算让老三当一辈子农民呀?!”

    前几天,骆滨拿着木棒把甜菜地里长得旺盛的叶柄用木棍抡断,这也是个苦差事,抡得他右胳膊都抬不起来。

    种植甜菜的农民都知道,甜菜叶子短而粗,褶皱的叶片最好平展着生长,甜菜根茎才能长得大,产量高。

    倘若叶柄茂盛朝上竖着生长,说明田地里的农家肥都被叶柄吸收了,甜菜的根茎一般长不大,产量高不到哪里去。

    为了增产,农民都会在八月底到九月初拿着木棒去抡断茂盛的叶片,让根茎吸收土地的养分。

    起初,骆峰跟骆滨爷俩每人拿着一根长木棒去抡高些的甜菜叶。

    可骆滨硬是把骆峰的木棒夺下来,他一个人干这个农活。

    骆峰见状,也只好如此,他赶着老牛车去果园采摘苹果。

    20多亩地甜菜,虽不是所有的叶片需要抡去,可高些的叶片也不少。

    骆滨一个人用了整整三天时间把高大的叶片抡断,到了第三天,吃饭时,他拿筷子的手都在发抖。

    “当农民咋了,不丢人!别看不起农民,没我们这些农民,你们吃啥?”骆峰最反感别人瞧不起农民。

    李羽杏眼一瞪,不耐烦地抢白着,“喊你傻骆驼,你还真傻呀?!能听懂人话不?我是可惜咱家老三,成绩一直都第一,突然成这样,让他下田当农民,他能想通嘛?!”

    “老三从小就心高气傲,我这是磨他的性子。”看见妻子愠怒的神色,骆峰服软了,瓮声瓮气地低声说着,猛吸了一口烟,还是带着侥幸的心理再次追问,“老三当真脑子摔坏了?”

    “哎,严重的脑震荡,留下后遗症了,前些天,我让他背个几个数学公式,前面背后面忘,跟个丢蛋鸡似的,那些可是他以前倒背如流的知识呀!哎,上大学看来是没门了。”李羽一脸的沮丧和焦虑,长吁短叹着,“你没听医生说,这种后遗症可能要持续个几年,甚至十几年,就是等老三脑子好了,再让他复读上补习班,那他都多大了?谁知道呀。哎-----”

    骆峰闷着头抽完烟,站起身,低落的口气说,“我去接老三去,他指不定藏在哪个叫旮旯里哭呢。”

    西域市农行,骆川拖着疲惫又沉重的步子走出来。

    他给弟弟骆滨在跑贷款买拖拉机的事。

    骆川碰了一鼻子灰走出来。

    这是他连着跑的第三家银行了。

    三家银行答复都一样,最近上面放贷政策收紧了。

    由于前些年经济高速增长带来的信贷过量投放等问题,国家加大对银行的管控。

    从1988年9月,国民经济进行全面治理整顿,实行紧缩信贷政策和货币政策。

    骆川心里带着一丝侥幸,还剩下农村信用社没去了。

    刚才农行放贷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由于国家在1988年将信用社的部分经营自主权收回,并逐步减少对农村信用社的优惠政策,信用社亏损更严重。

    工作人员告诉骆川,想要在信用社贷款,除非有相当硬的关系。

    骆川有种望洋兴叹的无奈。

    可是想着萎靡不振的骆滨,他决定厚着脸皮去求人……

    深秋的一个清晨。

    古老的西域大地满目生机,一派丰收的景象。

    连满地斑驳的古老也融没在一望无际的丰收中。

    九月的阿勒玛勒村一片金黄和绿色交织在一起。

    路边的晚稻吮吸了充分的阳光和水分,长得绿油油的,像是铺在大地上的一方一方的地毯,在微风中一阵一阵的波动。

    在这葱绿和金黄之中,显露出一条条枯黄的阡陌。

    阡陌是中国农村最古老、最僵化的动脉,在这上面流淌着几千年的汗水和血液。

    在这条阡陌上,年轻的骆滨赶着老牛车装着一车苹果去出售。

    家里苹果大丰收,又出现卖果难的局面。

    骆滨决定赶着老牛车到沙枣树乡走街串巷地吆喝着出售自家的黄元帅。

    年轻的男孩头戴着父亲农耕时的那顶旧草帽。

    斜坐在牛屁股侧的木椽子上,手拿牛鞭,木然地望着前方的路。

    骆滨头顶处,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拍打着翅膀朝南飞去。

    老牛车载着骆滨和黄澄澄的黄元帅苹果慢吞吞地消失在阡陌中……

    (本卷完)

    歌曲《往事随风》最能表达本卷的主旨,展现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年轻人彷徨、无助、拼搏、奋斗的情怀。

    你的影子无所不在

    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

    落在过去飘向未来

    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曾经沧海无限感慨

    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

    让心春去让梦秋来

    让你离开

    舍不得忘

    一切都是为爱

    没有遗憾还有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你的影子无所不在

    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

    落在过去飘向未来

    掉进眼里就流出泪来

    曾经沧海无限感慨

    有时孤独比拥抱实在

    让心春去让梦秋来

    让你离开

    舍不得忘

    一切都是为爱

    没有遗憾还有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动

    昨天花谢花开不是梦不是梦不是梦

    就让往事随风都随风都随风心随你痛

    明天潮起潮落都是我都是我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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