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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农机手

    这天,李羽骑着自行车从乡信用社风尘仆仆地回来。

    她回到屋里,顾不得拍打身上的灰尘,快步走到水缸前,用舀子盛半舀子凉水,仰着头“咕咚咕咚”喝起来。

    从大早上就忙到中午了,还没喝口水呢。

    骆峰把老牛车拴在院子里的电线杆上,走进来看见妻子喝凉水,关切的嚷嚷着,“你喝吧,待会儿又闹肚子,自己身上的毛病自己不知道咋的?”

    李羽从口袋掏出荷包递给骆峰,“快,你去给老三送过去,我取了200块钱,让他赶紧买柴油。”

    骆峰询问:“他在谁家地里呢?”

    李羽走到洗脸盆前清洗着双手,准备做午饭,“早上,听老三提了一嘴,好像给托乎塔尔家犁地。”

    “啥?!那个酒鬼?!犁地费能要回来不?”骆峰急了,“那就是个有钱喝酒没钱种地的主儿,我看,老三要白忙乎了。”

    李羽叹口气,“那你说咋办?!都乡里乡亲的,再说了,现在犁地,好多人不都赊账年底给钱嘛?!老三是新手,村里人还不认,咱就别挑三拣四的了,等老三犁地名气大了,再说吧。”

    骆峰知道妻子说的在理,沉闷地回了句,“我给他送钱去。”

    去年秋天,骆滨卖西瓜都是在每逢周三、周六赶巴扎的日子,就会在鲜德华小吃店旁边的空地上摆一堆西瓜卖。

    人再好强,可是面对残酷的现实,不得不屈服,也不得不认命。

    骆滨身上那青春鲜活的气息,被这一眼看到头的农家生活打磨地荡然无存。

    每天寡言少语的,活生生就是个小老头。

    李羽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骆川为了拉扯骆滨一把,拿着家里的六只大公鸡托学生家长送给了信用社负责人。

    有了骆川、廖云两口子的担保,加上学生家长的帮忙。

    骆川从信用社贷款5000块钱。

    这在金融系统放贷收紧和信用社年年亏损的情况下,能贷款5000元,真是件很不易之事。

    廖云又托在西域市大修厂当小头头的学生家长,低价购买了一辆东方红拖拉机。

    廖云这个当大嫂的,真有点“长嫂比母”的风范。

    为了帮衬骆滨,去年骆滨出车祸垫付的800多块钱的医疗费,一文没要不说。

    她为了骆滨的前途,厚着脸皮又求在农机部门上班的家长,给骆滨硬是挤出一个拖拉机手培训名额。

    骆滨学驾照吃住都在骆川家。

    他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大哥大嫂给争取来的,格外珍惜学驾照的机会。

    虽然他脑子有片段性失忆的现象,可脑子聪慧的他只要不记概念性、理论上的知识,依旧是顶呱呱的。

    动手能力极强的他就用一个冬天的功夫学会了拖拉机、康拜英等农机的操作。

    开春,又是一年春忙时。

    初春的天气乍冷还暖,早晨出门时还套着那件厚皮夹克,到了中午时分,不得不脱下皮衣,穿着妈妈李羽织的那件黑白灰三色的高领毛衣。

    这是骆滨当上农机手犁的第52家地块了,他一笔账一笔账记得很清楚。

    周围街坊四邻的地块都是他犁的,而且都是赊账犁地。

    起初,村民对骆滨犁地的技术持怀疑态度。

    一个不到18岁的巴郎(男孩)能会犁地?而且又是个新手。

    骆滨先犁的自家那50亩口粮地,接着又犁巴格达提、马明家的口粮地。

    街坊四邻拿着木棒到骆滨耕犁的土地测深浅,至少都是25公分,最深的有30公分。

    有些上了心的村民做过比较,村长马军的儿子马林跟骆滨开的同样的东方红拖拉机,后面的犁铧也相同。

    马林耕犁100亩地加满一次柴油,而骆滨耕犁100亩地要加满两次柴油。

    村民们心领神会,都明白马林为了节省柴油,在地块边角耕犁的深一些,到了中间的地块,他会稍稍抬起犁铧,拖拉机耕犁的浅、跑得快,节省了油钱。

    马林的爹是村长,马林耕犁土地是耕犁完就要结账,各族村民也不好说啥。

    大家伙听说一样的耕犁费用,骆滨这里可以赊账到秋后。

    各族村民也不去找其他村里的农机手了,排着队让骆滨来犁地。

    马军凭借他村长的关系,给儿子马林在沙枣树村找了块2000亩的地块。

    是一位来XJ承包土地种植小麦的浙江老板。

    这位浙江老板财大气粗,每亩地按10块钱现场结账。

    马林正愁着怎么打发走村里这家30亩地、那家50亩地的零散地块呢。

    他见骆滨不嫌弃地块小,啥活都干,而且还是赊账干,马林求之不得。

    他在庆幸之余嘲讽骆滨就是勺子(傻瓜)。

    就在马林对骆滨嗤之以鼻时,骆滨已经耕犁了近2000亩地块了。

    他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加班干,虽说都是赊账,可每亩地10块钱,想着秋后就能收回来2万元,骆滨是干劲十足。

    他坐在驾驶位不时看着倒车镜,托乎塔尔家的地块在去年犁地时就没犁多深,浅浅的一层。

    如今,骆滨把犁铧放在最深处,拖拉机引擎发出“突突”的轰鸣声,只能放在一档慢慢地犁。

    犁铧所过之处,翻出湿润泛着黑色的泥土,空气中都是泥土味。

    托乎塔尔学着其他村民的样子,拿着跟木棒在湿润粘脚的地块装模装样地这边戳戳,那边捣捣。

    看的周围的汉子们各个摇头叹息。

    维吾尔族汉子巴哈江看不下去了,他指着地头的那两块断了的犁铧,对着跟在拖拉机后面的托乎塔尔喊道:“托乎塔尔,你别那么必维撒(事多的意思),你要是不相信傻骆驼的儿子,别让他犁了,我们几个还等着他呢。”

    托乎塔尔被起哄的村民闹得不好意思走过来,“别那么多球事撒,我的地,我愿意。”

    巴哈江嘲讽道:“以前你咋不看?!每年马林给你犁地,你他妈不是喝酒就是睡觉,不就是看着马军当村干部撒?村里就你的熊球事最多!”

    “就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人家傻骆驼的儿子把你当人看着呢,你还尽往驴棚里跑!”

    各族村民你一言我一语地糟蹋着酒鬼托乎塔尔。

    等骆滨忙活一个多月,阿勒玛勒村近4000亩地都是骆滨赊账耕犁的。

    他整个人又黑又瘦,脸上的皮肤皴裂地惨不忍睹。

    李羽今晚炖了个老母鸡犒劳辛苦一个月的儿子。

    骆滨难得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骆峰和李羽都不知道多久没看见儿子的笑脸了。

    李羽激动地躲在一边用衣角偷偷抹着眼泪。

    骆峰也是双眼发热,激动地从柜子里拿出骆川过春节给他买的一瓶伊犁老窖,招呼道:“老三,陪我喝酒。”

    酒刚刚斟满,就听到院里有人在喊着,“傻骆驼,傻骆驼,你家三娃在不?”

    骆峰连忙放下酒杯,“是马村长,他咋来了?”

    说话间,骆峰爷俩迎出门去。

    头戴回民白色瓜皮帽的马军一看见骆峰身后的骆滨,连连招手道:“三娃子,叔给你揽个活,明早赶紧赶去,200多亩地呢。”

    骆滨上前一步忙不得感谢着,“谢谢,马村长,谢谢。”

    骆峰脑子一转,一脸的狐疑,“马村长,你家马林呢?”

    马军微微顿了下,满脸堆笑着解释,“瞧你这个大兄弟,马林拖拉机不是坏了嘛?!要不,额(我)咋找上门了撒,咱一个村的,不照顾你,照顾谁啥?”

    骆滨一听,纳闷道:“咦,早上个我从地里回来跟马林碰了个对头,他拖拉机好好地。”

    马军讪笑着,“拖拉机好着呢,可牵引坏了撒,要修,要大修。”

    骆滨没吱声,心想,看来马林拖拉机的牵引升降只能升不能降了。

    否则拖拉机牵引坏了,怎么会背着犁地的犁铧满大街地跑。

    骆峰心里泛着嘀咕,这个马军可是个精明不吃亏的人,这么好的事会让给骆滨?!

    就在他思忖之时,身旁的骆滨脆声应允,“好哩,马村长,那地在哪儿?”

    马军闻言松口气,“明天,李老板来接你撒,在家悄悄等着撒。”

    他也没进屋,“村里球事儿亚麻多,我先忙去啦哈,三娃子,说好了,不变卦撒。”

    骆滨对着不放心的马军拍着胸脯操着浓浓的回族腔调说道:“马村长,你心放在肚里哈,莫麻答撒(没问题、不变卦的意思)。”

    骆峰狐疑的眼神瞅着双手背在身后一摇一晃走出院门的马军,自言自语道:“今天的日头打西边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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