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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从头来

    晨曦中,西域市南郊汉族人的墓地里。

    一道道淡黄色的纸钱化作的烟,絮絮缕缕地在苗心的坟茔前飘。

    骆波死死盯着一块块轻飘飘的灰烬,没精打采地低问:“他是谁?那个甜言蜜语的男人究竟是谁?!”

    李羽双眼越过苗心的墓碑上方,视线投向远方,那样悠远而深邃。

    仿佛回到了那个年代。

    她答非所问,幽幽地说道:“苗心跟我一样是上海知青,都是上海交大的大一的学生,她比我小一岁,可我俩命运却极其相似,我父母是高级知识分子,一个跳了楼,一个上吊自杀。苗心父母也是双双喝安眠药自杀。”

    “插队时,苗心跟一个英俊帅气的维吾尔族男孩相爱,后来,知青返城,那男人为了自己的大好前途抛弃了苗心,听说他成了一名高官的乘龙快婿。”

    “苗心走投无路跳了伊犁河,被老祁救了。后来,她嫁给了老祁,以后就有了你。”

    “为了坚守承诺,为了你,我跟苗心再无联系。”

    ……

    李羽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中,她秀眉蹙着,对着一直追问那个男人究竟是谁的骆波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十白,别再纠缠那个男人是谁了,以前他不敢认你,现在也一样,何必苦苦纠缠这没必要的烦恼呢?!你不是还有骆家一家亲人嘛?你跟骆家人血浓于水,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呀!”

    骆波扑到在骆峰、李羽夫妇俩腿前,嚎啕大哭,动情地喊道:“爸妈,我一定争气,好好孝顺您俩。”

    骆峰难过地嘟囔着,“傻孩子,别哭了,爸妈没啥别的要求,只要你三十白今后好好的,就行。”

    这一幕让骆川等人动容。

    廖云看看婆婆李羽粗糙的手,黝黑多皱的脸,心里酸涩不已。

    谁能想到,这曾是上海交通大学的高材生,一个六十年代的知识分子。

    她深受震撼,婆婆当年在那个年代能考入上海交大,哪的多脱颖而出呀?!

    廖云可以想象到......

    即便心灵的创伤不再流血,可那道道深深的疤痕也无法抹平。

    岁月能改变很多,唯独难以熨平那些风华正茂的人心灵上的创伤。

    就如离世前疯疯癫癫的苗心。

    此刻,廖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婆婆经常黯然失神地盯着高空遐想。

    一家人在苗心坟前哭泣着、倾诉着。

    骆波拿着铁锹,一铲一铲给亲生母亲苗心的坟茔培土。

    这一天,纠缠吞噬骆波心中的疑问顷刻间消失了。

    这个19岁的男孩,在这一天释怀了。

    骆波在离开前,对着坟茔郑重其事地承诺道:“放心吧,我有爸爸妈妈、哥哥们、嫂子,一定会过的更好的,我要牢记大哥的话,一切向前看,从头再来!”

    一家人离开了西域市,乘坐着拖拉机朝家赶去。

    李羽和廖云窝在驾驶室里。

    骆峰爷仨坐在车斗上,在晨风的吹拂下,三人笑容满面。

    骆波的归来,让村民这几天踏破了骆峰家的门槛。

    朴实憨厚的各族村民纷纷前来看望安慰骆波。

    骆波心中仅存的那点自卑也被村民的理解、宽容和大度给磨平了。

    村民没有轻视嘲讽他,骆波心中轻松不少。

    尤其是干爹巴格达提一家,更是喜上眉梢。

    为了答谢骆峰一家对江道勒提的无私帮助,巴格达提借骆波回来的机会,在古尔邦节的这天清晨宰杀两只羊。

    一只羊自家留下,招待拜年的街坊四邻和亲朋好友。

    一只羊送到骆峰家,庆祝干儿子骆波的归来。

    骆波大口啃着香喷喷的羊肉,心里从未有过的踏实,终于回家了。

    骆峰一家对于骆波出狱后的打算早已计划好。

    让骆波跟着骆滨干农机。

    骆川没等骆波回家休息几天,就拽着骆波到西域市驾校学驾照。

    伊勒地区只有西域市有驾校。

    驾校师资力量和试驾车匮乏,每期驾校班容纳学生的数量有限。

    要想学习驾照,都得托人找关系、走后门。

    骆波学驾照的事早在三个月前,骆川就托学生家长办理好了。

    男孩学驾照上手快,骆波本来就聪慧过人。

    再加上骆川学生家长格外给他开小灶。

    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掌握了开汽车、拖拉机、推土机、铲车的技术。

    骆波很庆幸自己是骆家人,不似同监舍的狱友为出狱后的出路犯愁,为受到别人的冷眼而担忧。

    这一点,他没遇见过。

    骆滨拿上驾照后就跟着骆滨当起了拖拉机手。

    每日,骆滨兄弟俩和江道勒提起早贪黑地拉运货物。

    看着骆滨饥一顿饱一顿已成常态,骆波心里不得不佩服骆滨的坚韧和吃苦精神。

    这已是骆波跟着骆滨干三个月运输货物的活了。

    一辆804东方红拖拉机沿着防护林旁颠簸的土路朝村头开去。

    夜色浓黑,空气在车灯强光照射下飘着银色的雾翳。

    驾驶室坐着骆滨和骆波兄弟俩。

    骆波望着两旁漆黑的路,问道:“三哥,你以前每天都忙到这么晚么?”

    “哪里,今天算早的了,”骆滨轻踩刹车小心躲过一个大坑。

    骆波低声嗫喏着,“怪不得妈说你勤劳致富呢。”

    拖拉机的引擎声压过了骆波的声音,骆滨没听清,高声问道:“嘟囔撒呢?!”

    骆波扯着嗓子一字一顿地吼道:“我--说--你--勤--劳--致--富-----”

    他推开驾驶室上方窄小的玻璃窗,嘴巴对着车外高喊着:“我是骆波-----我要勤劳致富----”

    此刻,他的声音如同旷野上的呼喊,显得凛然而孤寂……

    拂晓时分,鸡鸣了。

    骆波赤膊走出屋,他抬头看看天色,深深吁了一口气。

    黎明时的空气还那样清新,天穹仍是一碧如洗。

    他走到拖拉机跟前,将院子里的铁桶等工具装到后面的车斗上。

    骆波要开始一天的劳作了。

    今天要给山沟里运几车黄沙,乡水管站要在陡峭山坡下的低凹处修建一栋执勤办公室。

    这条路狭窄又一路是陡坡,骆滨开着804在前面带路。

    江道勒提开着那辆604拖拉机跟在后面。

    两辆东方红拖拉机一前一后行驶在陡峭的山路上。

    骆波想着骆滨一直连轴转,对着骆滨说道:“三哥,这段路就让我练练手吧,不练手永远都学不到真本事。”

    骆滨觉得有道理,在一块稍平坦的地方停下,让骆波开车,他在旁边指挥。

    “减档、加油,把握方向!抓好握紧咯,别跑方向!”

    804拖拉机因负荷过重,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沿着环山路吃力地爬着。

    驾驶室里,骆滨在指点着弟弟开车。

    虽然他一脸平静,可是心里格外紧张。

    骆波神情严峻,吃力地把握着方向盘。

    山路险峻,但人生之路更险,他知道,自己以后该走怎样的路。

    自1991年后,伊勒地区各级政府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改变以往简陋的公共设施。

    不少县市投资修路。

    这样以来,李献的砂石料场生意越发红火。

    骆滨的两辆拖拉机春季忙完春耕后,其余季节同时给他送货。

    以前是每天没白天黑夜的干,拖拉机保养后能承受的了,可是人不是机器。

    前段时间,骆滨和江道勒提累的每天都睁不开眼。

    自从骆波回来后,三个人两辆车轮流着运输砂石料,一下子轻松许多。

    骆波又会开推土机,骆波的加入让李献的沙场如虎添翼。

    他把那辆夏利车给了舅子哥老谢。

    自己又买了辆黑色捷达轿车。

    李献已把骆滨当成了自己的好兄弟。

    他觉得为人实诚又聪慧的骆滨,就是他的福将和招财树。

    在给骆滨结账时每次都要多给个三五百的。

    骆波的运费跟江道勒提一样。

    这天,骆波清点着运费,看着停在树荫下的那辆捷达车,眼羡道:“三哥,等咱家有了钱,我也买辆捷达轿车,每天接送妈妈上下班。”

    骆滨宠溺地看着意气风发的弟弟,佯嗔道:“你呀,先别想那么远,你没看见爸拉的砖块都搁在院里两年了,有钱先给咱家盖房子。让咱爸妈也住上砖瓦房才是正事。”

    骆波笑着挠挠后脑勺,惭愧道:“三哥,我咋没想那么多呢。”

    江道勒提接话道:“三十白,你从小就被阿姨宠地,哪能想那么多?!”

    骆波心里暖暖的。

    李献知道骆波是骆家收养的巴郎,骆家人都待他如同亲生,对骆峰一家人又增添几分敬重。

    对于骆波从监狱归来,一家人都担心他沾染监狱里的一些恶习。

    还好,骆波在骆川每月探望的敲打下,做到了洁身自好。

    这很难得。

    骆波用行动向家人和周围的人证明一个事实,他一切都是从头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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