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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乖,陪我安静呆一会儿。”

    亨利没有玫瑰那么细心,脸色一红,还不肯承认:“就生了个小病,怎么?还不给人咳嗽了?”

    落荆棘毫不留情的戳破他:“什么小病,咳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亨利终于逮到一次机会,反唇相讥:“医学路漫漫,你甩下它那么多年了,就算我说出来,你又能保证自己还记得多少?”

    落荆棘不说话了。

    这些话如同一根根又细又长的绵针,暴力插在落荆棘的四肢百骸里。痛得肌骨髣髴都要分离了。

    沉默寡言的人,从不为自己辩解。

    幽亮的灯光此刻如一尊沉重的大石,把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只能撇下两人匆匆离开。怕再晚一秒,整个人会承受不住。

    只要是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玫瑰眼睁睁看着他失意的离去,亨利的手盖住脸,腰背显得更加佝偻弯曲,宛如拉满的弓弦,跌落在四角板凳上。

    他这是做了什么?好好的一顿饭,被他的口不择言搅得一团乱:“我只是……想跟他多说几句话……仅此而已……”这是他的心里话。

    设想好了开头,却没把控住结尾。越是惦记一个人,越容易失了方寸。

    镜头落在餐桌的饭菜上,还有突兀的三副碗筷,尤为刺眼。

    玫瑰回到两人的小屋,屋里没有灯,也没有落荆棘的踪影。心口一慌,慌忙夺门而出。

    “玫儿。”

    空中飘来熟悉的沉音,目光四处搜索,终于在屋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长躯:“你在上面做什么?”

    “想吹吹夜风。”

    老男人年纪越大越会使小性子,单腿抻直,另一条腿弯曲,胳膊搭在膝盖上,一手撑瓦片。这姿势莫名有种乱中取静的自我反思。

    玫瑰毫不犹豫,四处搜寻梯子上去陪他。她恐高,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别人。因为任何的恐惧与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爬个屋顶而已,只要不往下看,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颤抖的手和慌乱的心,让她有一瞬间的昏沉。双手好不容易勾着屋顶,干燥的枯草让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

    扑通扑通——

    还剩最后一节,脚刚往上踩,晃动的木梯子重心一歪,没有一点点防备,连带着人一并往身后方倒去,也做好了骨头散架的准备。

    晃动的纱布就在眼前,紧接着一股猛力托住她,鼻尖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口,落地声里有他的闷哼,玫瑰捂着晕乎乎的脑袋,鼻头酸得不行:“让我看看你的伤……”

    整个脊背落地,挥舞的尘埃漫天飞舞。随处可见的碎石头铺在上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有多疼。

    人被他搂紧,脸颊贴在他的身上:“乖,陪我安静呆一会儿。”

    就这样,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安安静静的躺着,看月影时而明亮时而沉翳,更多的,是数也数不清的薄雾。

    玫瑰知道,再多的安慰都不会是虚无缥缈的,此刻的他更需要的是静一静。

    弃医从商,商途被迫停滞后,他的前路看似被一只巨大的猛兽吞噬。不论往哪里走,都被堵得死死的。

    亨利说:“我想让他回来。”

    这话里有殷殷切切的期盼,是一个人站在终点,等着另一个人。落荆棘有这方面的天赋,又有扎实的功底,再想捡起来不会太难。

    可重点是,他还会不会选择这条路?在这个战火连绵的时代,似乎每一个选择,都由不得人。

    她不敢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忽然间,搭在蝴蝶背上的指腹紧了紧:“数过了吗?”

    语调轻松,没了起初的浓郁幽沉情绪。

    玫瑰抬头看他,一头雾水:“数什么?”

    他说:“星星。天上有几颗星星。”

    她还真往天穹上看,别说星星,连颗闪光的东西都看不到。耳边漾过低沉如玉的笑,玫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换作平常,铁定是要恼怒一番,可今夜她太过祈盼他的笑,多过于任何情绪:“天上的星星再多再明亮,也比不上我眼前的这一颗璨世明珠。”

    夫君你知道吗?你是我拒绝他人的唯一理由。

    落荆棘无奈轻笑:“说话就说话,怎么又掉金豆子了?”

    玫瑰把眼泪抹在他的衣服上:“我就爱多愁善感,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一阵寒风再次打来,怀中的小姑娘颤了颤身体。怕她着凉,落荆棘立马把人抱进屋。

    第二天,她还是感冒了。经过了一夜的大喜大悲,各种复杂的情绪杂糅起来,身体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小毛病。

    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不得已的她只能跟丽姐告假。到了下午,丽姐来看她,身后还跟了个人。不用说都知道是谁。

    亨利做了个简单的检查,随后说:“吃个药发发汗就没事了。”

    玫瑰当然知道,不过一个小感冒就能劳动亨利医生的大驾,恐怕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只见他左顾右盼,心不在焉瞅了瞅周遭:“你这情况,也得有个人守着啊。万一发烧,把自己烧迷糊了怎么办?”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玫瑰:“……”

    不愧是舅舅的忘年之交,说话风格都那么像。老成持重于他们而言,估计也只有在擅长的领域才能如此。

    落荆棘端着一碗中药走进来,曾经的师生二人一对上,昨夜的种种顿时迎面扫来。

    玫瑰担心他们会再起冲突:“夫君,把药给我吧,凉了就没药效了。”

    “等一等。”

    亨利显然不满他用中药治病,没事找事道,“西药只需要温水送服,为什么偏要吃力不讨好去重新找中药?你就不怕哪个药效过于猛烈,调和不了之下反而加重玫瑰的感冒?”

    落荆棘收回目光:“中药治本,西药治标。”

    亨利翻了个白眼:“以偏概全,混淆视听。”

    这次的成语用得十足十的精准。

    玫瑰给丽姐使眼色,后者花了好半晌的时间才从呆滞惊愕中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亨利先生像个小孩子一样跟别人讨价还价起争执,沉稳随和的性情在碰上落荆棘后髣髴被抛诸脑后。

    “亨利先生。”

    丽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稳住心神,“您下午还要给大家做培训,现在不回去准备的话怕来不及。”

    亨利把目光移到玫瑰身上,笑容可掬:“你好好休息,得空我再来看你。”

    袖子一挥,两道人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

    “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玫瑰把药喝完,一滴不剩。

    落荆棘没说什么,替她擦掉嘴角的中药汁:“鼻子还难受吗?”

    她一感冒,鼻子就酸得好似被塞了无数颗柠檬,怎么也喘不上来气,只能靠嘴巴呼吸。喉咙又干又哑。

    玫瑰不想让他逃避:“夫君,既然命运把我们安排到这里,一定有它的深意。”

    相对于枪林来弹雨去的军人,她更希望他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落荆棘默然良久,再次看她,眼瞳里有说不出的深意。

    玫瑰握紧他的手,把心里话说出来:“你没有把书第一时间还给亨利先生,不就说明你对这条路还是存着希冀的吗?”

    见他不答,玫瑰还想继续说服他。

    “好好休息。”

    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给她掖了掖被子。

    “夫君~”

    “如你所愿。”

    得到满意的回答,玫瑰忙催他:“那你先去准备,三点的会,可别迟到了。”

    “还有时间,等你睡着我再走。”

    玫瑰立马闭上眼睛,中药的药效发挥得很快,才一会儿的功夫,脑袋就晕乎乎的,头一歪,很快陷入了沉睡。

    落荆棘摊开手掌,琉璃仙戒与普通戒指无异。漏进窗扉的半点光,也随着均匀传出的呼吸,渐渐消失在掌心里。重新给她戴上戒指,指腹停留在上头,无声摩挲。

    亨利给孙思捷又做了次详细的检查,丽姐问:“您不久前不是刚检查过一次吗?”

    亨利收好工具箱,这里头的手术器皿,都是爱人佛朗西斯亲手做的,这么多年来,她虽然跟着他日夜奔波,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还经常鼓励他,想办法逗他开心。

    分开十多年,也不知她过得如何?

    搭扣一锁,亨利拎着手术箱,多年来从不假手于人:“没什么,无愧于心而已。”

    孙团长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个badman不会好过的。

    一道黑影堵在门口,来人背对着铅灰色的天,五官虽模糊不清,可脊背挺如苍松。

    亨利睨了他一眼,手中的箱子划出一条弧线,直接抛给他:“接着。”

    双手背在身后,习惯性咳嗽两声,室外的光随着移动的身影,落在亨利逐渐扬起的嘴角上。

    这场医疗分享会很成功,方圆百里的战地医生都不惜连夜赶来。整个院子座无虚席,甚至还有十几号人宁可站着也有细细聆听,当成一次珍贵的学习经验。

    当时有医生提出不少关于解剖过程中会遇到的问题,亨利先生都给出了专业独到且宝贵的建议。就连现场操作,一刀一式都是精湛的表现。也遇到了些许的小麻烦,得亏于身旁的助手,完美化解问题,还配合得天衣无缝。

    认识他的人惊诧,不认识他的人更惊讶。从未听说过亨利先生身旁有过这位人物,而且亨利先生乐于分享从不收徒。

    过后,不少人追问起了落荆棘的身份。

    玫瑰听得津津有味,用脚指头想都猜得到,亨利先生逮着机会定然是要好好折损落荆棘一番的。

    苹果脸小护士双手背在身后,学着亨利先生的语气:“这个人嘛,大家不要歧视他。好不容易迷途知返,你们随便支使,也让他多增长医学方面的见识,省得以后出去丢我的人。”

    的确是嘴上不留情,可听的人心里却明白,这人怕是有天大的本事,能让亨利先生委以重任。

    既然是他的人,大家怎么可能会真的随便支使?单看他持刀的手势,就已然具备专业的水准。

    模仿得惟妙惟肖,连眼神和动作都极其到位。

    玫瑰拿了根香蕉砸她:“不许笑我夫君。”

    亨利先生这么做,无非就是用了激将法。他越是这样,夫君越是会让他刮目相看的。

    小护士吐了吐舌头,掰开香蕉吃:“知道你跟落先生夫妻恩爱伉俪情深,谁也离不开谁。不过亨利先生说得也没错呀,要不要我再继续给你表演他们的对话。”

    玫瑰挑眉,善意提醒道:“你就不怕被亨利先生知道后,把你教训一顿?”

    小护士挥挥手,胸有成竹道:“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更何况只要我在照顾伤员方面没出什么问题,亨利先生怎么会找我的麻烦?”

    两人都没想到,玫瑰会一语成谶。

    “小雉,快跟我走。”

    丽姐跟玫瑰打了招呼,急匆匆把小雉牵走了。

    单看丽姐的脸色就很不对劲,玫瑰不放心,想着反正烧也退了,就跟了过去。

    医疗室里的气氛异常严肃,小雉把还没吃完的香蕉悄咪咪藏在身后,迅速清空口里的食物。

    亨利递给她一个瓶子:“这是你给孙团长换的药?”

    小雉哆嗦了下:“是、是的啊......有什么问、问题吗?”

    这是不是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给孙团长用的药吗?

    落荆棘二话不说拧开盖子,让她闻:“你再确认一遍,这是什么药?”

    被他的气场所慑,小雉缩手缩脚凑过去嗅了嗅,顿时脸色大变。又看了眼标签,跟瓶子里装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种药。天啊,她是犯了多大的错?

    亨利从落荆棘手里拿走药品,用刀把上头的标签刮掉:“穿上了这件衣服,相当于无条件得到老百姓的信任。可你这么马虎大意,吃早有一天会吃大亏的。”

    小雉委屈得直掉眼泪:“我、我不是故意的......”

    亨利摇头叹息:“换做是你的亲人出事,你会给人家解释的机会吗?”

    将心比心,刀没落在自己身上,自然不会觉得疼。可一旦被砍的是自己或者身边人,那就另当别论了。

    小雉咬着唇,脸都憋红了,泪眼模糊,不再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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