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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落荆棘说,因为你傻

    素衣白裤,系在腰上的孝布髣风向难断的柳絮,双手插兜,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眼瞳里的光却如沉了色的天空,一片黯然。

    三天了,他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对着青秋的尸体发呆。君子之交淡如水,无人敢打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吧。

    玫瑰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心头堵得慌。她能用琉璃仙戒替他疗伤,却无法救活青秋。

    风从西北方吹过来,鼓胀胀的素衣哗啦响,右边的手腕一暖,映入玫瑰如涟漪般漾开的笑靥。落荆棘揉了揉她的耳垂,许久未开的嗓子带着一股沉炼磁沉的沙哑,髣髴喉咙里堆满了石块:“怎么这么憔悴?”

    大掌贴在她的脸颊上,玫瑰把脸埋进去:“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一样?”

    落荆棘说:“我们不一样。”

    这个观点倒是新奇,玫瑰深吸一口气:“哪里不一样?”给你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还没等两人拌起嘴,郑海像碰到什么牛鬼蛇神似的,焦急忙慌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那两个鬼……阴祟人……的尸体……尸体不见了……”

    果然是大事,果然不好了。

    翠竹和木村,一个是被操控的阴祟人,一个是不知被什么东西异化的鬼畜,就地掩埋怕是会影响一方水土,火化又担心污染整个延安的村镇。一番思忖,还是决定把两人的尸体先看管起来,再送去医疗设备先进的城市。

    此事已上报,上头也下达了同意的指令。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状况,明显是有人故意要给他们使绊子恶整蛊。

    守在柴房的人刚开始是他们,轮流看管,不让任何人靠近。可今日情况特殊,重任便落在了丽姐身上。

    落荆棘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郑海:“你说尸体不见了?尸体是何时不见的?”

    被他如此追问,郑海心有些虚:“就、就刚刚啊,丽姐推门进去一看,两具尸体就凭凭凭凭空消失了……”

    可他们把柴房交给丽姐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开门,煞气太重。丽姐一向谨慎机敏,不要万不得已是断断然不会去动它的。

    玫瑰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丽姐推门进去看了?还是说你当时就在现场?好好的办公室不待,你去柴房做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把郑海问蒙了。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玫瑰就说:“回答不出来?那我帮你说好了。医疗营地倒了,伤员只能暂时转移到我们的院子,郑委员要么是担心伤员的情况要来看一看,要么……就是因为我们抢了你的风头和功劳,心有不甘之下在背后给我们使绊子耍阴招。”

    前一个原因郑海点头如捣蒜,后者让他脸色大变,直呼‘怎么可能’?玫瑰却很想问一句‘怎么不可能’?他这么小肚鸡肠,怎么就不敢用这种一戳就会破的谎言来戏弄他们?

    果不其然,郑海摸着鼻子灰溜溜承认:“是,是我撒了谎……就跟你们开个小玩笑嘛,谁让你们最近都像是如丧考……”

    妣字没敢说出来,数道寒光让他直打哆嗦。

    “这是个小玩笑吗?”

    冬荷早就按捺不住体内的怒火,要不是还抱着孩子,早就一脚把他踹飞,整得他连他爹娘都不认识。

    祭拜过后,一行人回卡布村。

    一股阴森森的冷风吹过郑海的后背,凉嗖嗖的寒意顿时令他毛骨悚然,忙在后头追:“你们等等我啊,别走那么快——”

    还没到村口,阴沉沉的天空下又一次坠落了只飞鸟。沿途看去,但凡靠近卡布村半点的飞禽走兽,皆逃不过气绝身亡的命运。玫瑰驱动琉璃仙戒,凤眼上髣髴罩了层火眼金睛,黑雾盘旋在卡布村周围,怨气冲天,髣髴有什么冤屈需要尽情发泄。

    “你、你的眼睛——”

    郑海像个大惊小怪的乡巴佬,指着玫瑰倒吸一口凉气。

    眼瞳是靛蓝色,这说明木村还没有死,就算是死了,这些害人不浅的煞气能吸收人的悲欢离合之怨,变得强大无比。可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分明用琉璃仙戒以自己的血凝造出符篆,封印了这两具凶尸。想要清楚这个原因,只能一探究竟。

    玫瑰强行镇压黑雾的怨气,村子空无一人,皆被煞气吞噬,死于非命。

    恍惚中,有个人爬了出来。单臂蠕动似蚯蚓,身上的白色护士服也早已布满污垢,头发上遍布怎么掸都掸不走的灰尘。

    玫瑰把丽姐扶起来,另一条手臂黑如铁碳。想给她治,却被她颤着手拉下来,微不可察晃了晃脑袋:“没用的,听我把话说完吧。”

    他们走后,柴房就开始闹动静。起初是哭声,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黑雾,呼呼往脸上拍打。顷刻之间,整个卡布村的人都被碾碎成齑粉。

    而她,因为手里握着玫瑰给的符篆,勉强能抵挡一阵,可终究还是难逃一死:“你、你们一定要处理掉它,不能再让、让……”

    话没说完,却咽了气。

    死不瞑目。

    玫瑰明白她未能说出来的话,给予斩钉截铁的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为祸人间。”

    人命可贵,人命又可轻。

    贵者,在于懂得珍视它的来之不易。轻者,在于生死大义面前毫不含糊。

    “我们要去哪里?”

    “崦嵫山。”

    “那是什么地方?”

    “一座上古仙山。”

    ——

    又是接连好几天的雨水天气,冒雨赶路最是危险。天无绝人之路,好不容易赶在天黑前找到一间破庙歇脚。

    不一会儿,破庙亮起难得的火光。冬荷在行囊里翻找干粮,一大半都被水淋湿了,整个人愁得不行:“这可怎么好?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

    从卡布村出来已经有四五天了,准备的干粮虽然充足,可也耐不住雨水的浸泡。再看这软绵绵的东西,还能吃吗?

    忧思还没完,一手二话没说直接拿走小半块泡得不成样子的烙饼,直接塞嘴里,咀嚼几口,没有水也能咽进去:“能吃。”

    对长生而言,再苦再累的日子也经历过,现在这点根本不算什么。穗穗在她的保护下只湿了一件外衣,脱下来晾干就行。

    “明天也该到镇上了,到时候让你饱餐一顿。”

    玫瑰也拿了散装的烙饼,隔着帘子扔给外头两个大男人。这饼吃进嘴里没滋没味,可管他呢,能填饱肚子就行。

    虽说是夫妻,可毕竟是三女两男一娃娃,还是得分开晾衣服才行。帘子不算透,也够不上轻薄,映着火光依稀浮现三道纤细的影子。

    给穗穗喂完奶,长生轻拍着他,哼歌哄他入睡。不知是何缘故,他握着拳头一直在踢腿,睡得极不安稳。

    长途跋涉太久,加之刚出月子、青秋英年早逝,长生悲痛欲绝下几乎没睡过什么好觉,当疲倦堆积到一定程度,头往地下一栽,沉沉睡了过去。

    玫瑰眼疾手快接住,把她送到旁边铺好的干柴上,掖了掖烤干的外套。怀中的穗穗还在梦呓,咿咿呀呀的,听不清再说什么:“小男子汉,咱们一起保护娘亲。”

    指尖轻点他的额头,髣髴吃了定心丸般,穗穗不再闹腾,睡得极香。只是握紧的拳头一直没松。

    电光石火间,玫瑰想到了木村在库房里被发现时手里也紧紧握住一样东西。

    等她把这件事告诉落荆棘,他说:“找不到。”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是找不到那块破布?还是找不到破布上的线索?

    落荆棘说:“搜过,不知被他藏哪里去了。”

    原来他早有先见之明。

    “什么时候搜的?”

    “他死后。”

    也就是把三具尸体送回柴房的那一晚。他在柴房里枯坐了一天。她以为他是想陪着青秋,原没想到他早已理清思绪,从木村身上探查原因。

    如今想来,那可不是一块普通的碎布。表面虽黑不溜秋,却有隐藏的符纹,深奥又难以理解。可再找,却没了踪迹。

    按照木村生性多疑谁都不信的性格,断不会把他藏在其他地方,只有东西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才更让他放心。

    寒风吹进破庙,黄色的经幡摇晃轻摆。披风搭在她的身上,暖和温润,阻挡侵袭上身的冷意。电光银白,一闪又一闪。窗外的雨水砸得满地都是,溅湿了小半个前殿。

    把穗穗放回长生怀中,躺在一旁的冬荷缩了缩肩膀。

    帘子外的落荆棘铺好干草,对身后立着不动的人说:“还不过来?”

    玫瑰小心绕开莫愁,想了想又折返,推醒他:“冬荷一直在喊冷,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呢。”

    莫愁睡得迷迷糊糊,一听到事关冬荷,蹦得比弹簧还高,一溜烟的功夫,人就消失在帘子内,只留下飘浮的空气和铺天砸下来的雨水。

    玫瑰趴在落荆棘肩膀上,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我会过来?”

    落荆棘:“因为你傻。”

    损得毫不留情直言不讳。

    又见她肩膀空空,不用猜也知道披风哪里去了。察觉他的眼光,玫瑰忙抖了抖手臂,好似被寒风侵体,打了几个不像样的喷嚏,口里哆嗦:“好冷好冷......”

    边喊边往他怀里钻。

    落荆棘拿她没有办法,任由她上下其手,只在口头上提了点醒:“这里是寺庙。”

    玫瑰仰头,眼眸里的光那叫一个饶有兴味:“你以为我想做什么?脑瓜子里的想法就不能跟白莲一样纯粹白净点?”

    落荆棘:“......”

    肩膀有被推开的痕迹,玫瑰像黏皮糖一样沾上去,又是乖巧又是讨好:“夫君,我前些日子在报纸上看到一句话。你那么见多识广,一定能理解其中的深意。”

    落荆棘直接翻了个身:“困了,睡觉。”

    玫瑰把下巴靠在他的手臂上,摇头晃脑撒娇:“你就听一听嘛,就一句话,我保证说完之后就不打扰你休息,好不好嘛~”

    竖起一根食指,说完又竖起三根。

    落荆棘看她笑得一脸真诚,举四发誓,还不知道琢磨着什么坏主意呢。风把大门吹得哐当直响,深秋的夜晚,寒气极易入体。落荆棘默不作声的往两堆火里添了些柴,虽有些潮湿,可毕竟被人放在墙角堆了许久,很容易燃起来。

    玫瑰木愣愣看他从帘子折返,手里多了件细薄的深色斜扣长褂。盖在两人身上,虽然无法抵御雨夜的寒风,可有了火堆的炙烤,倒也没有方才那么冷。

    玫瑰摩挲长褂缝补的一处衣角:“你怎么知道我会带着它?”

    他现在穿的里衣内衬是落太太亲手做的,之前的长褂被她不小心烫了个洞,为了表示歉意,她信心满满找来针线缝补,谁知刚拿起却不知如何下手,缝好后还被冬荷笑了半天。

    这件跟随他多年的长褂就这么报废了。

    她不甘心,去哪里都带着它,用它来激励自己。不过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落荆棘拍了拍她的脑袋瓜:“在报纸上看了句什么话?”

    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非他莫属。

    玫瑰捂着头,仿佛被他拍疼了:“打人不打头,把我拍傻了怎么办?”

    “要说的就是这句?”

    “......”才不是呢。

    被他揿在胸口捂得呼吸不过来,露出锋利的狼牙,“落荆棘,你还是个三岁小孩吗?”

    落荆棘拿眼看她:“你要是不怕把大家吵醒,尽管喊。”

    玫瑰:“......”

    怕了你了,老男人!

    重新躺回去,老老实实不敢造次:“这样说话,总可以了吧。”

    声音比蚊子还低,这是在考验他的听力还是耐心?

    落荆棘把她往怀里箍紧,薄唇找下来,亲得她再没有耍贫嘴动鬼脑筋的力气。打了个极不雅观的呵欠,揪他的衣领:“让睁眼看着玫瑰的人,也看看它的刺。”

    这句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落荆棘摸了摸方才说他拍疼的脑后瓜:“嗯。”

    上一秒还嬉笑打闹,下一秒就沉肃认真。无奈轻笑,这小姑娘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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